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海生准备扒饭,闻言灵光乍现,坏笑着说:“你倒喊我声祖宗试试?”见对方神情逐渐阴郁,聪明地转移话题,“自学的还是谁教的手艺?”

    “我爸是金属工艺家,小时候常在店里帮忙,学了点。打火机算是我做的最好的一种了。”

    “所以真打算送给我?”

    “就当礼物吧,虽然旧了点。”

    她笑着回答:“谢了,我倒是喜欢旧东西。”后半秒却思考着应该怎么称呼他,论年纪谁大谁小也不清楚,沉默功夫,挖了勺肉盖饭默默塞进嘴里,“程易山?”反问了自己,有点不习惯。

    他说:“不习惯可以别喊。”

    赵海生当时觉得他有读心超能力,她噢声:“你有没有看过一个94电影,讲了男主锒铛入狱后面对高墙从开始的颓废到坦然面对然后互相救赎。”

    他说:“看过,当时和一个朋友看的。”

    她问:“女朋友还是男朋友?”

    他平静强调:“男性朋友。”

    得到对方的眼神威胁,她识趣地收敛嘴角:“明天我回塞尔勒,山村童话那本电影刚好重播,你看过没,是爱情电影来着。”

    他怔了好久,五秒后才决定吐露实情:“奈尔,据我所知,你说的那部童话电影,是恐怖片。”

    “……”从包里拿出手写本后利索翻到新页,左手朝他招了招,“笔借我。”

    再次被迫转移话题的男人只能将衣兜里的笔递给她,只见那姑娘先是举手挠了挠自个那头黑发,再用左手握笔,在新页上写出了三个歪歪扭扭的中文字,她说:“左手写字真费劲。”将本子九十度挪到他面前,“我现在没好东西给你。”

    他问:“赵梅生?”

    她沉着脸说:“海。”

    他抿嘴笑着问:“所以礼物是你的名字?”

    赵海生逗他:“倒可以换点刺激的。”

    可惜程易山一点也不给面子:“……不必。”

    他离开前忍不住嘱咐多吃蔬菜,赵海生瞥了眼盘里分毫未动的绿色陷入沉思,最近体格渐重,觉得是该好好管理健康问题了。她装模作样吃了根蔬菜,问:“还会见面吧?”

    他嗯声:“会的。”

    蒂娜公务繁忙,斯诺需要在这里待半个多月记录战后现状,与他们告别后一人回程,卡车坐得头晕目眩,回到塞尔勒整整睡了一天才回复体力。

    这段日子的新闻内容大多聚焦在拉姆加特的解放问题上,赵海生因为最近消耗资金过度,不得不拿起看家本事赚取佣金。是以近期闭关家中,手稿翻译是一件长远工程。如今接的一份项目,书稿字数莫约三十万,却需译成不同的两类语言,待最终稿以邮件形式发送完毕,已是四月。

    清晨冰霜冷意,赵海生被敲门声闹醒,不知为何,醒得异常迅速,她看见面色苍白的斯诺嘴里嘟囔说着近段时间的忙碌奔波,以及他交叠的两手微微颤抖,最后他鼓足勇气说出事实:“奈尔,你冷静地听我说。昨天查理去世了。”话后赵海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说的是谁吞枪死了。总之最后,她换了身黑衣服,他们赶到墓地时葬礼已经结束,碑前站着三位军人还有一皮衣男人,应该都是查理的战友,他们想不通那么坚强的查理最后会以吞枪结束生命,这该死的战争又打算吞噬多少人命,士兵往墓碑上倒酒,说:“哥们你这回尽情地喝。”

    斯诺将花束放在碑前后抹了抹眼睛,面目悲痛,满头栗发在寒风中飞扬,嘟嘟囔囔说了些话,看起来比平常还要疲倦。吐息在凝结的冷空气里交织成雾化的纯色纱布,她的双脚如寒冰冻,大概是这几天又要降温的原因。

    赵海生从兜里掏出小玻璃瓶装的陈年酒,开盖后往土地倾倒,她说:“我应该早点结束工作。”是他最喜欢的百兰酒。

    斯诺说:“这不是你的原因。”

    距离三步远的皮衣男人僵着脸说:“让你别参军非得壮着一身热血去前线打仗,回来从头到脚浑身病症,你以为你有几条命糟践,现在好了,查理,你居然丢下我们自尽,上帝,你为什么选择这条路,你怎么不想想我们。”

    斯诺说:“马克,查理到死也没埋怨你几句,让他安静点走行不行?”

    “你什么意思?”马克大吼着就要抡拳打人,“说清楚点我弟凭什么埋怨我这个哥。”旁边几位军官极力制止,斯诺骂他:“赌债吸毒,查理比你好太多太多了!你还敢说他?就你这副德行?能娶老婆你就偷着乐吧!”

    “臭娘们养的,你给我过来!”双方争执不下,肢体拖拽间马克的拳头砸中斯诺左脸,斯诺就要怒骂,赵海生凑到旁边,那些乱七八糟的脏话当场吞进肚子,半个声音都没敢出,对面查理他哥却仍旧红着脸骂他混球我要杀了你。

    赵海生对斯诺平静地说:“这什么地方,冷静点。”举起酒瓶往嘴里惯了大口后,眉头微蹙,瞥头,竟将嘴里的酒尽数喷到了马克脸上。

    赵海生自顾自瞧着酒瓶:“查理的品位还是这么独特。”

    气氛沉默三秒,马克额角青筋暴起,脏话就要蓄势待发,谁知赵海生一个正经地给他道歉:“您就是查理的哥哥吧,很抱歉,我太想念查理了,我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上帝,我该怎么办,我们现在都应该冷静点,让他安静地睡觉吧。”

    马克没再说话,他洒洒泪,沉默地走了。

    斯诺说:“……我听得居然很上头。”

    赵海生回答:“我说的是真话。”

    查理的死让她莫名想起在军营的那段时间,不知为何,遥远的过去、遥远的人、遥远的自己,显得异常陌生,赵海生向来不习惯回忆过往,就像她自己说的,过往有什么用,重要的是怎么活下去,这句话不管在战争年代还是和平年代都很适用,赵海生还挺洋洋得意,郑重将其记录在了红本上。

    红本最后页面夹带的黑白照片拍于92年12月24日平安夜,几个伙伴勾肩搭背搂着她,站在布若最具有代表性的蔷薇钟楼下拍了一张。回想戛然而止,赵海生不得不继续翻找辅助性词典来帮助翻译德语文本的顺利进行,来电显示打断了动作,赵海生瞧了眼号码,微微扬眉,重要的辅助性文具顺势跌地,接通手机:“你好?”

    他说:“你好,赵梅生。”

    赵海生皮笑肉不笑:“挂了。”毫不犹豫挂断电话。

    大约过了两分钟,来电显示的又是他。赵海生瞧了屏幕半秒,依旧皮笑肉不笑着掐断,这回等半天也没等到第三通来电显示,这下好,工作搁置状态,她在窗前做起了伸展运动,嘴里怒骂程易山那个干事只干开头不干到结尾的混蛋。

    傍晚八点点,第三通来电姗姗来迟,她接通后说:“想清楚我叫什么再说话。”

    他说:“晚上好,赵海生。”

    赵海生噢声:“找我什么事?”

    程易山沉默两秒,似乎不太敢实话实说:“这是我号码。”

    “……你就是为了这个半夜打扰我睡觉?”

    “你现在就睡?”

    她心平气和道:“八点也该睡了。”

    他又静了好一会儿:“海生,你应该有个正常作息时间。”

    “说说看。”

    他缓慢回答:“十点睡觉,六点起床,我记得东街有家早餐店,六点半准时开摊,味道不错,你可以去试试,对了,老板八点关门,起晚就别去了。”抓了抓手机,掌心在冒汗,不知道是紧张还是锻炼后体温高的缘故,开口询问,“你怎么了吗?”他还是察觉到了赵海生的异常。

    她倒打趣起来:“想你了?”

    程易山笑着回答:“好。”

    “我没什么。”她将脸深深埋进靠枕里,倾斜无力的手臂却牢牢攥着手机,“就是困,比平常还要困,你有没有睡前故事,给我讲讲,我睡不着。”前后矛盾的话,赵海生都想笑话自己。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还有一个小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啊,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还有一个小和尚。有一天,老和尚这样对小和尚说了……”哄孩子睡觉的套路,没想到会这么灵,当电话那头缓慢的呼吸声传来时,程易山驻足静待了一会儿才挂断电话。

    梦里,赵海生是小和尚,程易山是那位老和尚。他张着满嘴白胡一脸和蔼地摸着她脑袋说:“从前有个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还有一个小和尚。”

    赵海生嘴角微抽:“还有完没完。”

    老和尚慢慢笑了两声说:“你的梦,有完还是没完你自己决定。”

    她抬眼目睹青天星河里碧蓝海绵倒挂天空顺着微风一路向南,而那位老和尚,没了朴素海青,恢复一如既往的英俊模样,身板挺直、壮阔、高大,眼眸深邃如海,平静地盯着她看,赵海生曾一度认为他与她的缘故结束于那个小镇,没想到会越牵越深,以至于连梦里都有他,她走上前,朝他伸出了手,男人嘴角弧度加深,沉声道:“该起床了,赵梅生。”

    赵海生一个抡拳打过去,倒地不起的男人头冒青烟,这名字还没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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