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骥一直在旁边看着,看郑氏对他喷薄而出的怨怼,看小言挡在身前慌乱无措的劝阻。

    他的神情从始至终显得很淡漠,仿佛对眼前的撒泼打滚生不出半点感触,然而暗地里攥紧的拳头又宣泄着某种不为外人道的愤怒,直至小言强行将郑氏带回屋里,关上了通往院子的大门。

    “抱歉,我娘她……从我爹走了以后就这样,失礼了。”

    容骥摇了摇头,低声道:

    “怨愤不满乃人之常情,何况这种事从命途上而言有失公允。”

    他顿了顿,继续说:

    “倘若能救治成功,我们必会将药方流传下去。”

    小言垂着头,孤零零的身影伫立在木桶旁边,露出了一个悲凉且无奈的笑:

    “如果我是县令大人,或者衙门里随便一个小衙役,都会对您的大恩大德感激涕零。可我就是一普通百姓,我爹死了,我娘也不行了,您口中的那些千秋之功,恕我们一家实在难以消受。”

    他年龄比容骥还小,算下来,这一年经历过的事,确实抵得上很多人一生所为。

    世间不公处大多体现于此,最好的尊重,莫过于体谅他人之苦。

    容骥识趣地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劝诫之辞,一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破落颓败的小院。

    他先是回医馆向赵茹真说明情况,拿走了那壶药,又从摊子上随便买了点吃食,快步回家,将吃食和药一并交给池亭雨。

    池亭雨在小皇子离开后,像只蚕一样从榻上蛄蛹起来,七扭八拐地坐在了凳子上。

    他与后院之间路途遥远,身上断掉的老腰着实难以为继,想去找那不争气的鸽子传个信,鸽子听不见他的嚎啕,依旧在外面的大树上打盹儿。

    这次的事态发展已经脱离了池亭雨的控制,他急切地想去求证什么,可突如其来的意外就像一种不详的暗示,让他止步于此,冷静地坐在屋里思考。

    容妃娘娘的病到底从何而来,是落胎导致的后续不足,还是遭人陷害。

    此病在出宫前传给了许兰薇,宫里的人是否知道此事,还是说,许兰薇是有心之人放出的诱饵?

    无法理解的事越积越多,池亭雨细想过后,竟有些不寒而栗。他仔细分析其中的利害,决定先将此事隐瞒下去,日后若有机会,再来深究原委。

    容骥从外面回来,刚推开门,就和屋里自斟自饮的池亭雨看了个对眼儿。

    池亭雨举着酒壶的手还悬在半空,愣愣地望着容骥,尴尬道:

    “你……这么快就回来啦?”

    容骥黑着脸,将药和吃的放在桌上,冷声道:

    “看来我不在这段时间,池大人过得很潇洒。”

    池亭雨迅速撂下酒壶,扶着腰“哎呦哎呦”叫了半晌,一边卖惨,一边偷偷睨向小皇子的脸色:

    “我这腰实在疼得受不了,要是不喝点就熬不过去了啊!”

    容骥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看他表演,说道:“既然这样,明天你就不用再去了,我一个人给他们送药。”

    池亭雨听罢此言,迅速正色下来,沉声道:“药已经做出来了?”

    “先前赵大夫取了两颗蛇胆,又配了点其他东西,量不多,只够一个人尝试。”

    这么说,明天他们要在村子里找一个舍生取义的人,甘愿为其他村民们铺路。

    “赵大夫已经尝过蛇胆了对吧,那这药应当就没什么问题。”

    容骥摇了摇头,神色依旧冰冷:

    “赵大夫毕竟没有患过此病,就算有反应,也不过寥寥而已,但村民们不一样,我们是不是该做点准备?”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池亭雨叹了口气,说道:“既如此,我们就跟他们如实相告,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第二天,池亭雨将长布条捆在腰上,打了个死结,这才随容骥上马,朝那片村子赶去。

    容骥内心不忍地看着他,低声道:

    “要不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去就行了,要是再严重,你这腰可就真废了。”

    池亭雨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老腰,勉强忍住那一声痛呼,说道:

    “我怎么可能放你一个人去那种地方,再说了,你心里有成算吗,打算找谁试药?要是别人不答应,你又想怎么说?”

    容骥的确没考虑过这些问题,他垂着眼,不清不楚地嗫嚅道:

    “总会有办法的。”

    这个办法就是,倘若别人不答应,他就将药放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总会有人禁不住死亡的恐惧想过去试试。

    池亭雨笑着摇了摇头,勒住马缰晃到小皇子身边,使劲九牛二虎之力伸手搭在他头顶上,叹息道:

    “你既然在外面,就多依靠依靠我们这些大人,我们比你多活几年,总能应付一点儿事,你说对吧?”

    小皇子对这番大言不惭的说辞不置可否,他的脑瓜顶就在池亭雨手中,马儿每往前走一步,那温暖干燥的手心就会在他头顶轻轻磕碰一下,搔得人心里面发痒。

    但是痒着痒着,此人不正经的内心就开始暴露——池亭雨发现小皇子虽然人长大了,但是头顶还是一样柔顺,他狠狠地在上面虎摸两把,在容骥生气前迅速缩回了爪子。

    容骥一颗头被他那两下揉得左摇右晃,心里一点绮念登时抛到了九霄云外,怒目而视地瞪着池亭雨,很想在他身上戳两个洞。

    池亭雨故意转头看向别处,嘴上哼着小曲,将装聋作哑完美地用在他身上。

    容骥气得发出一声冷笑,顺手折断路边的树枝,照着池亭雨的屁股戳了上去。

    池亭雨腰部受伤,力有不逮,被他戳个正着,“嘶”一声抽了口凉气,赶紧拽着马躲开他八丈远。

    两人一路上打了个昏天黑地,其中还卷入不少无辜行人,终于在正午前磕磕绊绊地抵达了村子口。

    村子和他们离开前一样,依然盖着一层视不可见的森森鬼气。

    池亭雨和容骥下马步行,熟门熟路地穿过脚底下这条无人的街道,来到了那座晦暗逼仄的祠堂。

    祠堂外看起来清冷孤寂,纸糊的白色风灯被小风一吹,打着晃磕在木梁上。

    祠堂内,那片耗子洞大小的地方,站了十来个人,个个面容麻木,等着下一波抬棺的时辰。

    容骥刚想上前,被池亭雨一把拽过来,叮嘱道:

    “看见了么,比上次抬棺的人少多了,但那个女人还在,我们就找她。”

    容骥顺着池亭雨手指的方向看去,上次和他们说话的那位高个子女人依然站在靠近门边的位置,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发呆,手脚比划着像是在安排什么。

    “上次咱们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这人八成是这帮村民们的头儿,说不定还是个代理村长,只要取得她的同意,后面就好办了。”

    容骥知道这人心思细腻,想法多,他点了点头,跟在池亭雨身后,亦步亦趋地迈进祠堂。

    那女人从刚才起就注意到他们了,她转过身,面色不善地盯着池亭雨,操着一口沙哑的嗓音问道:

    “你们找到治病的办法了?”

    池亭雨让容骥把赵茹真灌的那壶药拿出来,双手举到她面前,说道:

    “这个,就是我们针对此病熬出的新药,但是目前还无法保证疗效,需要找个人帮忙试药。”

    一听到“试药”,那些先前还跟行尸走肉一样的村民彼此间开始交头接耳,他们既期待又害怕地看着容骥手里的药壶,一时谁都没有上前去接。

    那女人盯着药壶看了半晌,没有立刻答应,反而充满怀疑地问道:

    “这么短时间就能做出来,当真没有什么损害?”

    池亭雨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这女人不会轻易相信,他也不想在这上面绕圈子,叹了口气,说道:

    “您问的这个问题我们无法回答,毕竟我们之中没有人得过此病,但您想想,这村子已经去世不少人了,再耗下去,各位只能迎来灭村之祸,难不成大家想逃到外面,跟世上的人一块儿同生共死?”

    “放肆!”

    那女人气急之下,声音就像踩中了尾巴的老鼠,叫得格外凄厉:“我们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

    “既然这样,那你们试试又如何呢?左右不过如何死罢了,再说,这东西又不一定真有毒,要是治好了,我们也好改进药方,到头来大家都有救,岂不美哉?”

    池亭雨态度十分客气,但每字每句都带着咄咄逼人的寒气,听得容骥忍不住蹙起眉,状若无意地打量着他。

    那女人不知道是被说服了还是就想和池亭雨赌气,她喉中喘着粗气,阴恻恻地说:

    “好,好!你想试,那我们就试试,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容骥两个眉头皱得越发一波三折,他想问池亭雨为什么激怒这群人,但女人阴冷的目光始终在他手中的药壶上徘徊,他没法开口,只能抿紧唇,戒备地盯着此人。

    女人转头扫了一圈身后的村民,这些人在对上她的目光时迅速后退,谁都不想第一个出头。

    女人冷哼一声,最终一个人拿起药壶,拔掉壶塞,仰头灌进了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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