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生舱内会释放大量的气体让受助者陷入休眠状态,  这可以减少消耗,以节约能量。

    等朱利安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时,  浑浑噩噩的脑子几乎想不起来在昏迷前发生了什么。他的手软弱无力地在舱体内胡乱拍了好几下,  封闭的舱门突然打开,朱利安整个摔倒出来,疼得瑟缩成一团。

    他在地上躺了好一会,  才挣扎着爬起来。

    代号a哼哼唧唧地往他身上爬,那不轻的分量,让朱利安下意识捞住了它。他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略显干燥难闻的空气让朱利安忍不住咳嗽。

    这是一个极度荒凉的星球。

    灰扑扑的土壤毫无植株生长的痕迹,苍穹之上只有暗淡的星光。朱利安甚至听不到其他的动静,  仿佛整个旷野只有他和代号a的存在。

    这是个完全陌生的星球,朱利安想。

    他逃出来了?

    一想到“逃”这个词,  朱利安就不由得想起了队长,亚伯,  安东尼他们,  还有……还有埃德加多。那个男人莫名死在他的眼前,  让他短时间都忘记不了。

    “妈妈,妈妈……”

    嘶鸣声在代号a的胸腔震荡,哪怕已经知道它会说话,但再一次听到这声音,  还是让朱利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他看着趴在他怀里的小怪物。

    它的模样有拳头大小,通体是银白色。

    羽翼乖巧地蛰伏在背上,  几只爪爪都被收缩到身子底下。除此之外,  那些触须不知隐藏在哪里,  倒看不清楚踪迹。

    看起来没有之前的精巧可爱,  但也没那么吓人。

    朱利安抿住了唇,“不要那么叫我。”

    他顿了顿,又低声说,“我不是你的母亲。”

    代号a似乎有点着急,爪爪动了动,又小小声叫,“妈妈。”带着一点可怜兮兮。

    朱利安沉默,他摸了摸代号a冰凉的身躯,出神地说道:“……我,是个男人。又是人类,不可能会是你的母亲。”

    他回头看,那个保护着他逃离了红宝石号、远离了凶残虫族的逃生舱外表已经在穿梭大气层的时候燃烧殆尽,只有内部还保留着尚算完整的构造。他把代号a放在地上,起身走到逃生舱。不知是已经冷却完毕,还是这个星球本身的原因,朱利安靠近的时,逃生舱外部已经不再烧热。

    他在逃生舱里找了一会,找到两个东西。

    一个,是之前队长塞过来的芯片记录体。

    另一个,则是朱利安的空间项链。

    朱利安愣了一会,把这个东西翻来覆去地看,的确是他的空间项链。在这之前,这个项链被老尼伯特的保镖收走,后来应该是在他们的手里,这个东西,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代号a趴在朱利安的鞋子上,骄傲地昂起了小脑袋。咕咕叫了两声,然后说,“我,我,给,妈妈。”

    朱利安硬生生从一只幼虫身上看出“骄傲”的神情,也不知道到底是他疯了还是这世界疯了?他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笑了,“是,多谢你。”他没有问代号a是在哪里找到的,潜意识里不想去细思那些问题。

    他把项链收起来。

    不管怎么说,这项链里有衣服,有钱,还有营养剂,至少足够朱利安撑上一段时间。他再检查了一遍逃生舱,确认里面没有别的东西后,这才弯腰抱起代号a,选了个方向走。

    他必须在食物消耗完之前,确认他是在哪里。

    如果是有人的星球,那还好  ,如果没有……那或许,这项链里的营养剂有多少,就代表着他的生命能延续多久了。

    等到朱利安的身影消失,唯独逃生舱伫立在这——苍穹之上,数十只体型庞大的虫族从

    天而降,狠狠地砸落在地表,荡起无数的尘埃。

    它们窸窸索索,它们捕捉着气息。它们朝着朱利安的方向追去。

    …

    朱利安抱着代号a躲在一个洞穴里。

    走到一半,天上突然下雨,朱利安在被彻底浇湿前,勉强找到了一个能够容身的洞穴。这洞穴看起来非常隐蔽,如果不是朱利安不小心摔了一跤,也发现不了在靠近地表的地方,居然还藏着这么一个窄小的空间。

    他将身上的衣服换了,然后坐在尽可能远离雨水的地方。

    这里的雨水似乎带着腐蚀性,朱利安甚至都能听到“pici”的灼烧声,一滴滴砸在地表。他摸着身上刚刚滴到雨水后有点刺痛的皮肤,“看来这里的地表这么荒凉的原因,找到了。”雨水有这么强的腐蚀性,就说明这里是一颗不宜居星球。

    一般要么是无人星,垃圾星,要么就是矿星。

    朱利安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希望是颗矿星吧。

    得亏逃生舱在设置的时候都会优先选择空气适宜人类呼吸的星球,不然朱利安出来的第一时间就会中毒或者因缺氧而死。

    在等待雨水停歇的时候,朱利安不知不觉睡着了。他睡得不太/安稳,时不时发着抖,像是在做什么古怪的噩梦。

    他不是很喜欢做梦。

    近来的梦,总是更像噩梦。

    他梦到了冰冷的洞穴,和他避雨的地方有点相像,但远没有这么小。

    宽敞的,昏暗的洞穴内,他仿佛看到无数在爬行的虫族,它们来而又去,似乎每一只虫都有自己的任务,在无比巨硕的虫巢里,它们看起来是如此普通。

    有一股浓郁的香味……

    在复杂、遥远的洞穴里,他闻到了粘腻,又散发着蛊惑的气息。

    梦。黑暗,扭曲的梦。

    他看到了王虫在自相残杀,胜者血淋淋地爬上了石床;他看到败者被一点点拖了下去,成为它们的食物。他听到了狂喜的尖啸声,也听到了此起彼伏的产卵声。

    扑哧扑哧扑哧……

    那些卵,碎开后,又爬出无数新生的幼虫,它们快速成长,它们蜕变成成虫,它们加入了厮杀,它们在争夺交/配权。

    如此往复。

    糜烂,香浓的味道,直到朱利安醒来的时候,都缭绕不去。

    他用额头抵着湿冷的墙壁,感觉还不如不睡觉。

    这是什么破梦?

    他捂着磕到的额角,喃喃地说道:“这就没什么节育计划吗?”

    阉割一下也行啊!

    哪有这么无止境地生下去的?

    “妈妈,外面。”代号a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扎根在了他的鞋子上,沉甸甸的重量的确是给人很安心的感觉——不安心也不行,这重量、这存在感杠杠的——它的翅膀不安分地扇动了两下,“有东西。”

    代号a说话的速度不快,用的词汇也很简单,像是刚刚学会了要怎么说话的人。

    但它说的话,朱利安还是能理解是什么意思。他下意识从项链中摸出一把电光槍,未必有用,但聊胜于无。

    外面的雨声还在持续下。

    淅淅沥沥的雨水里,夹杂着极其细微的声音。那听起来像是什么尖锐物划过土壤的声响,又仿若是追逐猎物,听起来正在朝着朱利安的方向狂奔。

    知道还有别的活物,当然值得高兴。

    但如果是什么凶残的生物,那可就倒霉透顶了。

    朱利安握着电光槍,小声挪到了洞穴边缘,用之前的衣物挡住了自己的身形,试探着去看了一眼,

    在荒凉的旷野上,灰扑扑的土地满是死寂,婆娑大雨让人几乎看不清楚行踪。但盯久了,朱利安还是能隐约看到

    一群体型硕大无比的虫族正在狂奔,它们看起来至少有三四米高,庞大的身躯在跑动的时候是怎么做到几乎无声的?

    朱利安捂住嘴,缓慢注意到它们的背上都长着小小的翅膀,像是能借此省力般。而它们高高翘起来的尾巴晃动了两下,尾部是黑漆漆的倒钩。

    朱利安缓缓地把脑袋缩回去。

    这颗星球上也有虫族?

    看起来数量不少……不,朱利安在心里纠正自己的错误,如果是对其他的物种来说,几十只算得上量多,但是对虫族来说,几十只可以算量少了。极其少。

    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落单的虫族?但是看起来这颗星球上也没什么可吃的东西,不过听说曼斯塔虫族在饿极的时候是会吞吃星球的,不会这么倒霉吧?

    朱利安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又往洞穴里贴了贴。

    他现在最不想要的就是引起它们的注意。

    但总是会事与愿违。

    越是靠近,朱利安就越能感觉到地面震动的轻响,紧接着,那些声音骤然停下。

    总不会是无缘无故。

    朱利安闭了闭眼,又睁开。

    他按亮了手里的电光槍,在噼里啪啦的亮光中,他看到洞穴口已经被堵上了。

    洞穴内骤然变得昏暗。

    但紧接着,那些在不断泼洒进来的雨水也被阻挡在外,再没有溅进来的水渍。

    朱利安借着电光槍的亮度,看到了挡在洞穴前的是一只虫族的背甲,也不知道它是如何趴俯的,总之,它帮朱利安挡住了洞穴口里溅射进来的雨水,同时,也把朱利安挡在了里面。

    朱利安缓慢地眨了眨眼,他看向还趴在脚上的代号a。

    他本来想是悄声和它说话,但看着它趴得过分安逸的模样,忍不住开口,“你知道你很重吗?”他带着气声,还有一点好笑。

    代号a的复眼本来左右分开,左边那两只正盯着门口的虫族,另外两只一直没从朱利安的身上移开,在听到朱利安说的话,它两对复眼猛地转悠了回来,盯着朱利安委屈地咕咕,又咕咕起来,拳头大的虫族在鞋子上蠕动。

    真的非常实心,是秤砣。

    “没有,a,还小。很小。”

    代号a试图争辩它还是个小娃娃,就听到朱利安说,“你变成卵之前,不是已经成年了?”不知为什么,听到妈妈这么说,代号a突然有点想找个地方缩起来,缩得小小只的,以逃避妈妈的视线。

    它对变成卵之前的记忆已经记不清了,那是非常混乱破碎的片段,感觉它那个时候的脑子也不太好使。

    但它还记得妈妈对它的恐惧和害怕,每一次都会舔舐到苦涩的气息,那种味道让它连食欲都快丧失,只想要整只虫都趴下来。

    在代号a扭捏的时候,朱利安已经看向洞穴的方向。

    那些虫族在挡住了洞穴口后,就没再有其他的动作,不知道是就这么休息了,还是故意挡着他的出路。但是现在外面正在下雨,朱利安也不可能冒雨出去。

    他盯着电光槍“滋滋”的响声,还是松开了按钮,抱着它和衣服藏在了最里面。

    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

    这一静观其变,就整整花了五天的时间。

    这个不知名星球上的暴雨连续下了整整五天都没有停止的打算,就算外面有虫族在堵着,总会有一些积水从地表渗透进来,蔓延到洞穴底部。

    代号a哼哧哼哧地用它的利爪在洞穴墙壁上给朱利安挖出来一个能坐的坑位,在它紧接着要再挖出个睡觉的地方时,朱利安好笑又无奈地把它抓了过来,然后把一瓶营养剂塞到它的嘴巴里。

    代号a嘎吱嘎吱地把营养剂的瓶子也给

    吃了。

    前几天,朱利安都没有意识到虫族吃饭的问题,直到他早上看到代号a一边给他挖坑,一边偷偷吃掉挖出来的碎石土壤,惊得朱利安把它抓过来反复查看肚皮,发现腹甲处毫无变化,就好像刚吞下去的其实是什么软绵的软体。

    朱利安:“……”

    他默默掏出来一瓶营养剂喂给了代号a,然后弯腰坐在挖出来的坑。

    悬坐在墙壁上,最起码鞋子衣服不必受到腐蚀性雨水的袭击,他看着趴在他膝盖上的代号a,“你们,是靠什么生活的?”

    他恍惚记得有谁和他说过,虫族似乎是有着一些种族的记忆传递的。

    代号a:“什么,都吃。”

    它两只前足抓住营养剂的瓶口,也只吃剩下一个瓶口了。

    “有什么,吃什么。”

    朱利安闻言,看向堵住洞穴的虫族。

    外头的雨已经下了好几天,就没再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这只虫族也没有挪开的动作。那它们又是吃什么的?

    “你们一餐,能顶饿多久?”

    代号a茫然,“如何,定义,一餐?”

    它咕叽咕叽,轻薄的翅膀轻轻/颤动。

    “直到吃饱,就视为一餐。”

    代号a:“到进食季的时候,能,吃饱,然后,挨到下个进食季。”它断断续续的,似乎很难用语言组织起来自己要说的话,“一个进食季,有……”

    它开始掰着爪子在算。

    朱利安的眼角抽了抽,看起来它的数学不是很好。

    虫族会给自己虫上课吗?

    虫族的生态到底是怎么样的?虫族除了自己的王、或者说虫母外,它们的等级又是怎么划分?它们是怎么繁衍,是怎么生存?它们的历史到底有多悠久,是不是没有自己的国度?

    从前朱利安不会在意这些事情,在来到这个陌生星球后,倒是有了小小的好奇。

    他想起之前朱迪曾借给他看的书,那本有点晦涩难懂的书,他还没完全读完。朱利安摸了摸戴在脖子上的项链,忍耐住要掏出来看的冲动。

    不知这场雨,什么时候会停?

    …

    暴雨持续了七天,总算停了。

    朱利安最后两天都是在墙壁上开凿的坑睡着的,睡得整个人腰酸背痛。第七天醒来的时候,就见洞穴里的积水已经逐渐下沉,除了四周有点湿/漉/漉之外,已经没有了影响。

    朱利安挣扎着下来,艰难地舒展着身体。

    代号a还在隔壁的小坑里呼呼大睡。

    朱利安坚决拒绝了它要和他一起睡的想法,强逼着这小怪物在隔壁开凿了个新坑。早前在研究所那些诡异的喂食和接触,已经让朱利安不敢忽视。

    而代号a面对外面那些追逐过来的虫族……态度有点奇怪。

    它看起来并不畏惧它们,但也不太喜欢它们。

    不知道它们彼此到底是怎么交流的。

    朱利安看向洞穴,发现原本挡在洞穴门口的铁红色硬块消失了……雨停了,它们也走了吗?这几日,它们和朱利安相安无事到有些令人害怕,仿佛它们之间没有任何隔阂,而这些虫族也没有试图侵入的打算。

    他简单地收拾了下自己,吃了今天的营养剂,随手给还没醒的代号a也塞了一瓶。

    代号a迷迷糊糊裂开口器,咔嚓就把营养剂的开口给咬碎了,结果水蜜桃的味道喷溅了出来,直接溅在它的两对复眼上,金色的眼睛一下子睁开,哼唧哼唧地晃动着几只爪子,气呼呼地把剩下来的部分全都吞了。

    朱利安在旁边看得直想笑。

    但他没有真的笑出来,虽然这几天和这只幼虫相处得还算可以,但朱利安也不能保证它

    在那之后会不会……到底是不同的种族,甚至是仇敌,本就该有戒备心才对。

    朱利安一边这么告诫自己,一边往外走。

    当他爬出洞穴的时候,地面满是奇怪的味道,朱利安闷闷咳嗽了几声,感觉还是有点呛喉。人还没站稳,一具冰冷的虫躯就倒转着看下来,橙红色的两对复眼盯着朱利安瞧。

    这复眼如同人的脑袋一样大小,可谓凶恶。

    朱利安被吓得险些栽倒回去,扶着洞穴门口摇摇欲坠。

    这些虫族竟然都没走?

    朱利安看着靠得最近的一只、两只、三只……然后是放眼看过去的好多只虫族,它们窸窸窣窣地把朱利安围起来,堵死了所有能走的路。就连他身后的洞穴上都趴着两只,庞大的身躯几乎把天空都挤占没了,只剩下一丝昏暗的亮光。

    朱利安寒毛耸立,悄无声息地想要后退。

    “嘶嘶!”

    为首的那只虫族冲着朱利安发出嘶鸣,然后大脑袋猛地凑近。

    朱利安被顶得差点摔倒,就看到一只银白色的虫族猛地从洞穴里窜出来,灵活地爬上朱利安的肩头,沉重的分量压得一沉,旋即昂着脑袋朝着靠得近的虫族们嚎叫,那愤怒的声音和嗡鸣振动伴在一处,叫朱利安分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庞大的低阶虫族缓缓后退,然后趴在朱利安的跟前。

    它左右的附肢都摊开,腹甲贴着地面发出滋滋的声响,低头轻叫了一声。

    朱利安不明白它是什么意思,他用一根手指戳了戳肩膀上的代号a,“你们在说什么?”这看起来分明是短暂的交流,只是低阶的虫族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代号a嘀嘀咕咕地在朱利安的肩膀上转圈,“它,让跟着,保护,看,妈妈,安全,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乱七八糟的语序叫人难以分清楚,但是代号a对这些陌生虫族的抗拒是听得出来的。

    “保护?”朱利安皱眉,他看着这些庞然大物,露出古怪的表情,“它们为什么要保护我?”

    他可没忘记在飞船上发生的事情。

    他对虫族没有好感。

    “不能让它们离开吗?”

    朱利安看向代号a,从之前的几次,他也能感觉到代号a应该是虫族里等级比较高的那种,应该是可以命令这些低阶虫族吧?

    代号a更生气了,哼唧着在朱利安的肩膀上疯狂转圈。

    好吧,这样子看来是做不到了。

    朱利安有点头疼地看着这些庞然大物,尝试用了各种各样的办法都没办法绕开它们,哪怕他千辛万苦、不惧它们是虫族的身份爬过它们的身躯,但在落地走了几步后,他的身前又会挡着一堆虫族阵。

    很妙。很有韧性。很招人烦。很没办法。

    朱利安只得不得不接受了这份“意外之喜”。

    就在他认命了的时候,他恍惚好像听到了一阵阵喜悦的嗡鸣声,就好像是这些虫族高兴的情绪。

    …

    这是一颗无人星,大概。

    朱利安在流浪了半个月后,冷静地思考着该如何活下去。

    他带的营养剂说多不多,如果是自己一个人吃的话,能撑上一两个月,但加上代号a后,顶多就是一个月。那些占地方的钱毫无用处,得亏空间项链内还有一点日常用品,让朱利安还不至于回归野人的状态。

    苦啊。

    朱利安坐在一只虫族的脑袋上,把一瓶营养液随手塞给了代号a,然后又摸了摸底下这只低阶虫族的大脑壳。

    大脑壳上坑坑洼洼的,是最初来这个星球时和大气层的摩擦、以及在那之后为朱利安堵门淋雨遗留下来的痕迹。虽然在缓慢地愈合,但对低阶虫族来说,这个进度有点缓慢。

    再多的警惕和戒备,在这半个月里已经消磨干净了。

    朱利安发现它们异常憨厚直白,除了吃和睡,就是围在他的身边。

    他走,它们就跟着走;他停下来,它们就跟着停下来。它们没有太多的情绪,也不会跟代号a那样哼唧着粘人,特别像是那种憨厚的老黄狗,只要时时刻刻跟着主人就行。

    再又一次下雨,而四处没有遮挡的时候,几只最靠近朱利安的虫族第一反应是把朱利安护在身下——尽管差点没把朱利安给压死——在停雨后为了避免朱利安走在腐蚀的水中俯下了身,试图把朱利安顶到大脑壳上后,朱利安真的很难保持谨慎。

    它们实在是古怪过了头。

    他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着,一边无知无觉地抚摸着人家的大脑壳,这叫趴在朱利安脚背上的代号a好生嫉妒,轻薄的翅膀支撑着它飞了起来,落在柔软的怀里,“妈妈……”它轻轻叫着,试图吸引虫母的注意。

    朱利安一根手指堵住了代号a的发声器,面无表情地说道:“不是说了,不要再叫我妈吗?”

    他没这么奇怪的娃。

    被堵住的发声器内,偷偷地伸出来一根触须,黏糊糊地舔舐着朱利安的手指。惊得他立刻把手指抽/出来,湿腻的感觉叫朱利安头皮发麻,特别想把这小怪物丢下去。代号a对朱利安的情绪很敏/感,意识到朱利安的不喜欢后,立刻就撒娇地靠近朱利安,将锋利的爪牙和不好看的利刃都藏了起来,只露出乖巧的模样。

    它不叫妈妈,也不叫母亲,黏糊糊地靠着朱利安,带着一种纯然的天真。

    朱利安抖着手看了他一会,到底还是把眼睛移开,没再打算把它踹下去。

    今天没有下雨,看起来还算晴朗,有光。

    朱利安坐在低阶虫族的大脑壳上,任由着它驮着往前走,也没有个确定的方向。走了这么久都没看到人烟,朱利安已经差不多快放弃在这里找到人的打算了。这几天他也一直在观察能不能找到别的可食物,但贫瘠的土壤寸草不生,别说是可食物,就连一点植物都没有。

    这些虫族也不在乎。

    它们吃土,吃石头,吃干涸的河岸,似乎什么都能当做食物。却也让朱利安感到另外一种悲凉,它们这么习以为常,只能说是天性而为。它们习惯了长久无法满足的食欲,所以什么都能吃,什么都可以填饱肚子。

    代号a似乎感觉得到朱利安的情绪,从他怀里探出个小脑袋来,“朱利安,朱利安,”它哼唧了好几下,像是刚刚学会这个词语,高兴又诡异地重复了好几次,“不要,不要去可怜,不要去可怜低阶。”它乖巧又嫉妒地蹭着朱利安的胳膊。

    “我们,都是怪物。”

    朱利安盯着这只小怪物半天,把它从怀里薅出来,然后丢到后面。

    没有理会它的可怜唧唧,朱利安从空间项链摸出了一本书,就着这还算晴朗的天气,开始头疼地读着这本晦涩难懂的书籍。

    “……我们一般把虫族的族内阶级,当做是金字塔的结构。曾经我们以为,负责养育的阶级是在底端,后来我们发现,虫族是一种纯粹的母系社会。而从前的记载也存在谬误,虫母是单一存在的个体,它没有更多的数量,一代唯独一只。这样奇诡的种族社会,也就造就了虫族对虫母异常看重。整个虫族的繁衍都依赖于虫母本身,则意味着一旦虫母死去,虫族就无法再继续生育……”

    “虫母对虫族的掌控力似乎远比一般想象还要严厉,所有的子民都是祂的子嗣,不论是不是祂所生育。当一只虫母诞生时,虫族便诞生了新的母亲……”

    “……虫母是整个虫族共享的存在,只要是虫族的最强者都可以享用虫母,但这种交/配权的主导在于虫母,而不是雄虫。一旦虫母在交/配的过程中产生

    饥饿的食欲,往往会把就近的雄虫当做食物。而一旦虫母失去交/配的兴趣,哪怕正处在繁育季,也不会……”

    “虫母的交/配和繁育是可以同时进行的,雄虫的进/攻不会伤及孕育子嗣的囊袋,但必须注意,过分刺激囊袋,会令虫母产生极其强烈的攻击欲/望……”

    朱利安面无表情,按住书页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什么玩意?

    交/配和繁育可以同时进行?

    他想起那个模糊不清的梦境,是更遥远的梦境。

    他仿佛能够听到扑哧扑哧不断的水声,那些持续不断的卵从半空砸落到水池,一颗两颗三颗四颗……无数颗,不断地、不断地产卵。一想到那种画面,有股无名的寒意从朱利安的脚底蹿升,直叫人头皮发麻。

    他揉了揉眉心,感觉就看了这么一会,眼睛已经有点酸痛鼓胀。

    这些知识仿佛不能细读,只要多看几遍,都好像要被那些晦涩的知识亵渎了一般。

    他强忍着又看了几页,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不得不把书页给合上,然后用两根手指捏着这本书籍,像是非常嫌弃那样丢到了储物项链里去。

    所以,他没有看到就在他将读未读的那一页后,还有这么一行字迹。

    ——当虫母在持续不断糜烂的梦境里看到伊始,那将是繁育季开启的前兆。

    …

    夜深,再一次寻找人类踪迹和食物无果的朱利安靠在身后的低阶虫族上。

    在不远处的洞穴里,他的衣服有一半被拿出来铺在地上当做是垫子,另外一半是他的被子。代号a经常在他的身边钻出来一个小窝。

    现在还睡不着,朱利安坐在外头看着星空。

    也不知道逃生舱究竟把朱利安弹射到哪里去,无垠的苍穹下,贫瘠的土壤毫无生机,黑暗的旷野透着苍茫荒凉的气息,让朱利安多穿几件衣服都不够。这颗星球通体都是灰扑扑的,这些天就几乎没看过别的颜色。

    身后的虫族前足其实非常锋利,也很凉。

    但可能是因为其体型庞大的原因,在失去了恐惧的前提后,靠着这样一个地方,反倒是给人一种无法比拟的安全感。

    朱利安直到困了,才缩回去洞穴里睡觉。

    那些无声安静的虫族就聚集起来,把整个洞穴都围住,像是在御敌,又像是在保护它们小小、脆弱的母亲。

    他很快就睡着了。

    沉沦在黑暗的梦里。

    黏糊糊的液/体带着甜美的气息,膨胀到几乎无法掩盖的欲/望伴随着信息素的扩散,一点、一点地传递了出去。糜烂、快乐的娇花扎根在黑暗的骨髓里,一点点滋长着,纯洁又脆弱,又带着蛊惑的味道。纯洁和欲/望交叠在一起,如此、如此潮/湿漂亮的曼陀罗就越发地美/艳,是黑暗中唯一的亮光。

    冰凉的洞穴,庞大的石台,蠢动的虫族,扭曲的欲望……

    一种像是饥饿、又不似饥/渴的欲念极度攀升,让他在睡梦中也忍不住抽动了两下/身体,如同迎合着梦中诡异的甜美。

    一种无法形容的味道浸满了朱利安的身体,它如同饱满的桃子轻轻一掐,就渗透出糜烂甜蜜的汁液,蠢蠢欲动的气息令围绕在洞穴外的低阶虫族有些暴躁。它们的本能开始躁动,促使着它们去靠近那个洞穴,但另外一种奇怪的威慑,又让它们不敢靠近。

    朱利安的身旁,代号a已经无声无息地睁开了眼。

    两双金色的复眼冰冷地注视着朱利安。

    他原本平躺的姿势正一点点地弓起来,像极了是红透了的虾子,又或者是另外什么的东西,他的嘴里嘟哝着听不清楚的呓语,是挣扎,是尚未理解的痛苦。

    他越来越难受,却一抽、一抽,无法从梦里

    醒来。

    代号a敏锐地闻到了另外一种味道。

    饱含在信息素里,带着淡淡的腥甜味,是初生的奶乳。

    它的复眼有那么一瞬变得无比的猩红。

    但紧接着,便是朱利安痛苦地抽/搐,然后猛地从梦境里惊醒。他大口大口地喘息,带着一种无法理解的惊慌,他在寂静的黑夜抱住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狂乱到他自己都因为要跳出来。他的肚子莫名酸痛,但那可以当做是半夜饥饿的胃部在蠕动,可是另外一处诡异的地方,却也带着古怪的刺痛、仿佛是要鼓胀起来,又像是某种湿软的渴望。

    朱利安更用力、更用力地抱住自己,缩成一小团。仿佛这样就可以驱赶走那些糜烂黑暗的梦境,缩回柔/软的安全地带。

    他没有注意到,这个夜晚,所有的虫族也都是清醒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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