曲无这顿鸽子肉终究没吃成,第二天,池亭雨就将信鸽派出去公干了。
信鸽一去十天,池亭雨在这期间过了好一段安生日子——没有上赶着挑刺的学生,也没有急需处理的勾心斗角,容骥在秦望川那儿一切安好,陆仪的夫君本本分分地待在家里,不会动不动在池亭雨面前乱晃。
日子正在向他期待的方向发展,倘若没有那封信的话。
信鸽去得快,回来得也快,等池亭雨和曲无散学回家的时候,一道白色的鸟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轩窗,一头栽到了池亭雨怀里。
此行路途遥远,小信鸽总算完成了它的大业,不但把信平安送回来了,连圆滚滚的肚子都缩了回去,长成了一副俊俏的鸽样。
池亭雨将信从鸽子腿上拆下来,放它去外面抓虫,一个人躲在屋里悄咪咪看起来。
这是他在济州陪伴小皇子这段时间以来,收到的第一封来自武官的信。
当时他带赵茹真离开南溪县,仅仅过了五日便赶到长安,托熟人混进了皇宫。
然而混进宫不是最难的,最难的在于如何待在容妃娘娘身边。
容妃娘娘周围常年安插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眼线,自她清理一番过后,各宫虽未敢再胆大妄为,但总有人会在宫门附近盯梢,注视着容妃的一举一动。
武官不能在后宫中随意走动,发生任何意外都鞭长莫及。他不知道赵茹真是怎么在容妃宫里安的家,他只知道,最后一次见到人时,赵茹真托他给池亭雨传个信。
那张来自后宫的纸条,就这么由小信鸽带着,穿越千里江山,到了池亭雨手中。
之前,赵茹真始终待在容妃身边,容妃娘娘似乎有意偏袒这个见过自家孩子的人,一直将她藏于宫中,无论大事小情均未让她出面。
她就像一枚凭空消失的棋子,在关键时刻将了对方的军。
至于赵茹真究竟给容妃下了什么方,又是如何将她治愈的,武官信中均未提及,只说皇帝陛下不知如何发现了容妃娘娘的异样,将她手下的大宫女叫去询问。
大宫女虽是容妃自己的人,但此等事已然无法隐瞒,赵茹真的存在立即被公之于众。
皇帝带走赵茹真,将她扣在了内宫。之后发生过什么,所有人一概不知,可赵大夫的确是全须全尾出来的。
她猜到武官与池亭雨一直保持联系,便将纸条交给了他,而今赵大夫依旧在容妃身边,并没有直接返回南溪县。
一切看上去那么顺利,顺利到池亭雨以为赵茹真是什么天神下的凡,连皇帝都要给她上柱香!
他之前的猜测没错,这人一定做了什么,否则不会在触犯宫禁以后活下去——就算治好了容妃的病也一样!
容妃的病表面上是滑胎之后情绪大起大落所患的肺痨,但他与容骥都知道,实情并非如此。
没人知晓那病是怎么来的,或许与宫内妃子间互相争宠有关,又或许……
池亭雨不敢细想,宫内权力斗争远超他所能掌控,而今到了这步田地,他也不知道再走下去是福还是祸。
可赵茹真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那个药,现在目的应该已经达到了,她为什么还要继续待下去?
池亭雨脑袋快被这堆破事撑爆了,直到后来,他看见武官问他们如今身在何处,预备随时赶过来听从差遣。
池亭雨想了想,提笔写下几个字,又在窗边打了个呼哨。小信鸽从自家米缸里飞来,在他身边转了两圈,被强制塞入一张字条,不得已再次远行。
这件事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人知道——容骥还在秦望川家听他念经,而曲无则目送上次没有吃到嘴的鸽子四处乱飞。
全家上下依旧涛声一片,只有池亭雨一人背负着千斤重担,在无人看见的路上踽踽独行。
过几日,又到了七月流火的时节,容骥散学回来已经需要添件薄衣了,而池亭雨则忙着给南溪县发信,让王曾和刘二抓紧时间忙活。
他在陆仪的学堂里干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挨到了最后时刻。
还有一个月就到了秋闱的日子,那些学生们可以彻底滚蛋了。池亭雨每天都在算着时辰拍手叫好,他巴不得学生们全体高中,以后再也不用看他们装模作样的嘴脸。
然而以他原来科考的经验来看,这群人能中榜的撑死只有小一半,剩下的人恐怕还要回来继续听他絮叨。
小一半对于其他地方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对于济州而言实属平常。
陆仪到了这种时候忙得看不见人影,整个学堂每天笼罩在低迷的气氛中,隔三差五就有人撑不住号丧,比清明祭祖时去坟头上香都难过。
池亭雨动不动就被学堂内突然传来的哭声吓一跳,已经快被这群崽子们折磨疯了。他自觉年纪不大,头发却大把大把地掉,甚至在容骥看到以后,贴心地问他需不需要什么宫廷秘方。
笑话,他需要什么秘方?他可是殿下的夫君,夫君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发愁吗,不可能!
当池亭雨再次听到一位学生当庭号哭时,他忍不住把书往桌上一扔,拂袖离去了。
陆仪家的下人惯会看眼色行事,他知道池先生被学生们折磨得痛苦不堪,遂自觉走到他身边,不轻不重地问道:“先生可要先用杯茶?今天天儿热,去去火也好。”
池亭雨两眼放空地望着头顶的云,指着一朵个头大的问他:“你看那像不像肉包子?”
下人顺着他的意思抬头望去,立即应和道:“可不是嘛,您要是想吃肉包子,随时跟我吩咐一声,保管您能吃到热乎的。”
“肉包子好吃,冯记家的煎饼也不错,我好像很久没去茶楼听曲儿了,不知道徐姑娘还唱不唱。”
下人听他在身边胡言乱语,只好连连称是。
事实上,这人根本就不怎么往茶楼跑,唯一一次是被陆先生叫去的,在里面听徐姑娘唱了一回曲,当场评价她唱得没有自己好,从此以后再也没踏足过。
没想到几个学生居然能让他怀念起难听的小曲儿,看来池先生确实不怎么正常了。
下人不敢催他回去,只好先将他请到偏房休息,又端来一碗刚沏的凉茶,配上酒楼送来的点心,让他好好放松一下。
池亭雨茶喝到一半,那个把他气跑的学生亲自过来赔罪。
池亭雨看到那个学生的瞬间脸色一变,趴在桌上呜呜哭了起来。学生被他吓得不敢动,支支吾吾地问道:“先……先生,您没事吧?”
池亭雨一把鼻涕一把泪,就是不愿意过去上课。那学生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唯恐把这见不得风的先生吹坏了。
“我求求你了,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池亭雨这辈子不求人,除了容骥以外,他最大的耐心都耗在了这帮不开窍的蠢材身上。
那学生看着他的模样,完全不敢造次,怎么进来的又怎么退出去,灰溜溜地回去看书了。
下人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趁池亭雨没看见的功夫低着头窃笑。
池亭雨体会了一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爽快得不能自已。他一口喝掉了碗里的凉茶,对下人说:“这点心味道不错,哪儿买的?我等会儿也买两块去。”
下人把嘴角的笑痕抹平了,一本正经地说道:“您要是想吃,我给您包几块就行,不用您亲自去买。”
“那怎么行,我跑到这地方躲懒,陆先生没扣我工钱,还让我白吃白喝,传出去多不好听。”
下人知道池亭雨的性子,立即顺着话说:“怎么会呢,这阵子您的辛苦都是被陆先生看在眼里的,他也知道学生们心绪难宁,总有人控制不住,还要麻烦您多多包容才是。”
何止控制不住,现在就上赶着为自己哭,以后没中榜不得直接买块地把自己埋进去?
池亭雨忍不住在心里反思,他当年科举的时候也跟他们一样烦人么?
到了傍晚,池亭雨总算熬过了哭天抢地的一天,他带着曲无走到大街上,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转过街角,消失在他眼皮子底下。
杜言德,他怎么会在这儿?
陆仪早就带着下人回家了,杜言德作为他的夫君,并没有准点来接,池亭雨以为他在家里等人回去,但现在看来这厮还有别的安排。
什么安排要背着他家媳妇儿?这就很令人深思了。
池亭雨眯起眼,转头对曲无说:“你这会儿先回去吧,我去买点东西,不用跟着我。”
曲无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了,他用胜似小狗一般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比划道:“有什么东西我可以帮您去买,不用您亲自跑腿的。”
池亭雨觉得这小子脑子不开窍的程度犹胜当初,尤其在杜言德已经消失了有一会儿的时候,他心里又着急又无奈,只能好声好气地对他说:
“虽然你的雇主比较没用,但也没到东西都买不了的程度。你要是真想找点事做,不如先去秦府,替我把夫郎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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