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倾斜,夜色撩人。

    云卿姿与花暮锦的厢房就只有一墙之隔。花暮锦见她即将进院子,挣扎了一番后喊道:“阿景,赏月如何?”

    她微微愣住,眼中有些诧异,又抬眸看了眼夜空,今夜的月光并未那般皎洁,“此刻吗”

    花暮锦见她神态如此,有些怕她不答应,明日他便要下山回京了,下次见面又不知是何时。

    “临绕寺有处赏月台,如今天热了起来,夜晚倒是没有白日里的浮躁,吹风赏月正好。还可吃茶。”一句话让他讲的语无伦次。

    侍歌与清谷“嗤”的一声笑出来,非觉也感到有些好笑,见主子投来的目光,连忙正了脸色。

    云卿姿也低头笑了,“好,那请殿下待我换身衣服就来。”

    “好,好,我便在此处等你。”他说的有些急。

    待云卿姿走后,非觉凑上前去,还未开口,便听花暮锦问道:“非觉,我是否有些唐突了。”非觉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的“啊?”了一下,引得花暮锦瞥了他一眼,有些嫌弃道:“我真糊涂了,居然问你。”

    云卿姿进屋换了一身藕荷色长衫,发髻未变,只将流苏步摇取了下来放好。脸上未施粉黛,但不知道何许缘由,脸色看起来竟然比往日要红润许多。三人方踏出房门,便隐约听到有争吵之声。云卿姿与侍歌对视一眼,让清谷出去与花暮锦再等等,二人便朝着后院去了。

    她们悄声行着,行至转角,便见有两个婆子在争执不休,云卿姿看不清,侍歌转过头来,压低了声音,“是李婆子与孔妈妈。”

    只听孔妈妈压着嗓子警告道:“你若不听我的,再想着跟踪娘子,回京我便将此事禀告与主君,看主君会不会收拾了你!”

    李婆子冷哼一声,神情倨傲,“我跟着娘子是担忧娘子安危,你们玩忽职守还要告发我?”言罢,她又啐了一口。

    孔妈妈气急,又痛骂她,李婆子自然不会老实受骂,满口污言秽语的顶回去。云卿姿蹙着眉头,便推了推侍歌,再让她们吵下去,怕是沙弥就要来过问了。侍歌明白她的意思,又退回去几步,从阴影中走出去。

    “大晚上的吵什么?怎的,闲的紧便去帮寺里的僧人洒扫院子。主君派你们到这不是来吵嘴的,要吵滚回去吵。”侍歌表情严肃,两位婆子听她的口吻,便不敢造次,只听侍歌又道:“李妈妈别是唱戏的,我方才还未过来便听到声音了,我看你闲的很,今夜也不必在此伺候了,自请去三清大殿帮着小师父们洒扫吧。”

    李婆子自然不愿意,平日在府中就干着粗活,如今被派来守着云卿姿,还不必干活,乐得轻松。

    “李妈妈不愿?那我便去请娘子来分辩分辩。”说罢便要走,李婆子连忙抓住侍歌的手,满脸赔笑。

    李婆子去了三清大殿,侍歌便吩咐孔妈妈守在院中,孔妈妈一脸感激的应下。

    出门时,月挂中天,花暮锦就站在那等她,云卿姿十分抱歉的上前,“殿下,久等了。”

    他冲着云卿姿一笑,“不久。”

    望月台离香客所住的禅院并未多远,不多时便到了。望月台有些高,瞧着估摸有两丈高,右手边建了楼梯。云卿姿同花暮锦上了望月台,侍歌与清谷还有非觉便待在楼梯转角处,隔着主子即未太远也未太近。

    云卿姿随意找了一竹椅坐下,花暮锦也随她坐下。

    她仰着头,好似十分认真的赏月。忽的,她问道:“亡妻已故多年,续弦有何不妥?”

    “为何卿鸾会如此震怒?”

    她低下头,迷茫的看着花暮锦。她也不知为何她会问花暮锦,许是他的眼神让人安心罢。

    “你…你当真对续弦之事不介怀?”花暮锦有些微微诧异,那日在藩楼见她神色不妥,便以为是她心底介怀,如今看来原是他想岔了。

    云卿姿更加不解:“为何要介怀?续弦本就是长辈该想的事体,况且,一个家中,总是要有主母娘子的;我大哥已然中榜,年末便要说亲,没有主母娘子多少有些麻烦…”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花暮锦眉头蹙的越发紧,他打断道:“阿景,谁告诉你这些话的?”

    云卿姿歪了一下头,愈发不解,“父亲告诉我的,难道不对吗?”

    她眼中全是迷茫与不解,花暮锦噎了一下,耐心的和她解释:“云大相公说的自然也是对的,只是,阿景,你自己是如何想的?”

    他盯着云卿姿的眼睛,她微微眨了眨眼,口中喃喃:“我自己所想?”

    “是,你自己所想。”

    月色莹莹,瞧着好似比先前更亮了些许,她仰头去看月亮,今夜的星光十分微弱,只远远地闪着几颗。

    她当真没有怨过一点云笺吗?

    她心里敬着宋澜,爱着宋澜,又怎会对续弦之事无动于衷?可她并不能同云卿鸾那般肆意妄为的发泄;她也不解为何云笺要续弦,可是云笺同她说的一番话并不是毫无道理,活着的人要好好的生活,怎能一直活在过去呢?若是一直惦念过去的人,那日子还怎么往前过呢?

    “若是我,哪怕她离开我十年,二十年,我也绝不续弦。我的生活便是有了她才是生活,如若她都走了,那如何生活好似也没这么重要了。”

    云卿姿一时不慎,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便听花暮锦认真的说出那番话。她十分诧异,这样的人看起来十分多情,原来心里是这般想的吗?

    花暮锦见云卿姿用探究的目光瞧着她,用手托着下颌,点头笑道:“我便是这般想的。”

    “可是殿下,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呀。”她轻声道。

    花暮锦摇头浅笑,又抬眼看了看远处的三清大殿的绿瓦屋顶,浑不在乎道:“若是我此生想与之相连相共之人都不在了,那向前看与向后看就没多大区别了。”

    云卿姿愣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沉默不语。

    他见状,又道:“阿景,他人的声音其实并未如此重要,若你坚持己见,那你的也是对此,此事本就无对错之分,只是世人自扰之罢了。”

    “赏月吧,阿景。”他冲云卿姿一笑,斜斜地靠在竹椅上,仰着头,看着冷冷清清的月色。

    坚持己见,也是对的。

    世人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她眉眼弯了弯,心中豁然开朗,靠在竹椅上,仰着头看着月色。

    回去的路上,花暮锦道:“我明日便下山回京了,下次烤鱼,我定然不再捉弄你。”

    他眼神真诚,看模样就差发誓了,云卿姿有些忍俊不禁,“那那便先谢过殿下了。”她心中十分清楚,这次烤鱼许是此生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思及此,她内心有些失落,但面上却未显露半分。

    缘聚则聚,缘散则散。世间万事,不可强求。

    侍歌伺候云卿姿梳洗,屋内只点了一盏灯,清谷端着一盆水进来,侍歌正帮云卿姿梳发,只听清谷无头无脑的说了句:“奴婢怎的瞧着世子殿下对娘子与别人格外不同。”

    引得侍歌和云卿姿同时转头看她,她被吓了一跳,眨了眨眼,又道:“本就不同,去年的花朝节奴婢便瞧出来了,世子殿下还替娘子挨了骂呢,若是别的人,殿下怕是都懒得搭理。”

    云卿姿有些疑惑,连忙问道:“替我挨骂?何事?我怎的不知?”

    “去年花朝节在翊王府,孟娘子不是撞到娘子你了吗?后来奴婢才知道,娘子碰倒的是王妃娘娘最喜爱的盆景,殿下看到了便说是他闯祸打坏的。”清谷解释道。

    云卿姿完全不知晓有这一出事,犹记当时,盆景碎了还未多时,便有府内侍女来打扫,也说只是普通的盆景并无大碍。她本以为无事,如此才知其中曲折,心中不由泛起涟漪。

    “清谷,此话再不可乱说,也不可在外头说,免得被说闲话。”云卿姿叮嘱清谷道,若是此话被外人所道,便又是一番笑谈,平白惹得一身麻烦。

    清谷点头。

    翌日清晨。

    花暮锦早早便起了,去了三清大殿同为慧大师拜别,又站在云卿姿的禅院门口驻足了许久,非觉前来催了两次,他才离开。

    云卿姿起身时,便有婆子端了朝食而来。她洗漱好后便开始喝粥,侍歌从外面拿了一个祈福带而来。

    “娘子,这是为慧大师遣人送来的,说是十分灵验,让娘子试试。”言罢,她将祈福带搁在桌上。

    云卿姿盯着祈福带良久,忽的笑道:“既然为慧大师如此说了,那我们便去试试罢。”

    又一次站在祈福树下,今天的风十分温柔,日光也不刺眼。云卿姿接过明释递来的笔,提笔写下几行字。

    信女阿景,只愿家宅安宁,上尊康健,下稚乖觉,长嗣绵延。

    侍歌接过看了一眼,悄声问她:“娘子只写这些吗?”

    云卿姿仿若一声叹息,“求的太多,太满,神仙也不知该满足哪个。家宅安宁足矣。”

    她亲手将祈福带系上,而后,瞧着满树的祈福带,心中有些怅然,满树的祈福带,神仙们都会满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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