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应乾暗自忖度是不是那个沈鹤找了帮手来寻自己晦气,当下便带着杨福走出了院门。

    刚一出院门,杨应乾就看到自家门前正站着十几个身着卫所军服的官兵,为首的是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身材魁梧的汉子,看衣着应是军中的低级军官。

    魁梧汉子看见杨应乾出来,忙上前一步问道:“您就是杨大人的公子应乾少爷?”

    杨应乾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名汉子答道:“我就是,不知各位军爷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得到杨应乾肯定的答案,魁梧汉子竟是突然红了眼眶,“噗通”一声跪在杨应乾面前,汉子身后的十几个卫所兵也跟着齐齐的跪了下来。

    “小的是杨大人亲兵队长孙大勇,特来向公子请罪!”

    孙大勇说完便将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地面随着孙大勇的这一磕也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突然看见孙大勇跪在自己面前,杨应乾毫无心理准备,也是吃了一惊,反应过来之后赶忙和杨福一同将孙大勇搀了起来,并将一行人让进了府中。

    杨应乾见来的人不少,怕正堂拥挤,便让杨福带几个小厮在院中支了几张大桌,沏上几壶茶,招呼孙大勇等人落座。

    几碗茶水入肚,孙大勇的情绪总算是平复了一些,看着杨应乾重重的叹了口气,眼神有些飘忽的看向半空,似出神又似是在回忆什么,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去岁末,鞑子进逼沈阳,朝野震动。朝廷急调各省精兵支援辽东,杨大人接福建都司军令率永宁卫三千兵马会同浙兵一部一同出关。”

    说到这里孙大勇又是轻叹一声:“没想到行军月余,刚刚赶到沈阳城外的浑河,我们便遭遇了前来攻打沈阳卫的鞑子前锋。”

    “可叹浑河边大明各地援军虽众,但各不从属,有的相互之间还存在一些旧怨,因此我们很快就被鞑子击溃了,蓟镇的戚家军和秦帅的白杆兵全军覆没,我们护着杨大人突围,最后被鞑子冲散了。”

    说到此处孙大勇紧紧地攥住了拳头,指节都泛起了白色。

    “等到我们再寻回去的时候,鞑子已经撤了,那场景我到现在忘不掉!”

    孙大勇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浑河两岸满地的尸首啊,太惨了,河里的水都被染成了红色。”

    “我们最后在河边找到了大人,大人身上插了足足五支羽箭,配刀也卷了刃,大人是力战到最后啊!”说到此孙大勇又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上官战死,我们这些亲兵却逃了回来,是我们的罪过,愿听公子发落!”

    虽然杨应乾和他此世的父亲并没有什么感情,但听闻他的壮烈,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孙大勇,这个铁血汉子的真情流露,杨应乾的心中也不免有些触动,当下忙俯身搀起孙大勇。

    “孙大哥快快请起,战场形势本就瞬息万变,你们也不要过度自责,至少你们让我知道了家父不是卖国求荣之辈,只要人活着,我们就还有希望!”

    孙大勇点头称是,擦了擦泪痕起身坐好。

    “回京之后,我们便听说了大人被人诬陷投敌被杀的消息,心中焦急万分,无奈人微言轻,难为大人辩驳,万幸在京中遇到了大老爷!”

    听到孙大勇提到大老爷,杨应乾心中不免一跳,他的父亲本是兄弟二人,还有一个兄长名仁,两兄弟一文一武,杨名仁数年前外出游学,一直杳无音讯,没想到孙大勇竟然在京城遇到了他。

    细问之下,杨应乾才明白事情原委,原来孙大勇几人本来去五军都督府为杨名义鸣冤,结果被当作逃兵抓了起来,本来要退出府门直接处决,却巧遇了到都督府为弟弟讨公道的杨名仁。

    此时的杨名仁刚刚考中进士,授督察院监察御史,前往都督府也是为了弟弟的事情,正苦于没有证人证词,就遇到了孙大勇等人,当下便说情暂时留住孙大勇等人性命,又辗转到五军都督府左都督田尔耕处,这才还了杨名义一个公道。

    听到孙大勇说出田尔耕的名字,杨应乾心里不禁微微一沉,虽然他不了解历史,但魏忠贤阉党的恶名还是知道的,大伯为了给父亲洗脱冤屈求到阉党那里,难道......

    不等杨应乾想下去,孙大勇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了杨应乾面前。

    “公子,离开京师前,大老爷特修家书一封,托小的捎给您。”

    杨应乾也很好奇自己这位大伯会在信中说些什么,当下便拆开了信件。

    家书中倒没有写什么特别的东西,前一部分主要是感怀了他和杨名义的兄弟之情,好不容易进士及第,却无法和兄弟分享喜悦,字里行间里可以看出杨名仁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封建士大夫。

    而家书的后半部分则是关于杨应乾的前程,杨名仁在信中说左都督田尔耕答应为杨应乾解决被削去的世袭军职,最后则是一番对杨应乾的勉励,要他以先父为榜样,尽心为朝廷效力。

    看完杨名仁的信,杨应乾心中有说不出的感觉,如果解决了军职的问题,可以说在这个时代便有了一份依仗,他也可以逐步的实现自己在这个时代的梦想,做一番事业。

    可是通过阉党的路子起家,未免也是给将来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但目前这种情况,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现在紧要的是需要考虑搭建自己的班底,毕竟乱世中手里有枪才是硬道理。

    想到此杨应乾将家书塞回了信封,转过头笑眯眯的看向面前的孙大勇。

    杨名仁在信中说,这孙大勇和手下的十几个人都是当年杨名义从莆田南少林招收来的武僧,孙大勇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一身橫练的硬气功,等闲四五人难近其身。

    “孙大哥,我大伯在信中说,过段时间朝廷将恢复我世袭的的军职,不知孙大哥可否在我左右助我一臂之力啊?”

    听到杨应乾如此说,孙大勇当下站起身冲杨应乾抱拳施礼,身后的十几个官兵也都站了起来齐齐看向杨应乾。

    “我们这十几个弟兄当年都是杨大人带出来的,这么多年大人待我们恩重如山,如今大人以身殉国,我等自当誓死追随公子,有朝一日为大人复仇。”

    沈府,内宅……

    淡淡的檀木香味弥漫着房间各处,镂空的雕花窗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月光,打在一袭淡绿长裙的背影之上。

    乌黑的长发,挽了个公主髻,髻上插着一支珠花,珠花上垂着流苏,随着窗外的微风吹过,流苏摇摇曳曳。

    屋内的铜镜之上映出一个女子的面庞,容色极美,修眉端鼻,颊边微现梨涡,只是原本湛湛有神的双目此时却有些微微泛红,双颊也略显苍白之色。

    一个丫鬟推开房门端着一个托盘轻轻的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两样精致的小菜和一碗白饭。

    丫鬟走到桌前看着桌上原封未动的午饭,轻轻的叹了口气,将托盘放在了桌上,走到女子的身后。

    “小姐,刚才我路过正堂,听到老爷和大少爷说话,这几天料理完这边的事情,就要带小姐去南京了。”

    这个坐在梳妆台前的秀美女子正是沈从周的女儿沈君怡,也是杨应乾曾经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对于杨应乾,她并没有见过几面,要说有多深的感情,倒也不至于,只是她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她从小就将自己当成了杨家的未过门媳妇。

    这次杨家遭受变故,父亲撕毁两家的婚约,这几日沈君怡的内心一直在遭受着煎熬。然而,在这个时代,女儿家的心思又被谁重视过呢?想到此,沈君怡不禁又是轻轻的叹了口气,眼前的烛光似乎都跟着黯淡了许多......

    没过几天,兵部的行文就通过驿站送到了杨应乾的手里,行文中说准许杨应乾袭父亲军职,任永宁卫指挥同知,收到行文之日即刻赴任,不得有误,行文末尾还印着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大印。

    看着行文上的大印,杨应乾心情很好,这就是发家的本钱啊,眉眼间不禁也带了几丝笑意。

    身旁的孙大勇看出杨应乾脸上的喜色,也忙给杨应乾道喜:“恭贺大人荣升指挥同知!”

    按照朝廷的世袭制度,虽然杨应乾可以世袭指挥使一职,但大抵只能做个虚职,向杨应乾这种可以能够世袭实职卫所军官,虽然只是指挥同知,但怎么说也是卫所中的第二把交椅啊。

    况且杨应乾还这么年轻,将来的发展不可限量,主官前程光明,他们这些跟着当兵的自然也能鸡犬升天,所以孙大勇的内心也是非常激动的。

    杨应乾微微一笑道:“去了永宁卫,同安这里的宅子短期怕是回不来了,你去知会一下杨管家,让他收拾下府中的家资细软,打包装车,后日我们阖家迁往永宁卫。”

    两日后,两架满载木箱包袱的马车缓缓的驶出了同安县城,马车周围还有十几名骑马护卫的官兵,骑马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杨应乾,孙大勇则稍落后半个马头护卫在左右。

    杨应乾通过这几个月的锻炼,体能上虽然有了很大提升,但骑马还真是第一次,孙大勇足足教了他小半天杨应乾才稍微能骑,但是速度上还不敢骑得太快。

    走了不多时,前方出现了一驾马车,杨应乾看了看车上之人,竟是前几天被他修理的沈鹤,沈鹤也看见了杨应乾,杨应乾面无表情的看了他几眼,沈鹤看向杨应乾的目光中仍然充满了怨毒。

    微风吹过,马车车厢的挂帘被吹开,一个清丽的容颜在杨应乾的眼中一闪而过,未及细看,已到了一处分岔路口,马车调转方向折向北行去。

    杨应乾望着逐渐远去的马车,心中不知想着什么,终是轻叹口气,拨转马头,一行人走向另一条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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