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轩的笑脸渐渐僵硬下来…

    “锁寒祭那晚宫里会举办祭宴,皇亲国戚、朝中重臣及其家眷都要参与。”明笙稍感抱歉地说道。萦轩勉强地挤出微笑:“没关系,我在家等你们。”明笙掂量了一下,小声地说:“要不,你扮作提酒奴仆,随我们一同进宫?”萦轩顿时明眸一亮,眉目藏笑:“可以吗?”

    “不行!”

    明锵断然拒绝,并且十分恼怒。

    萦轩帘窥壁听,明锵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

    “明笙,你宠溺她也该有限度。皇宫乃云谲波诡之地,一不留神便祸端缠身。况且我们…”明锵欲言又止,气滞于胸。

    况且,他们早已约定好不让这个倾城女子涉足帝王家。

    “我也赞同明锵的说法。”落澄淡然地瞟了一眼明笙内室的珠帘,“不过,想要掩人耳目也不是全无办法。”明锵和明笙诧异地望向落澄,就连躲在内室偷听的萦轩,也觉得难以置信。

    “落澄,你是哪头的?”明锵瞪着落澄,顿生不满。

    “越是避忌越适得其反,若她注定要与皇家有牵扯,你认为仅凭我们单薄之力就能扭转乾坤吗?”落澄淡笑勾起,他看得出,明锵已无力反驳,“我不擅长易容之术,可还是略通修饰容貌之法,明锵,你信不过我么?”

    “我不管你们了,好自为之吧!”明锵气恼地跨出房门,明笙却好整以暇,她了解她这个口是心非的哥哥,嘴上不管,等真有状况发生,他定是首当其冲,护她这个妹妹。

    祭宴当日,萦轩一早应约来到梅落园的药室,谁知落澄竟比她还早,已在室内摆弄工具。

    “坐。”

    为能顺利地随明笙进宫,萦轩悉听尊便,乖巧地坐下,等落澄捯饬。

    如此顺从的李萦轩,让落澄不由错愕了一下,他慢慢揭下萦轩的面具,开始从她的眉眼着手。

    “没想到你竟然会化妆,而且还不娘娘腔。”萦轩嬉笑道。“说什么胡话,少见多怪。”落澄接着更换另一支细眉笔,他手法像作画般细致利落,目光专注有神。此时二人的距离只有一拳之隔,萦轩仰着头,甚至能感受到落澄的鼻息。

    “你脸红成这样,腮红都省了。”说着,落澄将用过的描笔弃于水盆中,“好了。”

    萦轩故作无事,赶紧拿起手边的铜镜端详,镜中人的水灵大眼已被一双死鱼眼替代。“鬼斧神工啊,白落澄。”萦轩啧啧称奇,落澄却不屑回道:“再怎么神乎其技,洗把脸就原形毕露了,你还是要多加谨慎,把脸转过来。”接着,落澄又在萦轩两颌粘上材质与伤疤面具如出一致的疙瘩,以此改变了萦轩的脸型。

    傍晚,萦轩扮作慕容府送酒的奴仆,跟随慕容一家进宫赴宴。

    参加祭宴的皇亲和属臣,都要进献一埕自家酿制的酒,统一埋于御花园的祈思树下,来年开春掘出,在开春宴上饮用。

    马车到达宫门前,众人便要下车步行抵往广御庭,那里与御花园相邻,是设宴专用的场所。萦轩只是送酒奴仆,把酒放到指定位置,就要退出场地,一路上她哈着腰,没能仔细观赏宫廷内院,只在听从内侍分派放酒地方时才匆匆掠上一眼。

    此时宴会尚未开始,只到了一些朝臣和两门外戚家族白氏和慕容氏,听雪皊说,今夜的祭宴皇子们也会参加,可扫了一圈也未见有皇家公子哥在场,萦轩觉得很是可惜。

    “贱奴!休得胡乱窥视!”内侍一掌拍在萦轩头上,即使隔着帽子也让人痛得飙泪,“还不退下!”内侍怒喝下,萦轩弯着腰恭恭敬敬地退到广御庭外围,只可远观不可靠近。

    “咳、咳、咳…”明笙悄悄溜出宾客群,倚靠某棵树下,胸口闷滞,咳嗽难抑,一口鲜血落地。

    “明笙?”落澄察觉到明笙的不妥,跟上前来,明笙欲擦去血迹已来不及了。

    “把手给我!”落澄厉声说道,一把拉过明笙的手腕,切脉后面浮痛色,心有不甘且不忍,“你五脏比前几日亏虚更甚,你服过何物,以致元气损耗至此?”

    明笙浅浅一笑,抽回被抓住的手,拭去嘴角的血迹。

    “我跟璃尘讨了药。”明笙见兜不住了,于是向落澄坦白跟璃尘索药之事。是药亦是毒,服下这种药能让病患精神百倍,身体外表康健如常人,实则折损五脏,加速亏虚。“为何要服食这般烈性之物?你为何……”落澄强作镇定,牙关紧咬,他说不出“为何不信我”这句话,因为他束手无策。

    “与其沉痼煎熬数年,不如痛痛快快地欢享光阴,哪怕短骤,也无悔无憾。”明笙笑意苍白,眼神却坚定不移,“落澄,我想抱抱你…”明笙说着,轻轻环抱落澄,“我从未像此刻这样期待来生,如有来世,请把欠我的情谊全都还给我好吗?”

    落澄不语,双手无力地垂着,他无法回应明笙这份情怀,他不想骗她。

    被打发到外围的萦轩,远远地观望,这如无声电影般的一切,每一幕都在脑海中肆意地回放,那两人的神色,如同苦命鸳鸯,品尝着生离死别的痛苦。

    萦轩默默地举步离开,这时候,广御庭赴宴的人也陆续到齐。

    跪拜天子,燕舞笙歌,仿佛远处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萦轩失魂落魄地游逛,不知不觉,竟逛到苏妃的素蘅宫。

    宫殿外,有一名宫女正和两个孩子言笑晏晏,孩子约莫七八岁,眉清目秀,长得十分相似,应是兄妹或姐弟。察觉来人,俩孩子警惕起来,而这名宫女则悄悄将他们护至身后。

    “对不起,我是迷了路才进来的,打扰了,我现在就走。”萦轩转过身准备回避,就在此时,广御庭那边响起了一阵悠扬的笛声,响彻夜空,随后,嘈杂声起。

    两声倒地引得萦轩回过头,那名宫女小心翼翼地把两个晕倒的孩子移到殿门旁,动作之轻好像生怕吵醒他们。“你…应该不是这宫的宫女吧?”萦轩犹疑顿起,上下打量着这个身份可疑的女子。

    女子莞尔一笑,那双丹凤眼笑起来风流婉转,很是迷人。

    食指竖于唇上,她轻声道:“与你无关。”

    萦轩突然感到后颈一股阵痛,便晕死过去。

    “堂主,他们慌了。”竹葵撕下面具,瞅了瞅地上的萦轩,“她该如何处置?”“先把她带走。”木诩烟抬头,一名在殿顶望风的手下飞身而下,扛起不省人事的萦轩,三人一同悄无声息地离开皇宫。

    另一边,因为木诩烟的出现,三世大惊失色,原本一片祥和的宴会瞬间乱作一团。

    然而在场的人,并不晓得那个明目张胆出来搅和的木诩烟是人假扮的。

    宴会戛然中断,三世遣散了众人,在王太寅陪同下回了自己的寝宫。

    寝宫灯火昏暗,三世卧于龙榻,面色阴沉,冷声道:“螣蛇、六合、天空、太阴听命。”话音一落,暗影处闪现四人,单膝跪地,“觅她藏身之处,如有发现,立刻回报。”

    竹林深处,木诩烟和竹葵更换行装,准备启程远离皇城祉云都。

    “堂主,就扔她在此处吗?”

    木诩烟无心理会,随意说道:“扔在这吧,这片竹林按五行八卦种植,走得出去算她本事,走不出就等着自生自灭。”“堂主接下来有何计划?有什么需要竹葵去办的?”在木诩烟面前,竹葵就像一个懵懂的小姑娘,对她崇拜至极。

    “静观其变,你切记时刻与兰儿保持联络。”木诩烟瞥了一眼靠在竹下的李萦轩,便潇洒随风,奔逸绝尘撤离此地。

    不知过了多久,萦轩才从疼痛中醒来,寒夜沉寂,竹影绰绰。

    她深吸一口冷气,缓缓回神。

    这是竹林吗?她踉跄起身,吃力地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突然,一个黑影扑向萦轩,吓得她大声尖叫,黑影倒在她的身上,萦轩定神细瞧,竟是负伤累累的琥珀。

    “琥珀?!你怎么了?”萦轩尽力扶稳摇摇欲坠的琥珀。“快…快去找先生。”琥珀气若游丝,但抓住萦轩的力道却重得让她生疼,“昔皌和我都负伤中毒,她就躺在那处,已不省人事了。”琥珀往不远处的阴暗处看了一眼,气喘吁吁道,“我要…在此处守着她,你…尽快将先生…请来,我撑不了多久…”“可是,这竹林像迷宫似的,我怕我走不出去。”

    琥珀从袖口抽出一支火折子,交给萦轩:“诀窍在…铺路的卵石,黑石是路标,你沿着…有黑石的路走,便能走出这片竹林…”萦轩慌张地点点头,琥珀推开她,跌跌撞撞地返回林间暗处。

    萦轩深呼吸,立马转身吹燃火折子,根据琥珀将的方法寻找出路。

    果然,铺路的卵石非黑即白,且白石占多,黑石只寥寥可数,萦轩猫着腰,依靠微弱的火光寻路,提心吊胆,恐耽误救命,频出冷汗,费尽一番功夫,顺利到达那扇熟悉的木门。

    萦轩疯狂地跑出去,今日寒祭,大街上冷清无人,寒风在耳边呼啸,那颗焦虑不安的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可是,落澄在宫里。

    原本脑袋空白一片,只知要去白府求救的萦轩,才记起这档事,狂奔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最后,杵在原地不动。

    “是啊…他不在家。大家都不在,皇宫要怎么去?琥珀他们怎么办……”求救无门,萦轩抱着头,急得嘤嘤哭泣。

    恍惚间,远处隐隐有个提灯的白影向这边信步走来,萦轩眯眼警视,等那人身影逐渐清晰,她犹如放下千斤重担。

    “落澄!!”萦轩扑向这人的怀里,痛哭流涕,她仰起头,更是不解,“你不是在宫里吗?”

    “散席了,府上的人说你并未回去,为免他人疑心,我独自前来寻你。”落澄温声道。“你赶紧随我去竹林,琥珀和昔皌受伤了!”萦轩拉起落澄就跑,进入竹林的岔路后,便踌躇不前。“他们在何处方位?”落澄问道,萦轩默默摇摇头,力不从心。“我是根据琥珀教的法子走出来的,我没想到原路返回也这么难。”萦轩面露痛色,她迟一分,琥珀他们死亡的几率就多一分,她怕他们会因她的迟钝而错过最佳救治时间。

    “黑色的石子是圆的吗?”落澄又问,萦轩拧眉回想,笃定道:“不是。”“往这边走。”落澄果断选择了右边的岔口,约三盏茶的时间便来到了琥珀的藏身处,此时他已倒在昔皌身旁,二人昏厥。落澄顺手递去灯笼,为两人把脉,萦轩焦灼万分,紧紧盯着落澄的一举一动。“无致命伤,非致命毒,且安心。”落澄轻轻站起,朝左侧望了望,“这里离闲心居不远,琥珀是想到那去,可惜支持不住。你在此候着,我去唤人过来帮手。”

    于是,落澄走进了黑暗深处。竹林魅影,风声鹤唳,萦轩忍不住颤抖,死死握紧手中的灯杆,烛随风动,这盏灯,是被夜色吞没的竹林中仅有的一点光亮,也是往后充满荆棘的道路上支撑她不断前行的一点光明。

    不一会儿,落澄带了一名哑汉前来,哑汉扛起了琥珀,他则抱起了昔皌。

    “你在前面掌灯。”落澄轻声吩咐道,萦轩点了点头,走在他们前方,为他们照路。

    坐在廊下,萦轩像等在抢救室外的病人家属,等医生出来报平安。

    过了许久,萦轩听见身后来人,低声问道:“他们怎样了?”“已无大碍,睡一宿便好。”落澄说着,坐到萦轩身边。“谢天谢地,若他们二人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就永生活在愧疚和悔恨里了。”萦轩圈住双膝,蜷缩起来。

    “有我在,你大可安心。”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对方,萦轩心头波澜荡漾,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丝轻颦浅笑。

    “你先去洗漱,眼下你的脸,好丑。”落澄轻描淡写似无意,萦轩不自在地摸了把脸,两颌的疙瘩不知何时掉了,眼妆也因刚才哭花了。萦轩冲落澄哼哧了一声,羞赧地跑去居室内卸妆。

    出来时,落澄正伫立梅树下,凝神沉思。

    这个院落,是那时情起的院落。那夜,梅花盛时,情不知所起;今夜,梅花零落,情难自弃。

    落澄拾起两根枝条,一根递给萦轩。

    “我已命人回府报安,难得闲暇,切磋一番吧。”

    萦轩愣住,踟蹰不决。

    “丑妇终须见家翁。”落澄扬起唇角,淡雅如墨。

    萦轩一接过枝条,落澄趁其不备,来一招“偷袭”,萦轩反应灵敏,回旋半周不让他近身,随即,落澄又快速地攻击萦轩要害,萦轩左右抵挡,净是防御的招数。“要学会反击!”落澄厉声道,萦轩咬咬牙,借毫厘的空隙反握枝条,身体半倾从落澄腰间擦过,枝条的泥土蹭脏了他的袍子,然而,落澄却因此抓住了萦轩的后衣领,令她失去防备。

    “我记得这一招并非这样。”落澄冷脸道,手仍紧紧抓住萦轩衣领不放,“你改了?”“是的,我做了改动,我觉得这样可以更快制敌。”“但你这么做会曝露致命弱点。”落澄扯了扯她的衣领,示意道。

    “那么这样呢?”萦轩恣意而笑,另一只手握着一根细短的枝条,抵住落澄的颈部,虽然身躯被限制了行动,但细微的弧度足够她用另一只手的长度反败为胜。落澄微微一笑,放开了她:“好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可这样一来这招就不容有任何闪失,一旦算错,死的就是你。”落澄边说边晃晃手中的枝条,“你若慢一步刺向我,我已经捅死你了。所以,你这招,不可取。”“为何?”萦轩怏怏不乐,撇起嘴。“思虑欠妥,不够周全,你认为你有几条命能侥幸置之死地而后生?”落澄平心而论,眼含深意,“不过,有精益求精这份想法,是好的。”

    萦轩感受到对方炽热的视线,呼吸顿时变得有些紊乱,内心小鹿乱撞,她佯装不察,高声嚷道:“我去看看昔皌他们醒了没有。”

    不过借口,昔皌还在昏睡当中,琥珀倒是恢复了几分意识。

    喝下落澄端来的汤药,琥珀的气色略微好转。

    “先生,昔皌如何了?”琥珀擦去嘴边残留的药汁,急切地问道,见落澄点头,松了一口气。“如先生所料,忠魂堂堂主确实在燊南聚城设有据点,正要深入调查是否其本营,我和昔皌便中了她的陷阱…我们被困在地下水牢多日,我设计骗走看守,带昔皌逃出来。”未等落澄发问,他先行报告这段日子所经之事。

    “可有追兵?”

    “一路并无追兵。”琥珀脸色苍白,却喜逐颜开,“我们逃至竹林已精疲力尽,幸得及时遇上萦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落澄疑惑地转向萦轩:“你是怎么到的竹林?”“我…我应该是被人带去那的。我放下酒后游逛到一座宫殿,遇见一名形迹可疑的宫女和两个孩童谈笑,之后广御庭发生骚动,我便被人打晕了。”

    萦轩自动跳过明笙与他相拥的那一幕,交代说。

    “那名宫女长什么模样?”落澄心中虽料到几分,但为求证还是再问了一句。“丹凤眼,容颜秀丽,三十有余。”萦轩回道。

    落澄听了便知晓出现在广御庭的木诩烟是假的,并且断定她已经见过褚帅的两个遗孤了,“你误闯的地方是苏妃的寝宫,素蘅宫。那两名孩童是寄养在苏妃宫里的褚氏孤儿,而那个宫女…便是木诩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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