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戾帝本纪》元和三十二年,先帝薨逝,着皇太子秦险初登大宝,改国号为清平,史称清平元年。立太保陈必先,太傅许平奴,太师傅从,左右辅佐,直至皇帝羽翼丰满,独立持政。

    《戾帝本纪》记载,帝聪慧甚于先皇,甚得太保喜爱。只到底年幼,威望不在。主弱臣强,时长日久,终生不臣之心。清平七年四月二十三日,帝师,傅从于宫门外起义,高呼清君侧,正民心,实则招兵买马谋逆之意,昭然若揭。后被帝王率御龙卫于景平桥埋伏,被帝亲手所擒,午门之外千刀万剐,株连九族,三代之内永不可入仕。

    《戾帝本纪》清平七年,帝于景平桥平叛。诛太师,废太傅太保,改立左右相。大清朝纲,重肃政权,收权于己身。帝时年,十一岁,从此,朝野上下莫不真心臣服,不敢异议。

    许枕眠微微眯了眼睛,确有几分不可置信:“十一岁?”她的十一岁怕不是还在玩泥巴。

    许悦诗点了点头:“对,十一岁,从那之后,满朝上下,再也无人轻看这位年幼的皇帝了。诛太师,手段虽狠戾,但也让他从此立稳了根基。”

    遗憾的是,从清平七年到清平十六年,这位幼年便露锋芒的帝王,却再无可载史书的建树。为君为主,勤勤恳恳,无功亦无过。

    直至清平十六年,丰朝与北方蛮夷之族开战。皇帝力压满朝反对之声,率军亲征,于鞍子河惨败。两万兵士,连同本人,一去不回。从此,史书工笔,名声大噪,莫不称之——千古罪人。

    “千古罪人?”许枕眠眼睛失了神,喃喃出声。

    “无人能亲临当日战场,这些事其实都是后人杜撰的,个中真假虚实,我们无从考证了。”

    许悦诗见她面色不好,给她倒了杯水,安慰道。

    “你若是没有失忆,或许多少能知道些,毕竟……”

    许悦诗的语气稍有停顿,而后定定的看着她:“毕竟当初是你非要嫁给先戾帝为妻的。”

    “什么?”许枕眠睁大了眼睛,扶住自己快要惊掉的下巴。居然还是她先倒贴的秦险?这以后还怎么能在他面前直的起腰。

    许悦诗也满是不解:“你竟是连这个都记不得了吗?当时的太后娘娘极其看重你,早私下里找你叙话时就提起过此事。若不是你松了口,她也不会趁着戾帝出征,贸然下旨。当时父亲其实多有顾虑,是你以绝食相挟,逼得父亲不得不答应。”

    “然后在我嫁过去的当天,国就灭了?”许枕眠竟然不知道是该先可怜秦险还是先可怜她自己。先太后倒是个有眼光的,说要冲喜,千挑万选挑中了她,这下可好了,一下子给冲到位了。

    “行了”许悦诗抚了抚衣服起身“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至于其他的或多或少你也应当打听到了一些。我虽不知你的用意,只人死如灯灭,我们纠结太多,也没有用了。”

    将要走到门口时,她又转过身来,面上多有几分庆幸:“不知怎的,我倒是有几分庆幸,你如今失了忆。倒不必再被他名声所累。”

    许枕眠低眉,沉默不语,将许悦诗送出了门。

    屋内,香炉里燃着的梨子香,便是在冬天也能让人无端想起春日的温暖。许枕眠想起秦险,不知道是不是做假和尚做的太成功了,他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檀香,闻起来让人无端的安心。

    面前铺开的宣纸上,看出来执笔人已经极其努力了,却仍是歪歪扭扭的写了两个大字“戾帝”。听说,秦险的谥号是他早在位时便给自己定好的。

    旁的皇帝,正大光明牌匾之下定的是下代储君之名。他倒好,他定的,是自己的身后名。许枕眠若有所思,秦险这个人从面相来看就不像个好人,桃花眼多显风流,便是笑起来也让人觉得满是算计,一不小心便一脚迈进他的坑里。

    但他却一定是个好皇帝。许枕眠想起秦险随身携带有一本小册子,闲来无事便会手抄。她最初以为那会是佛经一类的东西,后来无意见到上面的字,三三两两。现在想来,那应当是人的名字,是鞍子河阵亡两万将士的名字。秦险他,从来没有忘记。

    那他现在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许枕眠转着手中的毛笔,努力思考着。报仇?复国?等等,电光火石般的思想在许枕眠脑海中闪过,秦险他不会真的想复国吧?换句话说这就是造反啊,纵观她看过的所有影视剧,造反的人可是没几个有好下场的啊,秦险他,不会这么想不开吧?

    许枕眠突然就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一下子就重了起来,怎么才能再次见到秦险,去劝他悬崖勒马,让他迷途知返呢?造反可真的不太行啊!

    许府大门外,许悦诗以斗笠蒙面,带着贴身丫鬟娟儿悄悄出了门。待到一处巷子外,她微微转过头吩咐:“你先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巷子深处,停了辆马车,车周不见人。许悦诗并未上去,只离了马车几步之距,遥遥一拜:“公子吩咐的事,我都办妥了,公子吩咐的话我也都一字不落的讲与姐姐听了。儿时公子大恩,如今算是还了。”

    马车帘子未动,只从车厢内传出男子略带笑意的声音:“如此,许小姐大恩,他日若有用得着季某的地方,必当竭尽所能。”许悦诗轻轻笑了笑,没再答话,转身朝巷子外走去。

    马车后走来一名小厮,灵活的跃上马车,朝着车内的人开口:“伯爷,咱们接下来去哪?”

    “去蔡康药房,夫人的身体越发不好了,我亲自去配几副药。”

    “哦,可是伯爷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这位许小姐这些话啊?”

    车内的人摇着扇子,笑的意味不明:“她是个传话的,我也是个传话的,不过是有人想让许府那位表小姐知难而退罢了。行了赶紧回吧。”

    其后的几天,许枕眠总是在忧心忡忡,秦险他要是突然造反怎么办?要是造反再失败了怎么办,不知道会不会查出来她啊,她也不是怕死,就是还没活够。现在收拾包袱逃命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愁到她觉得自己都瘦了好几斤。

    直到那日,许声风风火火的推开她的房门,脸上尽是慌张之色:“老大,出事了。”

    许枕眠怕冷,因此冬日里便不大喜欢经常往街上走动了。京城的街巷,还是同往日般热闹,并不因了天气的严寒,便少了几分烟火气。如今在这街道上的百姓,莫不津津乐道着一个人的名字——先戾帝秦险。

    “唉唉,你听说了没,戾帝没死,就在那廷尉诏狱里关着呢。”

    “哪能不知道呢,这满大街都贴着告示呢,不愧是当过皇帝的人,他命可真大。”

    “也不知道当今会怎么处置他。”

    “呸,狗皇帝,我看那,还不如死了呢。”

    “鞍子河一役死了这么多人,要不是当今圣上,蛮夷人都要打进京来了,他怎么还有脸活着啊。”

    许枕眠没有说话,提步走到了告示栏旁,挤挤攘攘的围了一群人,人们脚下踩的也全是画了秦险肖像的纸张。那些纸张被人踩在脚下,走来走去的人们,无一人在意。直到画像上的青年脸上一片脏污。

    落日的余晖懵懂无知,无私的眷顾着走在街巷上的每一个人,夕阳爬上那个此刻想要把自己放低至尘埃,与青年同在的姑娘的脸庞,姑娘往昔明媚的眼角眉梢,此刻写满了无力。

    “走吧回去吧。”许枕眠转身往回走。

    “可是老大,他们说的话也太难听了。”

    许枕眠停下了脚步,遥望着皇宫的方向,目光沉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现在的局面是有人乐见其成,甚至一手促成的,你有什么办法,先回去吧。”

    许声不说话了,低着头,整个人都蔫蔫的。走了几步,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猛地抬头:“老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最初和你说的时候你一点都不惊讶,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什么时候?大概是知道秦险在廷尉诏狱的时候。有些事情只要牵着一根线,抽丝剥茧很容易看到真相。许平奴既然准她去探望秦险,说明他本就无意瞒她。

    秦险着急回京是要救他的老师,而让陈必先舍命相护的人,只有与他既有师生情分又有君主之谊的先戾帝。这样一想什么都清楚了。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应该都能想的到。”许枕眠不忘拉踩许声,只是语气却是有气无力。

    “声声,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情。”

    “什么事?”许声闻言,紧张的看向许枕眠“老大,你可别想不开啊。”

    许枕眠简直想把他的脑袋打开看看他整天都在想些什么:“我能想不开什么,少看点画本子,我是要去找父亲。”

    许声点点头,放下心来,两人在许府门前分开。许枕眠去往许平奴书房,却被人给拦了下来:“表小姐,今日元宵,陛下于宫中设宴,宴请朝臣,大人方才动身。”

    许枕眠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总有几分不踏实的感觉。

    “小姐,大人说了,您若是放心不下,可在宫门等着,您总会等到自己想见得人。”

    她想见的人?许枕眠神色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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