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村子里后,许枕眠只觉得浑身都不得劲,只想爬到床上躺下就睡。

    临走时却被秦险叫住。屋里的油灯昏暗,秦险微低了眼眸,在眼睑上落下睫毛的影子。

    秦险的声音多是歉意:“方才,对许姑娘多有冒犯,待日后我定会同姑娘解释清楚。”

    许枕眠微愣了一下,摆摆手满不在乎:“我知道,你有不得已的理由,我都能理解,行了我先回去睡了。”

    说着就打着哈欠走了,倒是留着秦险怔在原地,看着她走远得背影有些出神。

    吴楚走了进来,顺着秦险的视线看去,王大娘家的木门摇摇晃晃,一个人也没有。

    他开口打断了秦险的思绪:“公子,晚上的时候我看你的眼神不对劲,是不是那个梨树有异。”

    秦险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我暂时也没发现他太大问题,只是……”秦险低头,因为找人的时候在街上奔波,他和吴楚的衣服下摆和鞋子上,都沾上了灰尘。

    梨树,他衣着虽形容狼狈,衣摆也有尘土,只一双布鞋却是干干净净,绝不是在街上奔走了几个时辰的样子。

    不过是,他暂时不知梨树到底有何用意,也没看出他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只能嘱咐吴楚平日多注意些。

    吴楚点头踌躇道:“公子,若是不出意外,这两日就能收到咱们让人调查许姑娘的身份信息了。”

    秦险眼角上挑:“你特意来与我提起,是她的身份有问题?”

    吴楚急忙摇头:“这他们倒是没说,传消息的人只说了四个字——不可妄言。”

    秦险点点头,声音低沉了下来:“既是不可妄言,那就等消息到我手中再说吧。”

    许枕眠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不是太好。那天晚上着急找二丫的时候还没太大感觉,回来就开始头痛全身痛。她觉得自己至少也是风寒跑不了了,结果睡了一觉,什么事也没有,倒是梨树,次日就起了高热,已经在床上躺两天了。

    村长家,二丫已经在梨树床前趴两天了,连平时最喜欢的挖野草也不去了。只要一起床,就泪眼婆娑的趴在这,抱着梨树的胳膊问他是不是要死了。看的许枕眠好笑之余又有些心疼。

    许枕眠和许声端着药走进去时,梨树正在给二丫念书,二丫……二丫闭着眼张开的嘴角一条银线闪着光。

    看到她走进来,梨树放下了书,另一只手臂却被二丫压着。许枕眠想要叫醒她,被梨树轻声拦下:“让她睡吧,这两天早早的就来我这儿趴着了,估计也没睡好。”

    喝完药,梨树看着睡着的二丫出了神,片刻后低低的笑出声来,再抬起头时,眼睛里似有水光闪烁:“从前我生病时,我娘子也是如此,说是要来照顾我,结果自己倒是睡的香甜。”

    外面下着雨,冬雨冷肃,冻的人骨头缝都发寒,屋内也说不上暖和,但总归是遮风挡雨的唯一避身之处。就在这样的冬日的寒冷里,许枕眠听完了梨树和他妻子故事的始终。

    “杏花在她十八岁那年夏末有了身子,那年我十九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又初为人父,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一时间只觉得什么高官厚禄,荣华富贵都不如我此时满足得意。”

    再想起当时,梨树仍能笑出声来“那两年朝廷也太平,漠北七城虽和匈奴还有些摩擦,但那都离我们太远了,阳城换了新知府,大家的日子都越来越好了。那时最令我忧心的不过是杏花害喜严重,每日吃不下去饭。和父亲开始要我打理家中生意,我一时有些手忙脚乱,看顾不过来。”

    许枕眠微蹙起了眉头,梨树口中的故事讲到此都还是欣欣向好的样子。娇妻幼子,家业在握,无论怎么看,都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自我记事起,我家就是在做些盐粮买卖,不赚大钱,但也能养家糊口。但是我的父亲极有头脑,就在我和杏花成亲那几年,他把我们家的生意做到了阳城各地,一时间风头无两。”

    “我也是在接手了我家一部分生意后,才由衷的开始佩服我的父亲的。可是慢慢的我就发现不对劲了,我不愿考取功名,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不关心国事。盐价比市面上的高了几钱,压低粮价收购,陈粮新卖。这都是我父亲做的事,这就是他的为商之道。”

    梨树抬起头,神色满是挣扎的痛苦。

    “最初发现些端倪时我并不相信。我以为是手下人瞒着我父亲做这些龌龊事。当时我便大力惩戒了一批人,消息传到我父亲耳中,他也没有说些什么,我就以为我是对的。”

    “我以为我是对的啊!”梨树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容里却并无一丝开心,有的满是悲凉和悔不当初。

    “就这样,我继续打理家里的生意,杏花的身子熬过了前三个月胃口也变得好起来了。我终于能松口气。可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手下的人又故态复萌,这次无论我怎么惩戒都不起作用了。后来他们也被我逼急了,让我去问我父亲。”

    “问我父亲?为什么要问我父亲?其实当时的我心里已经有数了,只是我不信,我不愿相信,我也不敢。我不敢相信从前那个一身正直的父亲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变的一身市侩再无道义可言,甚至没了底线。”

    “我和父亲爆发了自我出生以来最大的争执。那年刚入初冬便已经很冷了,多少人因为没有饭吃,活活饿死冻死在冬天里。只是因为一口饭,他们再也没有看到来年春天的机会了。”

    梨树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还能看到当时自己的绝望。以为拼尽全力,伤筋动骨的父子关系破裂,最后也只不过是换来父亲轻飘飘的一句“你和你妻子如今的锦衣玉食还不是用我的钱换来的。”

    他怎样都没关系,但是他还有杏花呢,还有孩子呢。她们该怎么办?

    “下人告诉杏花我和父亲起了矛盾,她匆匆赶过去时,却也只碰到父亲打了我一巴掌让我好好反省。从那之后我不再碰家里的生意,只每天陪着杏花和孩子,吃吃茶,下下棋。一直这么骗着自己,日子也就过去了。”

    “可是杏花个多心细的人啊!她早看出我的不对劲,泪眼婆娑的问我怎么了,说我每日睡觉都会惊醒,一身冷汗,有时甚至还会哭出声。她问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到底还是骗不了自己啊。只要一入睡梦里无不是死在那年冬天的生灵。他们不找我也不找我父亲,反而伸手去拉杏花和我们的孩儿,声声凄厉都是让她们偿命。”

    “可是杏花何辜,我们的孩儿何辜。杏花告诉我,若是有什么想做的事就放手去做,她不愿成为我的牵绊。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在心里下了决心。明面上我开始接受父亲的理念,甚至做的比他还要好,还要过分。走去那些满是贫苦百姓的街道无不是对我的骂声。骂吧,骂的越凶越好。就连父亲对我也再没有一丝可挑出的错处。”

    “可是私下里,我替杏花收拾好了衣物细软,把她送回了岳父家,我骗她,我说岳母和妻弟想她了,让她回去住几天。等到下起冬日的第一场雪,我再亲自去接她回来,到时候我们再一起雪煮梅花。同以往的每个冬日一样。”

    “只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我和岳父长谈了一夜,最后留给了岳父一封放妻书和我所有的金银。我对杏花无所求,无论是孩儿去留,还是她是否嫁娶,我都无所谓,只要她好,快活得意。”

    “那杏花她信了吗?”许枕眠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的。你费心给杏花编织的美梦,她信了吗?

    梨树没有回答,只是继续他的故事“安排好了这一切后,我实名向知府举报我和我父亲所有的下作手段,另附家里这么多年的账本。父亲知道后被我气吐了血,大骂我是不肖子孙。母亲为保晚节,当晚便悬了梁,死前留话,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生我,养我。”

    梨树面色极其平静。“第二日官府的查抄文书就下来了,我们家所有财产充公,家里的人判处择日斩首。只有我因为大义灭亲,举报有功,免除死刑,流放漠北。”

    “外面声音很多,有骂我们全家活该的,也有骂我不忠不孝的。我想起母亲的死后不曾瞑目的双眼和父亲一夜白头,他们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不孝。”

    “我特地和知府请求,在家人行刑后再前去漠北。行刑那天天气不好,从早上起就一直阴沉沉的。我起了个大早,把自己打理干净,刮去几日未曾看顾的胡茬,换上杏花最爱的白衣。而后在我和杏花最常坐的临窗的位置煮了壶茶。打开窗子时,外面竟已经飘起了雪花,地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那是冬天的第一场雪。只是我不能陪杏花看了,我以为是我失约了。”

    “结果呢?”许枕眠开口问,你以为是你失约了,结果呢?

    梨树看了许枕眠一眼“茶里我放了剧毒,不忠不孝之人,又有何颜面再苟活于世。打从一开始,我便从未存过活下去的心思。”

    梨树笑出声:“现在看来,我果真是长命之人,活该一人久久的活在这世上,尝遍亲故亡故之苦。那杯夺命的茶,我到底是没喝下去。妻弟推开了我家的门,告诉我杏花她小产已经缠绵在床十几日了,到底还是撑不住去了。”

    “那天的雪可真大,天儿可真冷啊,等我跌跌撞撞的奔到杏花床前时,她身子都冷了。我抱着她,心痛到几近泣血,眼里却始终流不出一滴泪。”

    梨树这么说着,许枕眠看向他时,却发现他已是泪流满面,泪水甚至滴到熟睡的二丫脸上,像是二丫流出的泪。

    “后来岳父给了我一封信,是放妻书,是封被撕碎了又重新一点点粘好的放妻书,下面又重新加了句话,字迹潦草,杏花说她不曾怪我,要我好好活着,九泉之下她和孩子有足够的耐心等我。”

    “她是在我送她回去岳父家当天晚上小产的,大夫说是郁结于心,原来我从不曾骗过她。”

    “杏花死了,我一日间失去了世上所有亲人,记着杏花的话我不再寻死,后来被流放漠北,再后来因一些事,我又重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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