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刀。

    夜空中,隐隐传来几声凄厉的鸦鸣,仿佛冤魂哀嚎。

    黑龙山山顶的破庙外,尸横累累,残肢断臂,横七竖八的交叠成小山。

    成片成片的鲜血一路从荒丘,经由破庙外廊,流下悬崖........

    此刻......

    不论是谁,见到这等宛如修罗炼狱的场面,都不由得大叫一声——

    “惨啊!”

    虹衣卫副指挥使罗天烈,双膝跪倒在地,望着周围的同僚尸首,双眸之中,血泪涌出!

    此番黑龙寨一行,统共三十八位虹衣卫,除开他这个副帅之外,有千户一名,百户二十三名!

    皆是入了品级,登过朝廷「圣武塔」的内景高手!

    如今.......

    全军覆没!

    仅剩他一人,徒留最后一丝气息,苟延残喘,回天乏力!

    “你.......你真是修罗?”

    他最后一次鼓起勇气,看向正前方的少年,待见他一脸淡漠的擦拭着那柄蓝色锋刃,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不在他的眼中。

    “我有一个原则,不骗将死之人。”

    姜离道:“我本是懒散性子,你们这帮虹衣卫平日里作奸犯科,残害无辜,只消没让我碰上,那也就得过且过了,但是——”

    说到这,他剑眉蹙起,一双俊眸变得森寒无比:“你触碰了我的底线。”

    “底.......底线?”

    在这位强大到,已然超出自己生平认知的大魔头面前,一生狂嚣的锦衣卫副帅,竟然嚎啕大哭起来:“什么底线!你倒是说清楚些!本官到底做了什么!让你杀了我这么多弟兄!”

    闻言,姜离朝着身后昏迷的二姨子看了一眼,却是没有回答。

    他此时也颇为感慨。

    他原以为自己这些年隐藏实力,蛰伏在林家,只是为了猥琐发育,将来回到故土,从此与林家之人,再无纠葛。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

    当他看到二姨子被歹人下毒之时,心中的怒火根本无可遏制!

    「或许.......在过去六年的某一个时刻,我真的将林思妍、林倩兮、林沫儿,甚至那位从未谋面,却待我亲厚的岳母大人,把这四个女人当作了家人?」

    姜离心中一颤。

    “我明白了.......”

    却听那罗天烈扬起满是血污的脸,苦笑道:“林银衣是阁下在乎的人,是么?”

    “或许是。”

    姜离冷冷道:“你只需要知道,你们当着我的面,动了她,便是得死。”

    “也罢!”

    罗天烈虎吼一声,“想我罗天烈,四岁折枝练剑,十岁被京城剑道大师,诸葛雷先生收为关门弟子,修习金刚剑,十七岁,我参加朝廷武试,夺得当届头魁,得以被魏督主赏识,进入虹衣卫当差!”

    说到这,罗天烈啐了一口血水,一脸悲愤:

    “身处公门之中,但我罗某人,并未如其他同僚那般,耽于酒色应酬,荒废武学!这二十多年来,我修行不辍,剑术造诣,再上层楼,终于在四十岁那年,我与蜀国剑客,叶南风比剑,二十招将之挫败,自此名声大盛,第二年,便跻身百晓生江湖《龙虎榜》第七十三位!”

    “嗯,有所耳闻。”

    姜离不耐烦的挑了挑眉,“不过,阁下是想说明什么?”

    “我不甘心!”

    罗天烈悲声大嚎:“帝都高手如云,皇城禁宫之中,更是不乏宗师之尊!我罗天烈若是被天下公认的大高手击败,那也便认了!反正这辈子造的杀孽倒也不少!但是!你这个近年来突然冒出来的修罗小厮,如何能如此碾压我!本官不服!”

    “还有!你那雄浑诡奇的剑法......又学自何处?为何能轻易破解我的金刚剑?”

    罗天烈一字一句,近乎歇斯底里。

    “我说罗副帅,事已至此,何必执着呢?”

    姜离摇了摇头,“你是说刚刚击败你的那一剑么?”

    “是的!”罗天烈咬紧了后牙槽。

    “想学啊,我教你啊。”

    姜离耸了耸肩,“只不过,是最后一次了。”

    说罢,他目光一凛,长剑轰然出窍,不偏不倚,径直朝着罗天烈的眉心刺去!

    他这一剑,直来直去,没有任何花里胡哨,剑走偏锋的招式,甚至,都没动用太多真力。

    宛如青菜豆腐一般,稀松寻常!

    正是所有天下初学者剑客,踏入门径的第一招——「开门见山」!

    然而,一生学剑的罗天烈,却在生命的最后一瞬,大彻大悟!

    是的,此人刚刚的确是用这一招「开门见山」,击败他的!

    只不过,他这一剑,看似平淡无奇,却精妙无比的穿过了他所有防守的空隙,甚至搅乱了他金刚剑沉重的剑势,使得他方寸大乱!

    换言之.......

    击败他的,并非是这一剑本身,而是.......

    这少年胸中,那近乎天人般的武学算计与剑道真解!

    总而言之,这闲庭信步的一剑!

    优雅!

    实在是太过优雅!

    胜过这世间万千沽名钓誉的剑仙!

    此人才是九州大陆,万年难得一见,足以独断千古的剑道妖孽啊!

    这一刻,罗天烈脑海中掠过无数念头。

    最后,他竟然再次发出了狂嚣的笑声:

    “林思妍!你霸道跋扈,雄踞天骄榜第一,世人皆认你为,九州列国年轻一辈最强之人!现如今,这方人间,能与你抗衡的怪胎出现了!陛下让你接手此人的案子,你们之间势必会有一战!”

    “只可惜.......本官看不到桀骜一世的你,落败颓丧的样子了啊。”

    “缇帅,我的任务........完成了!先走一步了!”

    嗤——

    一蓬鲜血洒满夜空。

    虹衣卫副帅——死!

    姜离指尖凝聚真元,轻车熟路的将剑刃上的鲜血,不露痕迹的掸去。

    他看向地上罗天烈的尸首,喃喃道:

    “其实吧,本世子不会剑法,也不喜欢用剑。”

    “这柄「天影剑」呢,也是当初本世子去藏剑山庄捉拿贼人的时候,那庄主易天绝出于愧疚,赠予我的。”

    “不过,硬要说对这用剑之道,有何理解的话,我只能告诉你——”

    “只要用心,人人都可以是剑神。”

    ........

    ........

    将所有虹衣卫全部处理之后。

    又确认了一下二姨子倩兮,没有醒来。

    姜离打开系统储物空间,将天影剑放了进去,并同时取出了那本《天道罚恶薄》。

    是的,虽然他此番斩杀这群虹衣卫并未触发任务除恶任务,但这种例行公事,还是得做一做的。

    职业习惯了属于是。

    他左手持《天道罚恶薄》,右手捏着那柄只有自己能看见的「断罪笔」,简明扼要的写下「心术淫邪,残害构陷无辜少男少女」一行字。

    落笔。

    撕下这张书页,扔在了罗天烈的尸身上。

    如往常一样,这种材质特殊,天下无处可寻的棉纸,在触碰到罗天烈尸身的瞬间,自动粘连了上去。

    也就在这时,他心头一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内息!

    霸道而汹涌的武道强者气息!

    “不对,这熟悉的内功气息,莫非是........”

    “我去!林思妍这女人怎么亲自过来了?”

    姜离心中一震,当机立断的来到林倩兮身畔,随即躺下。

    在酝酿了一番情绪之后,年轻的世子大人,嚎啕大哭,哭声震动四野,闻者无不心惊。

    ........

    ........

    连绵不断的竹林中,一道灵燕般的窈窕倩影,划破夜空。

    “嗯?仿似是姜离的哭声!?”

    “根据几名手下所说,倩兮跟姜离是在缉捕了陈伯君之后,进入其内堂,发现了一位行迹可疑的黑衣人,这才追了出去!”

    “所以.......莫不是倩兮不敌,两人着了黑衣人的道?”

    林思妍越想越是心焦,全力驱使轻功,很快便遥遥望见了一座立于悬崖绝境的破庙。

    然而,当她身形,落入地面的瞬间。

    饶是沉稳如她,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破庙外的空地前,一眼望去,满是横七竖八的残肢断臂,殷红的人血,甚至将门口两尊石狮雕像,都染得血红,望之煞是触目惊心。

    最让她震撼的是.....

    从这些人的衣着配饰来看,竟然全是朝廷虹衣卫的人马!

    “奇怪,魏明城的人,怎会出现在这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的黑龙山?”

    “此处乃是舒贵妃一案的直接关联人,陈伯君的领地,莫非他们也与此事有关?”

    女神捕蹙起眉头,越想越是觉得蹊跷。

    高挑纤细的腰身,微微下弯,正要探查一番现场。

    就在这时,那道短暂停歇的哭声,再次清晰的传来:

    “倩兮!倩兮你不能有事啊!没有你,姐夫可怎么活啊!呜呜呜呜.......”

    “这荒山野岭的,到处都是坏人,姐夫又不会武功,都怪你那破姐姐,虑事不周,害的咱们身处险境啊!”

    林思妍心中一紧,顾不得现场,身形一纵,循声而去。

    踏入已然一片狼藉的佛像大殿。

    便是见到一名浑身褴褛,脸上满是污泥的少年,正抱着一名昏迷的少女,大哭不止。

    自然正是自家那少年夫君,越国王世子——姜离!

    .......

    .......

    佛殿内。

    林思妍看着这位有名无实的夫君,满脸泪痕,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心中也是有些愧疚。

    “哎,纵他贵为越国世子,这些年在金陵城招摇过市,呼风唤雨,也不过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我实是不该让他亲涉险境的.......”

    “林思妍啊,林思妍,你此番属实是太糊涂了。”

    她心中一叹,愈发的自责了。

    然而,她朱唇开开合合,想说些什么安慰对方,却始终说不出口。

    想她自小性情清冷,再加之天资超凡,从小到大,历来是众星捧月的存在,何时低声下气的跟人道歉过?

    “抱歉,世子.......”

    见眼前的少年越哭越伤心,她终究还是咬着唇,用平生少有的温柔口气,道:“别哭了,好么?”

    “倩兮她......嗯,我方才探视了一番她的心脉,她并没有大碍,应当只是对敌之时,体力不支,暂时昏迷了过去。”

    听了这话,姜离心中松了口气。

    还好这女人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不过他表面上仍是痛心疾首,“哼!林大人,道歉有用!要律法作甚!”

    “你知道方才的情况有多危险吗!”

    “那么多凶神恶煞的虹衣卫厮杀在一起!到处都是死人!遍地都是鲜血!”

    “你也清楚,本世子.......性格内向,最是害怕暴力!方才差一点就被吓死了!林思妍!你罪过大了!”

    姜离怒发冲冠,俊俏的脸蛋上,每一根汗毛都在配合演戏,堪称异界影帝。

    “我.......”

    人非草木,见少年哭得撕心裂肺,林思妍心中也是发堵。

    的确,若无她一意孤行,让姜离协助抓捕陈伯君的话,以后者尊贵的身份,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见到这等血腥的场面吧?

    沉默半晌。

    她生平第一次,试探性的探出手,轻轻抚上少年的发梢。

    这个举动,不由得让姜离身子一抽。

    他现在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一个武道宗师......

    手为何这般轻柔?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

    姜离没有躲开,低着头,任由眼前的大美人,轻抚着自己。

    “世子,今晚之事,我林思妍欠你一个大人情,来日必定报还!”

    “承君此诺,必一生相守!”

    林思妍那双清冷疏离的美眸,闪烁着,一字一句的说道。

    “啊这........”

    看着对方一本正经的样子,姜离心中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林思妍半俯下身,又靠近了一些:

    “这些年,我对世子的印象并不坏,甚至.......往昔每次回府,见到世子与我二位胞妹,嬉笑玩耍之时,我深感欣慰。”

    “或许无形之中,我已将世子视为了家人,往后的岁月,但凡你在大周国土一日,我林思妍便护你一日,还是那句话........”

    说到这里,她那张绝美无双,让天下男人都不敢直视的白皙天颜,泛起了一抹嫣红:

    “我年长世子五岁,若是世子愿意,将本官视作长姐,未尝不可呢?”

    说到最后,或许是生平第一次抒发胸中柔情,又或许只是心中羞涩。

    一向骄傲的女神捕将头调到了一边,并作出了一个让姜离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

    竟然!

    毫不避讳的!

    将自己枕入怀中。

    姜离心跳加速。

    俗话说:女子低头不见双脚,便是绝色。

    自家老婆这个,怕是人间千古罕见的绝景了吧?

    索性在最后一刻,他及时清醒了过来,推开了面前的女神捕,冷然道:“林大人,有话好好说莫要对本世子,动手动脚的。”

    “嗯,是本官一时失言,僭越了。”

    林思妍似乎也是脱离了某种情绪,低着头,轻声说道。

    也就在两人面面相对,尴尬无言的时候。

    旁边一个温柔的少女声音传来:

    “姐夫大人,你.......”

    “你还好么?”

    听到这个声音,夫妻二人同时抬头,心中惊喜的朝着身后的少女望去。

    然而下一刻。

    姜离脸上的笑容却彻底僵住了。

    他脑海里,再次回放出方才在大钟内,跟自家倩兮妹子相拥热吻的尴尬场景......

    “中毒时出现的是幻觉,所以.......”

    “她不会还记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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