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出征那日许枕眠没有去送,许声回来兴高采烈的同她描述大军践行的场面多么壮观。

    十丈高的城楼之上,帝王携王公贵族百官诸臣皆着盛装华服,面色肃然。城楼之下,一眼望去是黑压压的一片大兵压境之感。黑红的战旗迎风猎猎飘扬。

    圣旨下,许将士们功成归来封侯拜相美酒金帛。所到之处皆是一片必胜的高呼。

    讲到兴奋之处自己都恨不得立马提刀去杀敌。末了小心翼翼的问许枕眠:“老大你怎么不去送送啊?”

    她自己倒是笑的无所谓:“又不是见不到了。”

    大军疾行大半个多月,终于在六月中旬到达隆城。彼时北蛮军力势如破竹已连破阳城和高邑,锦州三城。

    阳城和高邑,锦州的守军退至隆城,若隆城城破再往前是曲晋,平阳,再破又是鞍子河了。

    好在隆城守将早年间也是上过战场的,非酒囊饭袋之辈。秦险他们到的时候守将于平已率全城之力抵过了奇罕发动的两轮攻势,这才给了大军一息休整的空间。

    城墙之上,于平朝他们说着当前战况:“北蛮人就驻扎在二十里开外,我着人事先打探过,此地皆是平原不可埋伏,且他们若退后面就是高邑城。并且这几场仗打下来,我们节节败退已是连丢了三城,将士们士气低下,局面对我们确实不太乐观。”

    于平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长了张极其周正的脸,行事也很是稳妥。夏元龙对他还是比较信任的。

    点了点头沉声道:“依你所言,北蛮人昨日才来叫过阵,至少这两日应是不会再来了。大军初至也是疲惫不堪,先休整一日,待本将研究一番再行回攻之战。”

    阳城和高邑,锦州被夺的消息传回西京,陛下发了好大一通火,无奈当时大军还在路上只得暂时按耐住。

    如今他们前脚刚到隆城,后脚便传来了简熙的密信要他们一月内必将阳城和高邑,锦州三城夺回。夏元龙如今也是压力极大。

    当夜城主府设宴为大军接风洗尘,秦险在屋内同许枕眠写信。算算时候她的回信也应该到了,上次写信他大致推测了大军到达隆城的时候,嘱咐她下次写信可直接寄往隆城。

    正想着,吴楚便敲响了房门:“公子,京中来信。”

    秦险接过信眉眼中染上几分喜意。许枕眠的信写的没有什么逻辑,大多是讲些她最近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有时也会提到路边的花开的特别好,她跟着医馆的大夫去义诊时遇到了什么有趣的病人。

    她从不问起大军行至哪里,战事如何,好像两人只是普普通通的分隔两地,并无战事横亘其中。只今日的信却有些不一样。

    信上说忠义伯季书昭死了。

    季书昭的事陛下并无让太多人知道,秦险曾经告诉过简熙,季书昭此人若用的好将是插入奇罕心脏的一把暗刀。

    现在看来奇罕极其信任季书昭,可若季书昭已心生悔意呢?他只把话点到这。简熙的确没要了季书昭的命,甚至没将他下狱。只是派御林军于暗处日夜守卫着忠义伯府。只待战事到了关键时刻给奇罕致命一击。

    许枕眠在信上说季书昭的死是意外,仵作后来查过遗迹。说是季书昭夜里看书时打翻了油灯,可他人睡着了没有察觉。

    火势很大,可也很快被扑灭,后来只抬出了三具烧的漆黑的残骸,两具是女子的。经过比对是季书昭的夫人和她的陪嫁丫鬟,另一具便是季书昭本人了。

    信中特意提到尸体已是面目全非,她实在不知仵作是由何确定的。她只是给秦险提个醒,实在是季书昭死的实在太轻易了,偏偏所有人都对仵作的话深信不疑。

    事实上许府近日也是有许多事的,许悦灵腹中孩子的父亲原来竟是季书昭。知道这个消息许平奴倒是松了一口气,为官多年任何一点小事都让他谨慎如厮,他原先还真是怕许悦灵招惹上什么不该招惹的人。如今好了,季书昭也死了,当下便让下人抓了一副堕胎药来。

    许枕眠当时也在场。没有人知道季书昭死前曾来见过她,这件事她便是连秦险都没有说。季书昭当时求她保全忠义伯府唯一的血脉,她没说同意也没拒绝。季书昭倒也没多强求很快离去了。

    不曾想几日后便传来了他的死讯,这样的巧合实在是不能不让她多有怀疑。只是最后许平奴到底没能做了这个恶人,许悦灵知道了季书昭的死讯后情绪太过激动,孩子没保住。

    陛下下了旨,要诛季家九族,许平奴怕许悦灵的事被牵扯,匆匆送她到了京郊庄子上。郁姨娘早前已被处置了,如今也再无人替她谋划了。

    收了信,秦险若有所思。

    吴楚在一旁看的怪异,公子那次收到许姑娘的信不是笑的温温柔柔的,今次这般还真是少见。

    不待他问秦险便把季书昭之事告之:“你联系京中的人再好好查探一番。”

    “公子是怀疑此事有诈?可陛下都信了。”

    将信折了折细心安置好,秦险若有所思:“谨慎些总是没错。”

    此次夏元龙领了十万兵,并上隆城残兵约有十五万左右。而据于平这些时日交锋下来推断北蛮兵力绝不会超过十二万。

    王阳当下便豪气冲天道:“那此战我们必胜。”

    许平立在沙盘旁没有说话,夏元龙看了他一眼:“王先锋莫要高兴太早,蛮人擅骑射且力大,万不可抱有轻敌之意。”

    王阳被训斥也不见气馁。

    话锋一转夏元龙又盯上闲坐在一旁的秦险,从今晨进入大帐他便未置一词:“关于此战该如何打,秦副将可有什么高见?”

    秦险闻言笑的极其平静:“但凭将军吩咐。”

    夏元龙冷哼一声满意于他的识趣。也不再找他的麻烦,转而认真分析起战况来。

    “北蛮选在如今这个时候攻打阳城也不是没有成算的。五月正值草原上草肥马壮的时候,且气候适宜,便是久攻不下战情拖延些时候,只要不到冬月,对他们的影响便不大。”

    “陛下要我们一个月内至少拿下丢掉的两城,将士们也需有场胜仗来提振士气。故而过两日的对阵我军务必要赢!”

    夏元龙同副将和参军商议着明日叫阵该派哪些人去,秦险只盯着沙盘上的战旗沉思些什么。

    后来几日再同北蛮叫阵,大兵果然连胜几场,将士们都很开心,张罗着要杀鸡宰羊,连街头三岁小儿都知道大军来了就一定会将蛮人赶出去。

    夏元龙便是再时刻记得不可自傲,此刻也不免有些飘飘然。秦险却觉得不对劲,从战情来看,他们的确是在胜,可这十多日折损将士不少,北蛮人虽未曾再前进一步,他们则没能出得了隆城。

    晚上便将此猜测告之夏元龙,不料对方只哈哈大笑:“秦副将,这世上的聪明人可不止你一个,若真要论起来本将在战场上的时间比你当皇帝的时候还要久,又哪里轮得到你来提醒我。别忘了你的身份只是个副将,做好你的分内之事,就不要再去操主帅的心。”

    秦险抱拳垂下眼帘:“主帅英明。”

    出了军帐吴楚替他鸣不平:“这个夏元龙真觉得自己当上了主将就可比肩季老将军吗?如此听不得人言的将军又岂能长久?”

    “他也并非听不得人言,只是听不得我说的话罢了。看来夏元龙也发现了奇罕这些时日出兵不过都只是试探,如今试探结束了,若我料的没错,这两日晚上不会太平。你拿我令牌调些兵去西门守着。”

    吴楚从来不质疑秦险的话,当下便调了人加强西门守备。

    消息传到夏元龙耳旁时他倒是没太大意见:“他愿意守就守着吧,隆城西方全是高山峡谷,人力极难攀爬,能有多少敌兵?他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安全的去处。不用管他,最多给他调一万兵,剩下的人与我合力守好东南北门。”

    奇罕是在当夜丑时突然发起攻击的,夜里人的视线本就受限,加上突然起了雾,守城的人一眼看下去只觉得黑压压的全是敌兵。

    号角吹响,夏元龙率军开城门迎敌,打到一半才觉得不对劲,奇罕就算是不把主要兵力放在主城门,也该有个七七八八,可今夜的兵力怎么竟比前几日还要少?

    “糟糕,中计了。”

    “其他城门可有战况来报?”

    “禀将军,不曾。”

    “将军,西门迎敌三万,请求援军!请求援军!”

    远远的有一人骑快马厉喝,马上的正是吴楚。

    夏元龙猛地瞪大了眼睛,一时不察竟差点被一□□刺中。

    他身旁将领明白他的心事:“三万?主城敌军不过两万,西门怎么会有三万,若是误判战情,你担的了这个责任吗?”

    “若是误判战情将军可将我立斩军前,可将军若是不信我,西门就守不住了!”吴楚此刻已是杀红了眼,他死都不愿意离开秦险身旁。可秦险告诉他,只有他去调兵他才安心,只有他能救他家公子了。

    夏元龙上前扼住吴楚的脖子:“怎么会这么快守不住?不是调了一万兵吗,西门原本的守卫也有个五千人。”

    吴楚此刻已满是无力:“可我们到的时候那五千人已经所剩无几了,报信的人死在了路上。至于我们带的一万兵。”

    他抬眼看着夏元龙声嘶力竭声音似要泣出血来:“我们带的一万兵全是战场上退下来的残兵!这样的兵怎么守城?将军再耽误就真的来不及了。”

    夏元龙一双眼睛刀子似的直看向身旁的将领:“来啊,点兵一万支援西门!”

    “报!”

    “将军主城门敌军突然增加了,人数不明!”

    天色逐渐明了。吴楚随夏元龙登上城墙,攻势的确比之前猛烈多了,如今看来现在的人数至少是之前的两倍。

    吴楚清楚的知道,这个兵怕是调不出来了,可除了他,秦险并未向其他地方请求援军。就算有,南北城门情况怕也是不容乐观,并且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秦险他这是给了自己一条生路。不再犹豫吴楚奔上战马,疾驰向西门。

    远处天空露出第一抹青黛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鸣鼓收兵,主城和南北城门皆是胜绩。

    吴楚是在城墙的血泊里找到秦险的,西门的守备太弱了到最后只能用命来战,只有抱着必死的决心才可能有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西门一万五的守军最后只剩下两千,不过北蛮也没落得什么好,西城一万多残兵的命至少耗掉了他们八千的兵力。

    秦险在看到吴楚时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北蛮撤兵时我便猜到约是南北城门和主城门胜了,你来的不算迟。”

    吴楚声音都带着哽咽,他护卫秦险这十多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秦险满身血迹而他一剑未伤的情况。

    吴楚要带他去治伤被秦险挥手制止:“我的命我心里有数,如今还死不了,有些人伤的极重,先安排人把他们抬下去。”

    晕过去前他只从胸前拿出了一封信,嘱咐务必要尽快寄给许枕眠。说完便没了意识。

    此战算是大军和北蛮的全力交锋,军中上下终于没有了从前那窜破天的高昂气势。大家都明白了北蛮实力有多可怕。此战丰朝损兵三万还不包括伤残的,北蛮却最多只有两万。

    经此一战秦险也算是彻底在军中立住了威,连夏元龙也不再对他明嘲暗讽的。

    吴楚说起这些时秦险笑的意味深长:“付出了代价总不可能什么都得不到。”这些本就是在他的计划之中。

    “夏将军领兵带将确实自有一套,经此一事也只会更加谨慎。若是两年前没有走错了路,他倒真不失为一位好将领。只是有些错能犯,有些错便是死都不能犯。”

    吴楚点点头,便是立再多功都掩盖不了夏元龙曾通敌的罪证。

    喝了药吴楚便要出去让秦险好好休息,他这次伤的极中,尤其是左臂,几乎废了。

    “吴楚。”

    秦险在身后唤他。

    “那日的信,寄出去了吗?”

    吴楚点点头:“若是驿官脚力快,八月下旬许姑娘便能收到。”

    他当时想的时公子对许姑娘可真好,伤成这样也不忘给她寄信。信上沾了血,他还问过公子要不要再重新写一封,公子说不用,想来是这点时间都不愿意耽误。

    秦险点点头,笑意里满是落寞,轻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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