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的声音艰涩:“所以这里的惨状,  都是这位……这位研究员造成的。”

    怪不得这些虫族基因者能够挣脱收容,在研究所内肆虐。

    他们本来应该被收容在最安全的地方。

    亚伯:“是他们活该。”从刚才的记录中可以看得出来,被充当实验体的人是军人,也即是他们的同僚,  这如何不叫他们愤怒?

    安东尼苦笑,  “那还不是我们来打?”

    他们一路上,  可被这些怪物和虫族基因者弄得够呛,  还牺牲了好几个队员。

    朱利安本就和那些实验体同样的遭遇,自然理解其中的愤怒和绝望,但他现在没心情和亚伯他们共情,从报出这里的密码后,  他的情绪就有些糟糕。

    他不断地看向四周,  发自内心地产生了一种不安感。

    味道越来越浓郁,  已经让他的脑子有点发麻,  这种气味再加上刚才记录里写的东西,也能猜得出来是马库斯和伯尼特搞的鬼……他们这些年的研究总是有点用,而那个虫母基因……

    他狠狠打了个寒颤,  尽管朱利安不愿意承认,但他内心的深处是有过怀疑。

    但他的人类本能又让朱利安忽略了过去。

    朱利安的精神并不脆弱,但总有一些是需要循序渐进……对,这样才对。总不能跟那些疯狂追逐的知识一样猛地塞满人的喉管,  挤爆人残留的理智。

    他的本能,  总会在正确的时候发挥作用。

    朱利安因为这个实验室内越来越难以忽略的气味,  脸色变得越来越潮红,他忍不住打断还在研究着记录的其他人,  催促着大家离开。

    队长隐约感觉得到朱利安的特殊,  再加上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没有犹豫,果断地说:“走。”就在刚才,他们已经把记录都拷贝下来了,就算还有什么是之前没发现的事情,那也能等之后再看。

    只是亚伯在走之前,还记得用密封的仪器装了一小罐诡异的汁液。

    不管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等回去后还是得交给——他想到这里,突然突然卡壳,他们现在在红宝石号都自身难保,谁又救得了谁呢?他叹了口气,把仪器装到了背包里,爱咋咋的,该做的还是要做,至于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没了任何阻碍后,他们脚程飞快,一下子掠过刚才错误的方向直接朝着实验室的门口奔去。

    等到他们立在实验室门口,稍作休息的时候,亚伯盯着他们原本破除的那堵墙喃喃说道:“那些东西怎么都不见了……”

    原本应该堆积着一堆可怕东西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

    朱利安和队长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想起了他们所看到的那个恐怖东西……队长现在也没有讲古的心思,只是用力拍了拍亚伯的肩膀,然后干脆利落地说道:“休息够了就走,我们在这里拖延的时间太多了。”

    朱利安突然停下,轻声说道:“队长,在你进去那个所谓藏着秘密武器的实验室之前,那个实验室是封闭的还是打开的?”

    队长:“打开的,刚才你们看到是什么样子,我进去看到就是什么样子。”

    朱利安:“既然如此,为什么那里没有那些怪物?”

    队长愣住,朱利安说的话电光雷火间闪过他的脑子……是啊,如果那些汁液(假定真的是人造的虫母汁液)真的如记录上所说,那一直洞开着大门的实验室来来往往,为什么会没有怪物循味而去呢?刚才那么明显的气味,要说闻不到,那绝无可能。

    朱利安沉吟,或许是和藏着代号a的仪器有关。

    老尼伯特来到这里后,带走的小圆形仪器原本就镶嵌在大圆形仪器的中间,有可能实际上有用的东西全部都被老伯尼特带走了。余下的部分

    ,尽管还存有少许能力,却不足以真正产生效果?

    代号a在里面泡了那么久,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影响。

    朱利安总觉得还有哪里没想明白。

    ——老尼伯特去哪里了?

    但此时,他们已经不会再逗留。

    就在队长和亚伯他们打算提速赶路的时候,朱利安被陌生男人猛地抱起来。

    朱利安一声尖叫憋在喉咙里,就见男人快速地跟在队长他们的身后,甚至速度比他们还要快。已经远远把他们几个都甩在了身后。

    朱利安吓了一跳,“你要去哪里?”

    男人说不出话,却用加快自己的脚程来当做证明。

    朱利安倒是想和之前一样叫住他,可是这破风般的速度,已经让朱利安连嘴巴都张不开。一张开,就迎风吹来无数自己的头发。

    朱利安:“……”

    他郁闷地闭上了嘴。

    但更苦的是身后的几个人,在男人刚起步的时候,队长的反应非常快,但是再快也快不过那个如风一般的男人。他们只能咬牙追赶,试图跟上他的速度,但随着男人一直提速,他们只能勉强跟上一个影子,不跟丢已经是万幸。

    直到他们跑得连喉咙都要喘出腥甜来的时候,前面的人才突然刹车,小心翼翼地把朱利安放了下来。

    队长立刻掏出了武器——尽管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把朱利安放下!”他们刚才是直接横穿了底层,直接上到了三层。三层之前是有客人居住的,只是在爆发了危机后,大部分的房间都空了。也有的房间紧闭,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

    小队虽然肩负的是去底层的任务,但往上的楼层也有人在负责,三层也是有人来过的。可是现在第三层静悄悄的,没有任何的声音,只有惨白的通道闪烁着诡异的灯光,看起来透着一种过分的安静。

    飞船上仅存的军人开辟的避难所是在顶层,第三层尚属于下层的楼层。

    男人站在的是第三层的中间,他在把朱利安放下后,突地徒手撕开了一面墙壁,那骇人的力量让亚伯控制不住开了枪,一道如同电光一样的东西击中了他的后背,本该紧随而来的冲击波却半点都没有作用,炸/开的布料飘飘落下。男人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已经抬手将裂开的墙壁彻底打通,紧接着一种奇怪的味道蔓延了开来,就像是血腥味和一些怪异的味道混合在了一起,散发着腐烂腥臭的气息。

    正面遭到这味道袭击的朱利安已经忍不住干呕起来,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看清楚里面的模样,就被生理性的反胃折腾得虚弱起来。

    男人看着朱利安,似乎是不明白他怎么了。他歪着脑袋,脖子像是好奇朱利安的表情般弯了下去。在某个时刻,他脖子扭曲的弧度仿佛像是要拗断筋骨,让捂着鼻子也想吐的亚伯吓了一跳。

    他拼命眨眼,却发现自己好像产生了幻觉,那个男人明明是晃动……

    男人差点把溃散的触足给扭出来,但还是勉强收拾好了自己的“人”样,抬手把苦苦的人往外头推了推,然后又推了推,转身整只虫——抱歉,整个人扑了进去,如同弹射的弓。

    队长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朱利安的身边,只发现他眼睛被气味熏得发红,脸上和额头被乱发粘得有点没形象外,倒是没哪里受伤了。朱利安一边捂着脸一边闷着气说道,“这里,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个……”

    屠宰场。

    被男人撕开的墙壁后,那个不算宽敞的空间挤满了尸体。他们的肢体扭曲重叠,裸露的肌肉群灰败,又似乎长满了肉瘤。他们的身体肯定经过残酷的折磨,才会被一起放置进这墙壁后的空间。空气中腐烂的臭味粘稠得仿佛拧成了雾状,让人感觉从鼻子到呼吸道都像是在燃烧。

    朱利安咳嗽了几声,

    忍不住往后倒退了几步。

    但那个男人已经拖着什么东西出来了,他的动作非常灵敏,仿佛穿梭过这么恐怖的空间非常轻松。身后他拖拽的东西跟着他的跳跃一起飞扑了出来,再狠狠地砸在地上,发出肉酱摔烂的恐怖声响。

    ……那个东西,看起来像是个人。

    他的左半身似乎是经过了什么惨无人道的折磨,无数灰白的触须从他胳膊和腿的断裂处疯狂滋长,膨胀扭曲成硕大、仿若肉瘤的构造。他的眼睛被蠕动的粘液沾满,连眼球都成了它们寄生的养分。而他刚刚被男人拖住的小腿已经粉碎性骨折了,也不知道是从一开始就受到的伤势,还是在刚才的跳跃里偶发的意外。

    他的身上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已经不知道和那些尸体藏在一起多久。他左半身那些古怪的触须似乎还会蠢动,可怕又扭曲。

    安东尼古怪着脸色说道,“他是实验体吗?”

    不应该啊,这里不是底层了。而通往其他楼层是需要验证的,从他们刚才走的方向,唯一留下来的破坏痕迹就是刚刚被站在朱利安身边的那个男人弄的。

    那些实验体并没有出现底层以外的地方,所以……他是怎么回事?

    “……他是,贾森·尼伯特。”

    朱利安的语气有点怪异,难以忍受的愤怒和压抑的痛苦似乎在这一瞬间几乎燃烧了他,把所有的绝望所有的悲愤所有的恨意浓缩到了极致。他的眼睛明亮得如同璀璨的天河,声音冷漠得仿佛在遥远之外,“我亲爱的养父。”

    在他的身后,刚刚扒拉出老尼伯特的男人轻轻地靠近朱利安,他像是想去舔朱利安的侧脸,但在险些撞上鼻子后,他又突然改变了想法,又挪回去朱利安的身后。在他的衣服底下,一根触足小心翼翼地舒展了出来,然后轻轻地贴到了朱利安的后背上。

    他古怪地颤动了一下,又扭动了下触足。

    他想咕哝。但不行。

    苦苦的。涩涩的。

    想要。带来。但不高兴。

    不是“想要”吗?

    不懂。好难。

    他开始在思维网里翻滚,庞大的阴影极其可怕,扰乱了一切的秩序。

    就在此时此刻,本来几乎没了声息的老尼伯特突然疯狂地笑了起来,他身上所有诡异的造物突兀地蠕动穿刺着,让他爆发了一连串诡异无比的嘶吼声。他一边咯咯笑一边翻滚,一边发出尖锐可怕的嚎叫声,仿佛正在遭受人类所无法承受的痛苦。

    黏糊糊的液体从他的身体流了出来,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他趴俯在地上,两颗眼球本来在的位置已经挤满了腥臭的粘液,他吐出舌头,舌头上居然似乎又长出了一张嘴巴。

    所有的触须仿佛都齐刷刷地冲着朱利安爬去,却又猛地被他身后的那个男人所踩烂。

    “哈哈哈哈朱利安朱利安朱利安,是你是你是你,你是最完美的、你是最完美的存在……嘻嘻嘻嘻他们不会懂的,只有你才是……改变……嘻嘻嘻伟大……跨越时空……贫瘠……嘻嘻残暴的君主……星辰,星辰在收缩在膨胀在吞噬……”舌头上的嘴巴一张一合,居然开始说话了,“玛丽,玛丽,你为什么不信我啊啊啊啊啊……”

    玛丽这个词,让原本冷漠的朱利安恍惚回了神,他定睛看着诡异得已经不是人的老尼伯特,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语气微妙急促,“你说的玛丽,是谁?”

    这么多年,让朱利安一直容忍老尼伯特的诡异,哪怕想逃离、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主星的原因不多,但其中的一个,是因为他的身世。

    老尼伯特曾说过他是被收养的,其父不祥,但母亲叫玛丽。

    玛丽,这个名字,是朱利安幼年时的幻想。

    他的母亲,他的家人。

    他几乎逃离尼伯特家的时候,老尼伯特告诉他玛丽没有死,只是生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

    老尼伯特甚至……还给朱利安看过玛丽的相片。

    非常漂亮的一位女性,那头微卷的黑发,和朱利安是一模一样。

    他为此留在主星。

    在逃离研究所后,不顾一切也要先回家的原因……不过是为了取走那一张小小的照片。他的家人……他幻想中存在的家人……

    老尼伯特的眼睛——或者说,挤满粘液的眼眶朝着他的方向挪了挪,而那根耷拉下来的舌头蠕动了几下,怨毒尖锐地裂开来,“嘻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死于祂诞生之前。你永远、永远都见不到她!”

    他像是骤然在永恒的疯狂里挣出了一丝清明,嘶吼着最后的诅咒。

    所有的神情都从朱利安的脸上褪去,他的面孔惨白得可怕,静静地看着老尼伯特。

    愤怒。

    纯然的暴怒在青年身上倾泻。

    晦暗冰冷的通道内,朱利安的神情隐藏在闪烁的灯光残影下,皮肤散发着过分莹白的光。他整个人看起来些疲怠,那种倦倦、又滋长着邪恶的诱/惑仿佛随着他的愤怒越发难以抗拒。

    暴怒、狂躁……这些情绪都成为养分,化为某种膨胀可怕的存在。

    老尼伯特的眼里一闪而过无边的混沌,但紧接着,他像是从永恒黑暗的国度被拉了回来,突兀恢复了理智。

    他挣扎着发出唔唔的声音,却怎么都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他开始不断撕扯着自己的肢体,他从鼻子,从裂开的嘴巴开始疯狂地喘息,饱含痛苦和疯狂的嚎叫接连不断,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撕下了自己的身体,一块块地抛在地上,一边发出诡异的声音,一边保持着纯粹的清醒。

    无边的恐惧吞噬着他,无法忍受的痛苦啃噬着他。

    他试图求救,却说不出人话,他的理智在这个时候却成了推动他疯狂的利器,让他陷入永恒的绝望。

    惨剧发生的时候,小队三人不是没做出任何的反应,但站在朱利安身后、那个高出他一个脑袋的男人露出浅灰色的眸子紧盯着他们。

    纯然冷漠……不,连冷漠都没有的眼睛里满是虚无,他就像是一头刚初生的怪物,只有最稀薄的存在感和对朱利安的偏执。

    他牢牢地守护在朱利安的身边,不允许任何一个人靠近。

    自然,也不许他们靠近就在朱利安脚下的老尼伯特。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老尼伯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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