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诸位无人知晓问题的答案,他们面面相觑地看着彼此,直到池亭雨扬起下巴,指了指村子深处那座矮小的祠堂,沉声说:

    “过去看看。”

    方才抬棺的那群人就是从祠堂出来的。眼下日光正盛,祠堂内依旧一片昏暗,以三个年轻人的目力,竟然看不清内里的景象。

    赵茹真牵着马走在两人身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处,冷声道:

    “这座祠堂是村里人的祖祠,只要是做过贡献的,死后均可在里面享有供奉。只是上次来时,祠堂未曾破败至此,想来这段时间,从里面抬出过不少棺材。”

    这么一来,村里到底经历过什么,大家伙心中都有了大致的底。

    这座村子左右同南溪县一样,属于偏远闭塞之地,外人极少入内,里面的人也不愿出去,老实本分地守在村里。

    若非池亭雨和赵茹真从小在隔壁长大,说不准连交流都有困难。

    正因如此,村里人患病才显得异常诡异。

    容骥一路上沉默不语,兴许是受到的震撼太大,看着满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幸存者,胸中的恻隐之心无限膨胀,却因无法伸出援手,只能拽紧池亭雨的袖子,将他的袖摆攥成了破布,才勉强保住理智,镇定地跟在他们身边。

    但和善之人总想济弱扶倾,违背本性便是难捱。

    池亭雨深知小皇子的秉性,从袖管中探出手,用食指轻轻勾了勾对方被冷汗浸湿的手掌。

    容骥浑身一震,掌心收缩,抓住了那根堪称救命稻草的温热手指。

    赵茹真完全没看见两人私底下的小动作,依旧坚定不移地往前走。

    他们仨牵着马,步履飞快地赶至祠堂。

    祠堂周围的村民已经走光了,只剩下满布青苔的石阶,与石阶前经常遭受棺材磕碰,东一块西一块破烂不堪的木头门槛。

    池亭雨将马匹拴在树上,嘱咐容骥和赵大夫等在外面,自己先一步上前,跨过门槛进祠堂探路。

    祠堂内昏暗无光,到处悬挂着沾满灰尘的蜘蛛网。

    从门口到灵牌这短短几步路上,池亭雨总能听见若有若无的窸窣声,仿佛无数只老鼠从墙根穿过,聚在某个角落开大会。

    “这也太邪乎了。”

    池亭雨嘴里嘟囔了几句,小心翼翼地走到成群结队的灵牌前,望着台面上空无一物的香炉,心里难免生出几分唏嘘。

    若人的生命受到威胁,那么祈祷庇佑往往会为求生让路,再厉害的祖宗也不能在天灾人祸中保全后人性命,大家会为生存寻求更加切实之道。

    池亭雨靠近了些,仔细观察那些人的牌位。

    牌位有新有旧,旧的上面已经有开裂的细缝,除却名字外,到处透露着陈朽的气息。而新的牌位年头不长,还刷着一层透亮的清漆,凑近看,甚至能找出后人养护的痕迹。

    在这些牌位的最末尾,池亭雨发现了一个明显不同于其他人的名字。

    一般进入宗祠的均为男性,女性和哥儿在家中相夫教子,世局所限,很难有一番作为。

    然而最后这个牌位上的名字,却明显属于一个女人。

    池亭雨盯着灵牌上“许兰薇”三个字,在心里反复回想,总觉得看上去有点眼熟。

    小村子的祠堂占地有限,剩下的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房梁瓦柱,以及铺洒在周围,随着他一举一动到处乱飞的纸灰。

    池亭雨受不了这种烧灼的气味,见祠堂内再无有价值的线索,一转身,头也不回地窜了出去。

    容骥和赵茹真等在外面,短短一时三刻的功夫,就已经将整个村子的现状尽收眼底。

    池亭雨从祠堂出来,衣服袖子上到处沾着灰,手一拍全粘在上面,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印子。

    容骥被他带出来的烟味熏得够呛,捂住鼻子,低声道:“发现什么了?”

    池亭雨将祠堂内的所见所闻一一讲给他们,末了,又随口问道:

    “你们认识一个叫许兰薇的人么?”

    他话音刚落,就见容骥瞪大双眼,浑身僵硬地看着他,颤声道:

    “你说……谁?”

    池亭雨立马察觉异样,心里再一次将这个名字和见过的人一一对应,突然反应过来——

    这个叫许兰薇的女人,就是跟了容妃娘娘好几年的贴身宫女!

    他瞬间看向容骥,这个方才还嫌这嫌那的小皇子眨眼间什么都不嫌了,满脸只剩下不可置信,甚至有些惶急地盯着池亭雨,再一次问道: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赵茹真也反应过来不对劲,她狐疑地看向二人,蹙起眉,低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那个人……”

    容骥吐出一口长气,垂下眼,内心经过了好一番挣扎,才张开嘴轻声道:

    “许兰薇,大概在我离开前半年到了出宫的日子,母妃曾经舍不得她,还赐给了她好些东西。”

    “我是看着她走的,但我从来不知道,她是这儿的人。”

    池亭雨对后宫中那些娘娘们的仆役了解不多,但受到器重的宫女太监,他多少都听过一二。

    许兰薇这个人,算来还是容妃出嫁时随行的老仆,自小看着容妃长大,情分深重,对容骥应该也有不少养育之恩。

    然而前朝不涉后宫,池亭雨对这个人的认识点到即止,还不到让人查她祖宗十八代的地步。

    可当初要真的查了,现在说不定还能少走些弯路,不至于让他们仨东跑西撞。

    池亭雨沉吟片刻,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容骥的脑袋,温声道:

    “既然已经是故去的人了,就不要想太多。不过如此看来,许兰薇告老之后,立即马不停蹄地回乡了,那时应该已经患有此病。可还有几点我不太明白,小言他爹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以及,这儿的人为何发病如此迅速,是有什么外因所致,还是……”

    容骥回答不出这些问题,事实上,在他离开皇宫前,对自己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并没有多了解。

    倘若他真能看出当中那些人的蝇营狗苟,断不会被人陷害至此,踏上这条凶险异常的不归路。

    赵茹真大概听出了这两人谈话的意思,她转头看向祠堂右边那座尚算齐整的房屋,淡淡道:

    “既然没有头绪,那我们就先拜会一下村长,听听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茹真开春前造访此地,待了短短半个月,已然将村里的路摸出个七七八八。

    她在寻找病因时曾与村长聊过,但当时情况没有如今这么严重,村长所谈大抵是些猜测,与病因关系过浅,赵茹真寻访多家未果,最后无功而返。

    现在,几个人有了明确的方向,再去问询,必能事半功倍。

    三人来到村长家门口,赵茹真上前,手掌轻轻拍在门板上,等了半天,都没人出来应门。

    池亭雨仔细观察一番,发现门前已然落上了一层薄灰。他制止了赵大夫的动作,沉声道:

    “不用敲了,村长家应该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出了。”

    这话放在谁耳朵里都不中听,可偏偏在此情此景中说出来,让人失去了争辩的力气。

    赵茹真眯起眼,站在门前思量片刻,转身走向了村里更深处的地方。

    池亭雨和容骥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过了一会儿,赵茹真停在一座破旧的房屋前,连门都不敲,直接推门而入。

    三个人还没进屋,就被当头扑过来的药味熏了个趔趄。

    屋内,一个耄耋之年的老太太坐在藤椅上,半个身子堆成了山,看上去劳累非常,而肩上的白发又显得整个人不修边幅,对于三个人的到来,则完全没有反应。

    赵茹真状若平常地走进屋,嘱咐后来的两位关好门,自己一个人来到老太太身边,俯下身,大声喊道:

    “瞿老,晚辈来看您了!”

    这一声把池亭雨吓了一大跳,惊愕地看向赵茹真,对此人寒颜冷面下的爆发力啧啧惊叹,暗地里又对赵大夫产生了新的认识。

    那被唤“瞿老”的老太太这才听见赵茹真的声音,转头笑眯眯地看着她,哑声道:

    “小真来啦,快坐,快坐。”

    整个屋里除了那张藤椅,就只剩一个瘸了腿的板凳。赵茹真像山上的道士一样稳稳地坐在板凳上,完全将两个累赘撂在了身后。

    池亭雨仔细打量着这个房间。从里到外,和村中其他地方比起来,这儿简直干净得过分,不但没有耸人听闻的蜘蛛网,连灰尘都很难见到,唯独墙角那个正在咕嘟冒泡的药罐子格外吸引人的注意。

    池亭雨凑上前,低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老太太不知道是不是耳聋带着眼瞎,池亭雨那么近距离和赵茹真说话,她眼里都像没这个人,半点眼神都未施舍给他。

    赵茹真没有回头,用正常的音量回答道:

    “这位是村里人的老祖宗,姓瞿,这地方就是她家。上次我来的时候,瞿老正好身体不适,我给她开了几副药,让她坚持喝。如果你想问村里发生的事,除了村长以外,找她最合适。”

    池亭雨点了点头,客客气气地拱起手,对着老太太说:

    “瞿老,在下姓池,久仰您的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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