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还长,有人趁着急风骤雨正好眠,有人却是翻来覆去的不得安稳入睡。

    采月采星似是早就知道她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早早的就烧了大锅的热水等着她,一碗热热的姜汤灌下去,让她舒舒服服的去安寝,反倒是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许枕眠闭着眼睛,脑子里却是一帧帧的闪过今天晚上的画面,闪过那些人肆无忌惮谈论的话。

    彼时她撑伞站在宫门外,心里虽已有了几分猜测,却还是摸不透许平奴此举的用意,直到那些参宴的大臣陆陆续续的出来。

    “唉,李大人,今晚宴上在圣上身旁斟酒奉菜的是那位吧。”说话的人朝身边的人使着眼色。

    “哈哈哈哈哈,王大人,你没喝糊涂,可不就是先戾帝,欸,他可不止给圣上斟酒了,咱在场的所有人可都是被他躬身敬了个遍。”

    “古有贵妃捧墨,力士脱靴,今有先皇斟酒哈哈哈哈这人生可活,可活啊。”

    “听说是他主动上书求的圣上,不愿再被关押廷尉诏狱。今日受这些羞辱也全是他活该。”

    “你是没见到,有几个前朝老大人,见到他如此卑躬屈膝的模样,气的险些摔了手里的酒盏。”

    “也不知陈必先知不知道他今日宴上举动,怕不是在天下文人面前再也抬不起头喽!”

    “你急什么,京城就这么大,圣上又给他谋了个好差事,还怕陈必先早晚不以他为耻?”

    “呸,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他秦险为了活命,今日之举也实在令人不耻。”

    那时的雨势很大,可就算这样,仍是挡不住这些人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入到了她耳中,秦险是他们所有人的谈资。

    她也终于懂了许平奴的用意,他是让自己去听去看去了解秦险当下的处境,让她惧怕,主动退却。

    确实,早在她刚知道秦险真正身份的时候,的确起过不管不顾带着许声一起离开的心思。便是有几分好感又怎样,还能比活命更重要?可就在那个青年担了一身风雨从宫道上的黑暗里走出来的时候,她却只想抱抱他。

    “唉!”黑夜里,许枕眠叹的这口气极其漫长。

    她是情绪上来了才会对秦险说那些话,现在想来却是有几分脸热。自荐给人家当妻子,恐怕秦险他也吓了一跳吧。

    许枕眠拍了下大腿,自言自语:“怎么就不能再矜持矜持呢。”她能感觉的到,秦险他对自己也是有好感的。

    “那又怎么样呢,往后怕是再也没机会见到了。”黑暗里的姑娘突然黯了眉眼,她知道秦险既然费劲心思从廷尉诏狱里出来,一定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去做。而她却是帮不上他什么忙了。

    不知过了多久,红罗软帐里的姑娘终于进去了梦乡,而许府门前也空无一人。

    忠义伯府后门,有人趁着夜色掩饰,偷偷溜了进去。

    书房内灯火通明,忠义伯季书昭正摆弄着一盘残棋与自己对弈。听到门口的动静后出声询问:“怎么来的这样迟?我可是等你半宿了。”说着抬眼看向来人。

    秦险不接他的话:“便是再让你等半宿,这局棋你也破不出来。”

    季书昭苦笑一声,对自己的水平倒也清楚,索性扔了棋子也不再去纠结:“这些布局筹谋的事情,我本来就不擅长。”

    秦险没有回话,低头专心擦着自己的佩剑。烛火映衬下,银白色的剑光在他脸上闪过一道又一道冷冽的锋芒。

    季书昭坐到他的面前:“眼下你既然从廷尉诏狱出来了,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秦险放缓了手中的动作,盯着剑锋所有所思:“皇宫那位盯的紧,老师身体也不好。另外,漠北二皇子明日便要抵京了,此时也不好有大动作。”

    季书昭点了点头,倒是赞同他的话,转而提起了别的事情:“陈先生身体怎么样了,我这儿倒是有几位好的大夫。”

    秦险摇了摇头:“不必了,离了诏狱那种阴私之地已经比从前好了许多。宫里太医开了药,只要按时服用即可。”

    季书昭了然,看着秦险却欲言又止:“陈先生他……他对你……,今日过后满城都将是对你的风言风语,他……”

    秦险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语气平静,眉眼间尽是一片荒唐无奈之感:“老师以为我此番百般隐忍,甘受屈辱,不过是在来日复国做打算。”

    “可你……”季书昭顿了顿,终究是没说出未完的话,可你从未有过这种打算。最后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做安慰。

    可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秦险却在身后叫住了他:“书昭,我进来的时候看到南阁楼的灯还在亮着。”

    季书昭停住了脚步,转身对他笑的灿烂:“你忘了,南阁楼里住的可是我夫人。”

    秦险沉默了片刻,手指轻敲着桌面,语气意味深长:“有些事放不下,也是在折磨你自己。”

    季书昭的笑容僵在脸上,直至消失,最后仍是一字不发,匆匆走了出去。

    “表小姐,表小姐。今日可不能再这么睡了,老爷给你请了先生,今日要见一见的,你忘了吗?”

    许枕眠昨晚睡得晚,有气无力的从床上爬起来:“进来吧。”

    许平奴的确是同她商量过这件事,他答应她,不再出手干预她私学医术之事。却也要她同意,会给她请个女师傅,重新教她读书习字,女戒女规。

    许枕眠满嘴同意的应了下来,至于学成个什么样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我听说礼部员外郎家的二公子前两日谴了媒人来纳采了?”

    “是啊,我听说呢,老爷拗不过二小姐,还让她隔着屏风看了看王二公子呢。”

    许枕眠点了点头,这一点上,许平奴其实比大部分父亲开明多了。

    许平奴或许真的是有心再重新把她给培养成大家闺秀,前一段时日满京的在给她找女先生,如今还专门辟了一处屋子给她做书房用。

    书房的门没有关,许枕眠提步走了进去,就见到临窗站了个人,微躬了身子,正提着笔写些什么,听到她的动静也不曾抬头。

    许枕眠瞪大了眼睛停在原地,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她疑心自己走错了,要么就是里面的人人走错了。打算退出去再重新寻寻许平奴说的书房在哪,刚转过身就见里面的人缓缓停了笔。

    “怎么,只过了一晚上,许小姐就不记得我了?”秦险语气慢悠悠的,微微偏头,朝她愉悦的勾起了嘴角。

    许枕眠还是不可置信,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你是我爹给我请的女夫子?”特地加重了那个女字。

    秦险一双桃花眼里的笑意更加浓重:“哦?许小姐对挑夫子还有性别要求?是怕秦某才不堪任?”

    “不是……”许枕眠急急解释,再想说些什么却是词穷,秦险这个样子分明是不想告诉她。

    于是把自己往椅子上一瘫,满不在乎的摆烂:“换成你更好了,我什么水平你再清楚不过了,说吧,今天教什么?”

    秦险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抬手从桌上抽了本书:“我来时许大人曾有嘱咐,首先要教给许小姐的就是这《女训》。”

    许枕眠拿出来时带的医书,也不看他:“开始讲吧。”

    秦险看着她的样子,多有忍俊不禁,草草翻了几页书后又把它放下:“单讲书中的内容未免枯燥,我儿时听学,先生喜欢引经据典,不若……”秦险的语气转了个弯“就从许姑娘自身讲起。”

    许枕眠连头都没抬:“从我讲起?”她能和《女训》沾上什么边?

    “拿许姑娘来举一反三确是不能,不过来做个反面教材倒是绰绰有余。譬如,昨天晚上……”

    秦险的话没说完,许枕眠猛的从书里抬起头,颇有些不自然的对上他的视线:“昨,昨天晚上怎么了?”她怎么就忘了还有昨天晚上这一茬子事儿呢?

    秦险却不说话了,只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的眼睛,时间久了,许枕眠就要疑心这双桃花眼能看到她的心底最深处,秦险却突然移开了视线,笑的眉眼温润。

    “没什么,昨晚上许姑娘哭的那样伤心,说遗憾没能看到月亮,我便守了一晚上,想看能不能替许姑娘了了这个遗憾。”

    “然后呢?昨天晚上最后有月亮吗?”许枕眠的语气干巴巴的,似乎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

    秦险静静的看着她,却是但笑不语。

    许枕眠只慌忙的移开了视线,毫无章法的翻着手里的书,嘴里还小声嘟囔着:“谁稀罕到底有没有月亮。”

    秦险看着她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头,转而抽走了她手里的书。

    “就算我呕心沥血的教你,左右你也不会往心里去学,既然如此,我也不做这个无用功了。我问过李太医,他说同你共商病情时,你的许多想法都很新奇。”

    许枕眠还没来的及自得,就听秦险不紧不慢的说出了后半句话:“只是,许多想法在他看来都只是天方夜谭,无法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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