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昏黑的烂尾楼里回荡着一阵又一阵清晰的落地声响，这是一根细长的藤条勾起地面的细石子往楼道里扔去发出的响声。
散灵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一颗颗石头被自己的藤条扔到楼道里，一边扔一边嘴里默数。
太无聊了……
那些来幻境里实训的学生走后，这个幻境又沉寂了下来。
幻境每年开放一次，这次过后下次再见到那些学生，应该就是明年了。
今年幻境似乎开得有点早，才五月多就开了，让他未来的七个月一点盼头都没有。
这一刻，散灵一如二十年前走进幻境决定成为散灵之后的每一年一样，他开始后悔了。
他当初为什么要一个冲动就赌气进这里来呢？哪怕他选个别的幻境都好呀。
这个幻境整天黑漆漆的，要啥没啥，而且整片摸不着边际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不对，一只灵，连个说话的鬼都没有。
散灵开始回忆起了曾经，曾经的他人间一霸，有跟着数不清的妖灵小弟和吸不完的灵气。
他自由自在地活在丛林里，后来丛林被推，修成了城市，他就带着小弟们在城市夜间寻找灵气。
再后来，他遇到了张岚生，去过了游乐园，玩过了娃娃机，吃过了棒棒糖，还在摩天轮升到最高时偷亲了对方一口。
他当时太年轻了，一只才化形一百多年的树灵对这世界一无所知，只是偶然从杂志上看到在摩天轮上接吻就能永远在一起的传说就那么心动。
他当然知道他和张岚生不可能永远在一起，他是树灵，而张岚生是人。
人的寿数不过百岁，而灵的寿命却很长很长。张岚生就是命再硬，也不可能活得过自己。
他也不求和张岚生永远在一起，他只是希望陪着张岚生过完他人生剩下的几十年。
像张岚生这种天才的天师，迟早会顿悟驻颜之法，说不定到死的时候也是那副年轻的样子。
哪怕张岚生最后还是没能驻颜老得胡子拉碴牙齿掉光满脸皱纹也没关系，他会化形嘛，他改变自己的容貌陪着张岚生一起变老就好。
他希望自己和张岚生在一起，一直到他把对方送进土里为止。
那时他一直觉得这样的愿望很简单，应该很容易就实现了。
然而他也没想到，那之后他们竟然没多久就分道扬镳。
现在想想，那些过往的记忆竟是那样的甜蜜，他靠着反复咀嚼这些撑过了这二十年一尘不变的孤寂。
“也不知道那臭小子醒了没有，有没有告诉张岚生来见我……”散灵喃喃道，藤条扔石头的动作也停了。
“张岚生啊张岚生，你个王八蛋！负心汉！”
“老子我都在这里给你们玄门当了助教二十年，二十年来从来没有出去过，没有吸过一口人的灵气，我这还不算改邪归正了吗……你怎么还不来见我……”
散灵抱怨着，突然身后安静的灵气有了一丝波动，接着似乎有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妈的，韩昊你臭小子还有完没完了？看不到老子正在思考人生吗？”
“说好的一年就来一批学生历练呢？这又放人进来算什么？当老子是生产队的驴呢？！”
被突然打断自我哀伤的散灵很是不爽，一下子整个人跳起来，想给身后那不知好歹的臭小子一点儿教训。
然而还不待他转头，一个阔别二十年依旧熟悉的嗓音响起，却叫他直接愣在了原地，连头都不敢转过去。
“青棠。”
那个声音这样轻轻唤着，一如二十年前那么轻柔。
二十年了，从来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连散灵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有这个名字。
青棠，青棠……
树灵本没有名字，名字是在遇到那个人之后那人给取的。
那人说他是不一样的，就应该有个人类的名字。
就叫青棠吧。
于是，他从此有了名字，一个只用来给那人呼唤的名字。
谁会叫这个名字呢？
青棠慌乱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刚才坐得皱巴巴的衣服，努力挺直腰板，才慢慢地转过身去，那动作僵硬得就跟一个木头人似的。
身后的人说：“好久不见。”
“二十年了，可不是好久不见了吗？”
青棠看着身后的人，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一如既往地犟嘴。
眼前的人还是跟二十年前一样，不仅模样一点儿没变，还像以前一样穿着一袭青色儒袍，故作风雅。
“先说好，你那徒弟我可没欺负他，他受伤的时候我已经化作了灵石，看不到也听不到，不然我不可能看着他那样受伤还不上去帮忙的……”
“那些来实训的学生我也没欺负他们哈，我一口他们的灵气都没吸，我忍住了的，顶多就是吓他们一下而已……”
青棠故作镇定，实则心里慌得不行，言语上也慌慌张张没有逻辑。
张岚生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这副手足无措还强装镇定的样子，半晌，淡淡地笑了。
“你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一点儿都没变……”
“那当然了，我是树灵嘛……自然怎么样都不会变老的喽……”青棠小心翼翼地看着张岚生，手指揪着自己的衣角，用力之大几乎要把自己的衣角扯破。
他懊恼极了。
要是提前知道今天张岚生要来见自己，他就该给自己变件好看点儿的衣服，怎么也得要金线绣凤凰的那种，自己现在身上这件太俗了的，一件普普通通的衣服，素得一点儿花纹也没有，一点儿都不好看，而且两天没换过了。
发型也该换一个才是，现在自己这一头长发乱七八糟的，一点都不时尚。韩昊之前说人间现在很流行那种大背头，尽显男子气概，他就该早点儿让韩昊给他带个样图过来，自己也照着变一个。
现在这副样子，邋里邋遢的，一点都不酷，怎么见张岚生嘛……
青棠暗戳戳地盘算着，等他出去之后一定要换一身最帅最时尚的行头，亮瞎那些人的双眼。
毕竟以后出门是代表千机峰的形象，他可不能给他家张岚生丢脸了。
“你这次来见我，终于想通了要和我在一起了？”青棠明明激动得心都快要跳出来，可表面上还故意装着云淡风轻。
“虽然二十年过去了，但也还不算晚，看你现在这身板至少应该还能活四十年，四十年我亏点儿就亏点儿，大不了到时候和你那徒弟一起给你养老送终……”
“快走吧，快走吧，我在这破地方待了二十年，是多的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黑漆漆的一点儿阳光也没有，一点儿都不适合我这种优质树灵的茁壮成长……”
青棠摆摆手，边抱怨着边往前走，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张岚生站在他的身后，默默地看了他许久。
他突然开口：“青棠，我想你误会了。”
“我确实是来放你出去的，但不是来接你走的。”
“你……你什么意思？”
刚才还对自己和张岚生的未来生活一阵畅享的青棠听到张岚生的这一句话，整个人一下子停在了原地。
他回头看向张岚生，语气带着一丝颤抖。
“当初你说你是替天行道的天师，我是吸人灵气的妖灵，正邪不两立，我就自愿被你降服，来到这不见天日的幻境里成为散灵，一呆就是二十年。”
“这二十年里，我纵是再饿再难受，我都没有对你们那些进来实训的学生下过手，吸过他们一口灵气。”
“你说我是邪，我就改邪归正了，我违背我作为妖灵的天性二十年没有吸一口灵气，那些学生们都叫我前辈，他们都认可我了，你知道的张岚生！”
“为什么我们还不能在一起？”
“当年是我太鲁莽了，是我的错。”张岚生看着眼前已是双眼通红的青棠，叹了口气，道。
“我当年只当你是吸人灵气害人姓名的邪灵，一心为了收服你，无所不用其极，却忽略了吸收灵气是你生存修炼的方式。”
“因为我的武断，让你在这里待了二十年，对不起，现在我就将这个幻境关闭，从此以后，你便自由了。”
“自由了，然后呢？”青棠猛地上前拎起张岚生的衣领，质问道。
“然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张岚生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淡温和，像一把无形的刀，刺在青棠的心头上。
“我会让人送你去到一座灵气充沛的森林，你可以在里面继续当你的树妖之王，那才是你应该过的生活。”
“桥归桥，路归路……你说得倒轻巧！”青棠怒极，一拳揍在张岚生的脸上，自己却反倒脱力摔了一跤。
他从地方狼狈地爬起，看着张岚生被打破相的脸，道：“当年是你先来招惹我的，现在你凭什么说散就散？”
“我不会从这里离开的，我告诉你张岚生！”
“老子当年是因为你进入这幻境的，我在这里面待了二十年，再痛再难受再孤独我都挺过来了，除非你和我结婚契迎我出去，否则老子就是再在里面待二十年四十年六十年也无所谓！”
“我就是要你张岚生看看，我和你到底谁先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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