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平,  等一下。”

    赖川黄泉喊住玄关处换好皮鞋的男人。她小跑两步停在松田阵平面前,仰头定定看着面前的男人。

    松田阵平随手戴上已经被用到旧的黑色墨镜,双手插兜:“怎么了?”

    赖川黄泉抬手把长发捋至耳后——萩原研二殉职后,  她已经很久没有再打扮过。

    不再穿精致漂亮的小裙子,不再化妆,  只偶尔在一些重要的日子用鲜红的唇釉点缀自己。曾被保养到极致的乌发也不复往日光彩,随意地散落在肩头或背脊。

    赖川黄泉仰头看向松田阵平,  严肃认真:“去搜查一课吧。”

    “什么?”

    松田阵平一愣,下意识问出声。他听清楚了,  但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赖川黄泉浅浅一笑:“我知道的,你一直想亲手逮捕害死研二的炸弹犯。他刚走的头一年你向警视厅提交过转课申请,  只是被驳回了。”

    但接下来两半年,  松田阵平都没有再申请。赖川黄泉打听过,他如果在这个时候转去搜查一课,  职位和工资都一定会大降级。

    松田阵平不大会照顾人,  爱和呵护都太过笨拙。每次赖川黄泉哭,他除了隔着一床被子、一堵墙,  隐在黑暗里无声陪伴,  偶尔在被发现时给一个沉默的拥抱,什么都做不了。

    也许可以带赖川黄泉到处走走,带她去看北海道融化在温泉雾气中的皑皑大雪,  去奈良抚摸小鹿的角,去大阪看他不大能感兴趣的宝冢剧……但优质的物质生活需要钱作为前提。

    松田阵平需要机动队队长这份职位带来的经济收益。

    赖川黄泉不擅长推理,  但多多少少还是继承了赖川先生的头脑,  她已经猜到松田阵平不再提交转课申请的原因。

    “阵平,  ”赖川黄泉拽住松田阵平的领带左右调整,  小臂环过他的脖子调整白衬衣的后领,  “领带歪了。”

    “唔,谢了。”

    松田阵平瞬间绷紧下颚线,不太习惯这个距离。虽然偶尔也会拥抱,但嗅到鼻尖淡淡的花香洗发水味,他还是滚着喉结,下意识仰起下巴。

    赖川黄泉为松田阵平整理好衣领,顺势环住他的肩:“阵平,去搜查一课吧。你已经照顾我够久了,该去做你想做的事了。”

    松田阵平做梦都想亲手抓到害死萩原研二的炸弹犯。他弓着腰,抬手缓缓扣住赖川黄泉的背脊:“嗯。”

    赖川黄泉身子前倾,温顺地被松田阵平揽进怀里:“如果是担心钱的事,我研发的转轴设计已经获得专利了哦。所以放心去吧,我任性了这么久,也该你任性一回了。”

    她弯起眉,目光中荡开星星点点的温柔:“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吧,阵平。”我不该成为你的绊脚石。

    松田阵平再次滚动喉结,瞳孔颤动,思绪万千。他缓缓道出一个“好”字,松开怀抱转身准备去警视厅上班。

    “我走了。”

    “好,今天也要注意安全哦,我等你回家。”

    “嗯。”

    手握住门把转动半圈,松田阵平把门推开一条细缝,却倏然顿住动作。浅金色的光顺着门缝倾斜着洒进几排光柱,松田阵平安静地立在门前,眸色缓缓下沉。他拧紧眉头,揣在裤兜里的左手紧紧攥成拳头。

    赖川黄泉微笑着歪头,她疑惑不解,但也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松田阵平身后,注视向他宽阔的背脊。

    “怎——唔!”

    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单音,赖川黄泉被倏然搂住腰,呼吸和未来得及说完的话全被堵了回去。散落在背脊的长发扫过松田阵平的手背,痒痒的似指腹轻轻摩挲着肌肤。

    赖川黄泉趴在松田阵平怀里被迫踮起脚尖,手指抵住他的胸膛。

    好一会,松田阵平才放手。

    呼吸终于恢复顺畅的女人抬手遮住发红的唇瓣,眨巴着眼半天没反应过来。她回望向面前的男人,一双杏眼蓄着无辜茫然和一些别的情绪:“你……”

    松田阵平没给赖川黄泉发言的机会。他步履匆匆转身大步离开,只留给赖川黄泉合拢的房门,和充斥在玄关干燥到叫人发热的气息。

    赖川黄泉垂下视线沉默片刻,转身拐回房间,坐在沙发上盯着窗外透亮的天空发呆。盛夏的光有些刺眼,赖川黄泉喜欢被阳光灼烧皮肤的感觉,这是那个人的拥抱外,唯一能让她温暖的东西。

    楼下,匆匆忙忙逃离现场的男人用力拉上驾驶座的门。他扣紧安全带,才如梦初醒般握拳在方向盘上砸了一下。

    松田阵平闭上眼缓缓吐息,随即踩着油门缓缓驶离停车场。被他架在空调出风口的手机屏幕亮起,是赖川先生发来的信息。

    ——「上次问你的事,想好了吗。」

    三年半前,松田阵平接走赖川黄泉时,赖川先生曾给过松田阵平一张银行卡,说是作为照顾赖川黄泉的感谢。里面的钱可以随便使用,不管是用于照顾黄泉,还是用于生活,或是用于松田阵平本身。

    但松田阵平没有收。他扶着天桥边的金属栅栏,冷冷道:“既然想赔罪,为什么不亲口告诉她呢。”

    赖川先生没有回答。他一头乌发花白斑驳,清明的眸子深处也酿着历经风雨后的沧桑,似一缸陈年老酒。短短三年,他老了太多。

    松田阵平继续道:“你偶尔会出现在我家楼下,是在看黄泉吧。”隔着帘子,透过那扇紧闭的玻璃窗去思念赖川黄泉。

    赖川先生沉默着垂下视线,用右手摩挲起左手拇指。半年前他左手手指骨折得厉害,现在一遇到阴雨天就会痛。

    良久,他才挤动唇瓣,声音沙哑颤抖:“我不敢见黄泉,也不配见她。”

    松田阵平没有说话,两人间只剩下他点燃嘴边的香烟时的咔嗒声。注意到赖川先生看过来的目光,松田阵平吐出口烟圈:“我不在黄泉面前抽烟。”

    “不,我只是想说谢谢,”赖川先生缓缓道,“如果不是你,我现在甚至连隔着巷子遥遥眺望黄泉的资格都没有。”

    这三年多,赖川先生时常和松田阵平联系,向他打听赖川黄泉的近况。偶尔也会坐在松田阵平身侧低声絮叨,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

    “那丫头讨厌吃胡萝卜,小时候一吃就哭,明明是这么有营养的好东西。”

    “她每次换季气温骤变就感冒,这几天辛苦你多盯着点,让她多穿两件。”

    但每次松田阵平问他要不要去看黄泉,赖川先生就会止住所有声音,盯着远处的树和风出神。

    赖川先生的回答永远都是那句话:“我有何脸面见她。”

    最近一次见面,赖川先生在离开前曾认真询问松田阵平:“你打算和我女儿结婚吗?”

    警察也好,普通公司职员也罢,只要黄泉能开心,赖川先生都不会再阻止。他会大力支持,并真诚地向他们送上祝福。

    但不管松田阵平愿不愿意,赖川先生都不会去强求。他已经计划好要转赠松田阵平一套面积不大但地段优质、结构好的房子,算是报答松田阵平的恩情。是租是住,全随松田阵平的意。

    松田阵平没有回答。

    即便是现在,他也没能找到问题的答案。

    下班时,松田阵平车子里坐了好久。车载烟灰缸里堆满烟灰和碾压过的烟蒂,他咬着半截烟看向上方亮起灯的公寓。

    松田阵平的买的房子楼层偏高。隔着白色纱帘,他偶尔会看到赖川黄泉模糊的身影从窗台边走过。

    嘴边跳动的猩红即将泯灭,久久等不到松田

    阵平的赖川黄泉打来个电话,询问松田阵平安全并催促他赶紧回家。

    “知道了,我现在就回来。”

    挂断电话,松田阵平捏熄嘴边的烟,提起放在副驾的零食袋转身上楼。他拎着食物单手插兜出现在玄关时,赖川黄泉已经热好桌上冷掉的菜:“你回来了,快吃饭吧。”

    “嗯,抱歉久等了,”松田阵平拎着袋子蹲在冰箱面前,“我给你带了原味酸奶,先放冰箱吧,晚上吃。”

    “好。”

    松田阵平把酸奶一瓶接一瓶整齐放进冰箱门,手上动作不停,余光却悄悄扫向身侧的女人。赖川黄泉正握着把木勺往碗里盛饭,长发垂落,被灾难磨砺过的女人不再咋咋呼呼,变得温婉恬静。眉眼间若有似无的哀愁像朵风中摇曳的残花。

    但松田阵平果然还是更喜欢她气鼓鼓攥紧拳头扑上来咬他的样子,活力四射似星芒。

    松田阵平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直到那一天,数字归零,一切戛然而止。

    ……

    转课申请被拒了一次又一次,第四个11月7日来临之际,警视厅终于同意松田阵平转入搜查一课,由他负责配合炸弹案。

    转动的摩天轮,72号厢缓缓升向天空。松田阵平挂断佐藤警官打来的电话,点燃根香烟,倚靠着金属门缓缓坐下。真是糟糕,他也要失约了。

    今天出门前,赖川黄泉忐忑不安地拽住松田阵平的手指,眸子颤动。泛白的嘴唇张了又合,声音却全部卡在喉咙。

    松田阵平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转身用力抱住赖川黄泉,试着放柔语气:“笨蛋,不要小看现役警察。而且我还要为萩复仇呢,不会有事的。”

    松田阵平松开怀里人,神采奕奕的眸子闪耀起坚定的色彩。绝不会让炸弹犯再逃掉,他一定会亲手逮捕这个家伙。

    他松开怀中的人:“我走了,今晚有事和你说。”

    想说的话……

    松田阵平从西装内兜掏出个小巧的红盒子,打开看了眼里面的东西,下意识勾起个浅浅的笑。早知道今早分别时的拥抱是最后一次,他就该多抱一会。

    松田阵平收好东西站起身隔着透明玻璃窗眺望脚下的世界,从这里能看到他和赖川黄泉的房子。也不知道黄泉现在有没有在看新闻,但愿目暮警官能有眼力见一些,让摩天轮底下的记者关掉直播。

    这么想着,松田阵平低头看向脚下。

    地面和天空一样遥远,摩天轮周围停满了闪耀着红蓝色车灯的警车,围观的人群被一条警戒线远远隔开,警视厅的警员握着红色指挥棒示意群众离开。警戒线边缘,一抹熟悉的身影惊得松田阵平瞪大眸子。香烟从嘴边掉落,他翻出手机拨通了站在脚下仰头看向72号车厢的女人的电话。

    电话刚响就被那头的人接通,松田阵平喉头滚动,蓦地哑了声音,“笨蛋,你怎么会在这。”

    赖川黄泉站在摩天轮脚下,紧紧揪住胸口的衣襟,仰头看向因距离已经缩成番茄大小的72号厢。连续不断的颤抖把她的呼吸揉碎成好几段,酸涩的泪堆积在眼眶:“阵平……”

    松田阵平听出赖川黄泉拼命压抑住的哭腔,他笑了笑:“笨蛋。”

    他把手掌落在玻璃窗上,隔着数百米的距离抚摸赖川黄泉的脸:“回家吧。”

    赖川黄泉没有回答,只是以缱绻的嗓音轻念他的名字:“阵平。”

    赖川黄泉知道,无论重来多少次,只要知道摩天轮上有以整个东京不确定地点、不确定人数的人质为威胁的炸弹,松田阵平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奔赴这场死亡盛宴。

    因为他是警察。

    一个心怀正义,以骨为剑、身为盾的警察。

    ——「05」

    “

    啊,炸弹显示屏上出现文字了,”松田阵平突然道,“米花医院。只能辛苦黄泉你帮我转告目暮警官了。”

    ——「04」

    “嗯,我会的。”赖川黄泉深吸一口气,颤着声音缓缓道,“阵平,今天出门前你说有事要告诉我,是什么。”

    ——「03」

    “你说那个啊。”

    松田阵平用另一只手扣开紧闭的丝绒红盒,里面摆着一枚会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光芒的物件。

    ——「02」

    “我原本想问你愿不愿意……”

    话说一半,松田阵平陷入沉默,他拧眉专注地盯着手里的东西,面露哀愁。

    赖川黄泉:“什么?”

    ——「01」

    松田阵平哼笑一声,坦然道:“不,没什么。”

    “倒是你,忘了我吧。”

    ——「00」

    “嘭——!!”

    巨响过后,电话被强行切断。赖川黄泉标星的某个号码从此变成一串再也无人接通的冰冷数字。

    赖川黄泉仰头直愣愣看向浓烟滚滚的天空,没有哭闹,没有尖叫。她只是红着眼眶,沉默着掉眼泪。

    “赖川小姐!”穿着警服的男警官三两步跑到她面前,用带着白手套的右手捂住她的眼睛,“不要看!请不要看!”

    他们怕赖川黄泉再次崩溃,萩原研二殉职时她的惨状至今历历在目。

    眼泪打湿了蒙住她眼睛的警官的手,赖川黄泉只是温顺的“嗯”了一声,乖巧得可怕。

    赖川黄泉已经变成连应激反应都不会产生的死水。

    一具行走的空壳。

    “没关系的,不用管我,”她哭着微笑,“请告诉目暮警官,下一个爆炸地点在米花医院。”

    事件解决后,警视厅派人请了专业的心理医师团队为赖川黄泉进行心理治疗。上一次捂着耳朵撕心裂肺尖叫的女人这次很配合,她微笑着接待医生,老实回答所有问题,然后按医嘱吃下处方药。

    除了向研究室请了半个月的长假,开始晚睡晚起,赖川黄泉和平时似乎没什么不同。会定时下楼买饭,每天都泡个舒适的热水澡再抱着松田阵平送的抱枕睡觉。

    但警视厅才刚稍稍松了一口气,松田阵平殉职的第七天,赖川黄泉从高楼一跃而下,用鲜血在粗糙的地面绽放成艳丽刺眼的花。

    早在摩天轮爆炸的刹那,赖川黄泉就已经想好了结局。如同古代盛大祭礼前的庄重,看似平静的七天,其实都是在为今天的死亡做准备。她要盛装打扮,奔赴有他们的世界。

    耳边的风猎猎作响,骨头撞击在水泥地上时发出的闷响钻进耳膜。这一次,她终于可以去找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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