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  朱利安是在虫卵过高的温度里醒过来的,他坐在平台里发了会呆,才突然想起来自己醒的原因,  慌忙地低头去看,  几个虫卵在窝里晕乎乎地旋转,  但还是死倔贴着朱利安的大/腿。

    曼斯塔虫族的温度是冷的。

    它们的身体就没有温暖的时候,哪怕在做那种事,  埃德加多再想安慰朱利安,可它幻化出来的肢体带着纯然的冰冷,  无论多少次都只能让朱利安更加颤栗——而不是安抚。

    虫卵自然也是如此。

    它们的外壳摸上去冷冰冰,但在妈妈的怀里睡觉时,虫卵的温度会不自然地跟着虫母的体温同调,时间久了,就会产生一种如同发烧般的眩晕感。

    虫卵们晕乎乎地贴着朱利安,  摸上去还有点烫。

    朱利安想要把几颗虫卵推开,让它们的温度冷却下,  但几只恣意享受了虫母疼爱的虫子们却不肯善罢甘休,  哪怕它们还是没有破壳的幼崽,就已经学会了贪得无厌的道理。

    埃德加多进来时,朱利安正无奈地坐在窝里——是的,  他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灵感,异想天开地把自己睡觉的平台也堆成了一个巢穴——不可否认,在这种巢穴状的床里,  朱利安睡得更加安心,几颗虫卵正开开心心地压在朱利安的身上,  压得他几乎起不来身。

    埃德加多触须一甩,  毫不留情地把它们几个给拨弄开。

    朱利安吓了一跳,  忙抓住挥舞的触须,“它们还小。”

    埃德加多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眼角抽/搐,它很想说,这几颗虫卵已经到了该发育成熟出壳的时刻了,但偏偏因为贪恋虫母的温柔死活不肯破壳。

    似乎它们还在虫卵里就知道,妈妈不喜欢丑陋的虫子。

    而新生的虫子,是无法克制自己的化形。

    必定会是虫族的形态。

    它知道幼崽的私心,但也坏心眼没有告诉朱利安。

    虫母前些日子的伤心吓坏埃德加多了,这几颗虫卵填补了妈妈心里的空缺,那即便埃德加多不喜欢它们占据了妈妈大部分的注意力,却也继续容忍下去。

    ——但它在的时候,它绝不容许它们的贪婪。

    虫卵们天生知道什么时候能撒娇,什么时候撒娇是没用的。

    而且趁这个时候,它们还能冷却一下温度。

    于是一颗颗虫卵都乖巧听话地立在巢穴的边边,就好似大半夜胡乱拱上妈妈床的不是它们几颗坏虫卵。

    就连埃德加多也不被允许上/床。

    因为朱利安会羞愧。

    尤其是在几颗虫卵的面前。

    ……花色虫在朱利安睡觉的平台边上又安置了适合虫卵保养的育儿台,但已经学会滚动的虫卵经常会在大半夜虫母睡着后来一个冲刺,于是一颗颗都顺利地滚入朱利安的怀里,美/美地贴上一夜。

    然后又在第二天被父虫拎走,一颗颗再教育。

    因为埃德加多嫉妒。

    它理所当然地嫉妒,它都不能陪妈妈睡觉,这几颗卵是怎么回事?

    就算是它的孩子那也不例外。

    曼斯塔虫族的所有后代子嗣都是为了虫母奉献,彼此的感情并不深厚,就算是父体提供了精水,但在孕育后,也可能为了填补虫母的饥饿而被父体随意地捞给虫母吃。

    是的,虫母不仅会吃虫族,同样也会吃自己孕育的虫卵。

    一般只会吃掉那些畸形,不健康的虫卵。

    但饿疯了的时候,祂连这一窝所有的子嗣都会吞下去,更别说还在和祂交/配的王虫。

    朱利安被埃德加多拢在怀里,听到虫子低低说道:“朱利安,还觉得胀得难受吗?”

    朱利安一个肘击狠狠地砸在埃德加多的腹

    部,虫族眼明肉快地操控着身体部位变得柔/软,结果太过柔/软,虫母的胳膊被虫族一口气吞下去了,抽/出来的时候带着黏糊糊的潮/湿,虽然下一刻就被虫子一口气都舔舐干净,但这种挥之不去的诡异感还是让朱利安打了个寒颤。

    “……别再挤了,不挤就会慢慢没有了。”

    朱利安胡乱地说道。

    他在产卵后,身体的各种异样基本都在慢慢恢复,唯独胸/前……这可是个大/麻烦。缠绕在身的奶香就算了,反正朱利安还有个闻不到的信息素buff,但一旦动作过大就会忍不住流出来……这才是个大大的麻烦。

    不停更换衣服不过是权宜之计,后来埃德加多总算想出个办法。

    ——它每天都会帮朱利安吃掉。

    起初,朱利安是拒绝的。

    但在一次胀痛到几乎无法休息的时候,他不得不眼角带泪地接受了虫族的帮忙,那又痛又麻痹,让他几乎要晕过去,小声小声地抽噎,令放在边上的虫卵还以为妈妈出了什么问题,着急得疯狂撞击着育儿台,吓得朱利安咬住手指,彻底空了。

    那一次后,的确舒缓了很久。

    可这让埃德加多养成了习惯,它每天都要来“帮忙”,有时候都空了,埃德加多还要得寸进尺,唬得人类虫母有几天都不肯再见埃德加多,让哨兵虫族把它拦在门外死死的,迫得埃德加多不得不赌咒发誓以后会适度。

    抱着虫卵从巢穴门口飘过的朱利安:“……你这是从谁哪里学的?”

    以前的埃德加多鬼精鬼精,可实际上非常纯良,这样的事情它可未必能做得出来。

    埃德加多:“阿方索。”

    朱利安:“……”

    呵,人类。

    呵,男人。

    他殊不知这一声冷哼把自己也骂进去。

    等埃德加多终于又蹭得出现在巢穴里的资格,那艘一直停滞没离开的飞船总算有了离开的可能。

    ——德克斯特会带着它们离开。

    塔乌星上不是没有飞船需要的能源,但曼斯塔虫族不会允许它们得到能源。

    塔乌星是虫母的虫巢。

    就算有人类踏足,它们也带不走最终的星图。

    不管来来往往究竟有过多少人类的痕迹,唯独曼斯塔虫族才是最终的霸主。

    曼斯塔在人类虫母的克制下已经回避了争端,那路易斯船长就不可能得寸进尺,能平平安安地带着剩下的人回去已经非常庆幸,他可不想节外生枝。

    但在离开前,埃德加多抱着虫母来找过那两个人类。

    这也许是他们短时间内最后一次见面。

    朱利安再次沉浸这温热的医疗舱内,若隐若现地听到阿方索和埃德加多在说话……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这一人一虫居然还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他轻飘飘地想着,闭上了眼睛。

    朱迪在操作台。

    埃德加多和阿方索站在远离医疗舱,但能清楚看到朱利安的地方。

    阿方索的身体紧绷(这和他是否害怕没有关系,是神经在感觉到顶级猎食者时无法控制的反应),手指穿插在头发里,无奈地说道:“我能告诉你的都已经告诉你了,别再问我和朱利安有关的事情,朱迪都快骂死我了。”

    在远离虫母时,虫族是没有束缚和压抑自己虫族本性的习惯。

    埃德加多的声音里满是冰冷的嘶鸣声,但又带着清晰可见的好奇,“为什么?”

    阿方索坦然地说道:“朱利安是人类,你到底是虫族。虽然他的身份别有不同,或许在虫族生活对他来说才是最好。”他叹了口气,看向医疗舱的方向,“人类的欲/望太多,有好的有坏的,但对朱利安未必是好事。但你们如果真的一心

    向着他,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安慰。”

    埃德加多觉得阿方索说的这一段话全是废话。

    曼斯塔虫族当然是对妈妈最好的种族。

    但紧接着,阿方索又说道:“……朱迪只是不希望,朱利安彻底地失去人性,那样他也不快活。”

    而因为朱迪对朱利安的过度保护,导致她对埃德加多频频来找阿方索的行为很是不满。因为她清楚这虫族所吸纳的所有学识,都是要用来对付朱利安的。

    阿方索赞同她的担忧,却也和她拥有不同的看法。

    既然朱利安和虫族生存的事情已经成为了无法改变的事实,那如何让朱利安活得更自在,更舒服……这难道不是最要紧的?

    虫族再是孺慕,敬仰朱利安,可他到底是人类,两个截然不同的物种强行碰撞时,总有一方要受伤。

    哪怕人类虫母的身份尊贵,但这脆弱的身体比得那些化为人形就起码两米高的虫族又能如何?

    阿方索只能尽可能在埃德加多兴上头来时,不断地多加灌输一些属于人类的常识,属于人类无法接受的事实……这样一来,应该能减少发生冲突的次数……吧?

    阿方索不确定地这么想。

    埃德加多:“朱利安如果不是人类,他不会这么痛苦。”

    虫族公正地说道。

    身为一路跟着朱利安过来,见证了朱利安大部分苦难的虫族,埃德加多并不理解妈妈为什么会这么坚持着属于人类的身份。

    但它知道家人对朱利安很重要,所以被埃德加多强加上“家人”这个身份的虫卵很重要,继而,身为虫卵的精水提供者,埃德加多在朱利安的心中也有着不同的地位。

    身为虫族,它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阿方索:“这事就倒霉在,如果他遇到的都是坏人坏事也就罢了,可你瞧,总归还是有人愿意为了他而付出性命。”不管是朱利安的母亲,红宝石号上萍水相逢的军人,他的好室友……还有朱迪,他看向自己的女友,眼底满是无奈和怜惜,“这事就是这么矛盾。”

    正因为艰难,正因为矛盾,所以才有坚持的意义。

    他突然伸手拍了拍埃德加多的肩膀,丝毫不在意它身上属于虫族的威压和冷意,也不在意自己为了拍肩膀必须做出踮脚的可笑动作,他只是轻声说道:“……得到了虫母大部分偏爱的你,难道也能接受回归永恒的原初,回归愚痴和浑噩吗?”

    那样的虫母,那存在于传说中的虫母,是何等的慈爱,又是何等的冷漠啊。

    …

    朱利安被埃德加多捞起来的时候,手指下意识攥紧了他身前的衣裳,含含糊糊地说道:“我做了个梦。”

    近来,人类虫母和埃德加多主动说话的次数稍微多了些。

    哪怕那是一些无意义的小事,虫族都会感觉到一团奇怪的毛绒绒在心里滚过去,让虫想莫名其妙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甚至想在地上打滚搔掉那些毛绒绒……但有时候,它恨不得那些毛绒绒多些,再多些,能爬遍它的全身就好了。

    埃德加多擦拭着朱利安湿/漉/漉的头发(妈妈总是懒得动作,任由着湿/润的水泽不断滑落),“朱利安梦到了什么?”

    朱利安咕哝着说道:“我梦到……小三,变成个胖娃娃,说你欺负它,结果哭得太厉害,整个翻倒过去四脚朝天,然后……”

    然后,它那倒霉催的无良父亲爸爸笑得更加开心。

    那笑声把朱利安给吵醒了。

    但他意外地觉得,这个梦不错。

    朱迪看着朱利安和虫族的互动,手指摸上医疗舱,指尖在外舱摩/挲了两下,轻声说道:“埃德加多,等你离开的时候,把医疗舱给毁掉吧。”

    在她的身后,显示着

    朱利安这一次做的身体检查。

    那是出乎意料的好。

    既然如此,朱迪也能放下心来。

    只是这些检查的数据都会记录在医疗舱内,等飞船脱离了险境,系统重新登录上线的时候,储存在医疗舱内的数据都会被一起同步上传。

    朱利安笑了笑,歪倒在埃德加多的怀里,并不在意地说道:“但那是属于人类朱利安的身体数据,不是吗?”之前的每一次检测他都看过了,医疗舱并没有办法记录下不属于人类的部分。

    也就是在医疗舱的眼里,朱利安的身体数据彻头彻尾就是个人类。

    “……你的意思?”朱迪偏头。

    朱利安:“我不能什么都看着你为我付出。”

    他的手指软绵绵地点上朱迪的额头。

    “我给路易斯船长留了个东西,等离开了塔乌星后,他自然会知道怎么做。”漆黑的微卷长发还有些湿腻,黏在了他的颊边,“和虫母做朋友,总不能临走了,还给你们留下个烂摊子。”

    朱迪的眼角湿/润,上前抱住了朱利安,侧头吻了吻他的头发,“朱利安,祝你好运。”

    如同上一次,这一次,朱迪祝福他一样。

    朱利安也抱住了他的友人。

    “朱迪,祝你好运。”

    在这艘倒霉的飞船出现在塔乌星的第五十八天,船体重新被德克斯特所吞噬——飞船上的人都在路易斯船长提前做的准备下晕倒,包括他自己——庞大的王族裹挟着飞船远离了塔乌星,连带着跟在它身后大片的虫族。

    ——它们一齐远离了塔乌星。

    为了送走这艘飞船,也同样,为了德克斯特要做的事情。

    朱迪他们走的时候,朱利安并没有去送别。

    但显而易见的,他的情绪低落了些。

    埃德加多像是抱着个小宝宝一样地抱着朱利安走来走去,丝毫不顾脚底下跟着一起滚动的几颗虫卵,花色虫紧张地、嘤嘤叫地跟在后面,那好似哭泣的声音让朱利安忍不住侧目,正想说话,却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朱利安,埃德加多,花色虫齐齐低头。

    就在埃德加多的脚边,一颗滚得晕乎乎的虫卵扑通倒下,一条明显的缝隙从胖乎乎的尖端开裂,然后就是接连不断啪嗒啪嗒碎开的声音。

    “啊啊啊埃德加多你把虫卵给踩碎了——”

    人类虫母惊恐地掐住了虫子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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