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不断的敲门声,  不只是敲在门上,更是敲在朱利安的耳朵、心上,仿佛恐怖回响的厄运,  一遍又一遍,浇灌在他的头盖骨里,  刺挠得发疼。他的脸都僵硬得动弹不得,手指痉挛地抓住背包,  用力到几乎要掰断指甲。

    指尖发白,  难以克制地颤抖。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反锁的门,传来极细、极轻的“咔哒”声。

    !

    这一声摧毁了朱利安的理智,  恐惧的情绪促使他疯狂逃离身后坚硬的门,本该是屏障的东西,  却成为纯粹噩梦的来源。

    洞开的门后,  是纯粹到极致的黑暗。

    蠕动的、扭曲的、无形的诡谲如影随形,澎涌而出。

    它们追随着、它们捕猎着。

    它们纠缠在朱利安的后背,  低低地、细细地缠绵。

    无序混乱的语言冲进朱利安的脑子,骇得他软倒在地,  无力地抱住了背包,  整个人哆嗦着,  颤抖着,  几欲发疯,“滚开……”

    他啜泣着,  无力地捂住了眼。

    窸窸索索的轻响逼近,难以名状的恐惧笼罩下来,就好像扎根多年的恶意破土而出,  阴森的寒意如同被子,  一点、一点盖住了朱利安。

    ……不,  那不是错觉。

    明明隔着衣服,却有种黏糊糊的感觉直接沾到了皮肤,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在攀爬,越过了布料的阻隔,直接贴在了身体上。

    黏腻腻的,爬行,爬行……

    他感觉到坠入深海的窒息感,朦朦胧胧,仿佛被人捂住口鼻无法呼吸。蠢动的、如同肉块的东西,黏在了他的手脚,身体,口鼻,眼睛,一切的一切都被盖住。

    朱利安无神的蓝眼睛里充斥着恐惧,混乱的脑子已经无法处理发生的事情。

    有什么冰冷的、光滑的利物碰到了朱利安颤抖的脚腕,一下子就见了血。

    撕开的皮肉,让他从癫狂的情绪里挣脱了一小会。

    疼。

    朱利安有了第一个感觉。

    害怕。

    这是第二个感觉。

    他抽/搐着往后挪动着脚,想要将自己藏在更深处的黑暗。

    好疼,好疼,不知道伤口切到了哪里,血,湿/漉/漉的热意流下来,他却不敢去碰。他抱住脑袋,低低地啜泣,“为什么,你是谁,走开,不要碰我……”他的瞳孔里,痛苦和绝望交替着出现,却又融在一起。

    在那些接连不断的恐惧笼罩下,他的挣扎称得上毫无用处。

    软黏的,湿腻的触感爬过脚腕。

    血液被舔走,融入无形中。

    隐隐约约,那种剧烈的痛感消失了,就像是……愈合了?

    他下意识缩了缩脚,几乎把自己抱成一团。脚腕的位置光滑一片,就好似刚才的伤痕都是错觉。

    是假的?

    真的。假的。

    朱利安现在已经分辨不清楚了。

    但他能感觉到遥远的星空外,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抽/搐鸣叫,为无上的狂喜和纵容,为血液中的力量,为■■的垂怜。锋利的爪牙撕开胸腔,掏出抽/搐的紧缩的脏器,疯狂和血液洒满了途径的所有航道,在这条红宝石号途径过的航道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星空之中,会有雨水吗?

    “啊啊啊啊——”

    侧耳,好像听到遥远之外,有难以觉察的惨叫声。

    但现在,朱利安坐在黑暗中,将自己团缩起来时,却已经无暇他顾。

    他感觉到……

    他再一次感觉到饥饿的渴望。

    救命,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

    他饿了。

    朱利安恨不得将自己的肠子扯出来,打上几个结塞到胃里面去,以满足这几乎要吞噬掉他自己的饥饿。

    他简直是疯了,什么人会在这么危险的时候,身体却像是背叛了他一样感到无比的饥饿。

    那种狂暴的欲/望从肚子里爬出来,几乎要顺着朱利安的脏器往上爬,然后堵住他的食道,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骚扰他,迫使他去进食。

    朱利安在背包里乱翻,无视了这诡异的黑暗,循着记忆的触碰到了一点点圆管的硬块,手指毫不犹豫地打开了背包里仅有的一管营养剂,然后拼命地往自己的嘴巴里灌。他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喉管都没有彻底打开,差点呛咳出来,却又被朱利安自己捂住了嘴巴,拼命地吞咽下去。

    快点、快点满足……

    朱利安的发绳不知道什么时候崩裂,一头漆黑的卷发已经散落下来,有些乱发黏在他的额头,湿哒哒的,潮/湿的,冰冷的。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攥紧营养剂的瓶身,几乎要将它给压碎。

    哆嗦着,用力着,他苍白到可怕,宛如一道幽灵,手指痉挛地颤抖了两下,然后将它甩开,呜咽着扑到在地。

    没有用,没有用。

    朱利安克制不住破碎的呻/吟,眼底是无比的空洞。

    他感觉身体,身体的内部破开了一个大洞,荒凉、空寂的气息从中穿透而过,饥饿的痛苦逼迫着他去,去做点什么。

    他不知道那无形的信息素膨胀起来,透着居高临下的尖锐和疯狂,如同狂啸的鞭子抽打、鞭策着所有笼罩在其意识下的曼斯塔虫族。

    他饿了。

    祂饿了。

    越发妖冶、摄人心魄的美丽从朱利安的身上绽放,仿佛他的骨髓里扎根了一株妖调疯狂的曼陀罗,正在汲取着他的恐惧和诡异而生。异样,邪恶的感觉在朱利安的骨肉皮相里滋生出来,伴随着疯狂的饥/渴越发强烈。

    极致的恐惧束缚着他,饥饿的欲/望撕扯着他。

    朱利安感觉自己的灵魂、躯壳好像都轻飘飘了起来,越来、越远。嗡嗡,嘶鸣,振翅的声音,滴答,滴答,哒哒,哒哒,哒哒……

    他好像……

    他好像在融化,变成,连自己也无法揣测的怪物。

    好饿,好饿。

    祂重新睁开了眼。

    …

    祂在不满。

    祂在暴怒。

    为还未得到满足的饥饿欲/望。

    为那些现在还没有出现的子民们。

    祂的狂怒在这一瞬间席卷了整个星系,那些弱小的、强大的、扭曲的光点们好像都被无形地抽打着,狂躁的怒火迫使着它们瑟瑟发抖。

    不管是还在和人类作战的虫族,还是那些已经环绕在雅斯顿主星、试图从这颗庞大的星球啃噬下什么的王族们,都猛然爆发了尖锐的惨叫声。

    那嘶嘶声无比剧烈,透着疯狂的敬畏,它们在害怕,它们在狂喜。

    它们翻滚着,匍匐着。

    几丁质的硬壳裂开,露出柔软的腹部,几根软的触须从低阶虫族的口器缝隙里钻出来,柔柔弱弱地摇曳起来。

    它们在示弱。

    它们在臣服。

    它们在捕捉着狂暴的信息素,试图定位“王”的位置。

    母亲,母亲,母亲,母亲……

    虫母的信息素如此狂烈,带着简单粗暴的命令。

    这是除了最开始那一道外,第二道如此清晰、明确的联结。

    第一道联结,让亿万曼斯塔虫族跨越了无数星辰而来;第二道联结,让它们再一次追寻到了虫母的位置。

    不是那几次迷乱的,暧/昧的,难以捕捉的痕迹。

    每一次都若有若无、在意识里一闪而过,让它们狂乱又无法追逐。

    但这一次,却是如此清晰,如此明了。

    【■■】

    ——食物。

    窸窸索索,疯狂的杀意骤然褪/去,它们猩红的复眼变得柔和,仿佛蜕变成柔和的橙黄,紧接着,原本还密密麻麻环绕着整个雅斯顿主星的虫族们尖啸了起来,锋利的羽翼切割着机甲,却是为了撞开道路。

    它们不再追逐厮杀,不再记挂人类,它们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侵占得来的战场,大片大片地从雅斯顿战场撤离。

    “这群疯子是怎么回事?”

    布莱克恼怒地站在舱室内,他的肩膀透着一点粉红,那是伤口在军服底下无声地渗透着血液,他受了伤。伤口虽然经过包扎,但是在战场上也不能奢望更多,能暂时止住喷涌出来的血液已经算是厉害。

    他的脑袋一阵阵发疼,为着红宝石号传来的消息,为雅斯顿战场的惨状,为他们差点启动了最终武器的恐惧,也为着这亿万突然撤离了战场的曼斯塔虫族。

    他恶狠狠唾骂了几句,但其余不干不净的话很快被吞了下去。

    他是第七军团的团长,可以短暂发泄自己的情绪,却不能过度沉浸其中。他收拾了心情,压着声音和怒气说道,“副将,去清点现在的情况。约瑟芬,和指挥官通讯,同时捕捉曼斯塔虫族的前进方向。”

    “好的,已经为您联上通讯。”

    “曼斯塔虫族的前进方向为红宝石号所在航道,该航道内附属第七军团和第九军团、暂且存活的人类意识已全部撤离。扫描结束,红宝石上尚存三百三十九个生命体,王族‘埃德加多’的本体正在附近,建议不要靠近。”

    指挥官的通讯已经接了进来,但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地听到了智脑约瑟芬的话。

    指挥官:“亚瑟已经从研究所挖出来不少东西,但我觉得,估计都比不上你现在想和我说的。”他的声音有些沧桑,像是连续几天几夜不睡觉的那种沙哑。

    但其中的坚毅和沉稳并未改变。

    布莱克粗暴地说道:“你刚才不是已经听约瑟芬说完了?那群疯子突然抛弃了雅斯顿主星,朝着红宝石号的方向追过去的。是全部。”他用力强调。

    是包括还在雅斯顿战场上的虫族,也包括了在雅斯顿附近星域的曼斯塔。

    “像不像最开始曼斯塔不远万里都要来雅斯顿主星的模样?”指挥官听完布莱克的话,甚至还有心思笑,他轻轻笑了几声,带动空气的振动,“看来亚瑟的报告倒是来得及时,你瞧瞧看吧。”

    指挥官说完话,在他和布莱克之间凭空弹起来一道光屏,上面正是一份纸质版的文件。

    布莱克皱着眉,低声诅咒了几下。

    指挥官笑着说道:“可不要觉得这办法复古。事实上,就是这些有趣的老办法,才躲过了监察。一切都用手写记录,同时佐以纸质资料、而不是光脑,这看起来是第一研究所的老习惯了。”

    [5月4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实验结果:失败。

    该实验试图通过腐蚀蛋壳(模糊不清的字迹),失败原因已经在上一份报告里记录,略。

    多次实验的失败足以说明,人类目前的科技无法突破曼斯塔虫族的蛋壳,但这不应该。从对“工兵”的针对性研究中可以看得出来,配合得当的情况下,机甲足以撕裂它们的外壳,那作为孵化它们的蛋壳,这颗蛋本不该如此坚硬。

    联邦医学院的研究虽然乏善可陈,但结论是正确的。

    这是一颗王族的蛋。

    但其更有可能,与曼斯塔虫族那神秘的主宰有关,下面记录几个方案。

    11……

    1

    2……

    13……]

    [6月3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实验结果:失败。

    人类和虫族的基因无法融合,一旦强行接触,人类的基因串就会崩溃。

    实验进度无法推动,但学生马库斯提出了另外一个观点,“不要融合,而是吞噬”,这是个有趣的说法。]

    [6月8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实验结果:待定。

    无法评价。]

    [6月15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实验结果:待定。

    无法评价。

    我是疯了吗?为什么会看到(划掉)(划掉)(划掉)]

    [6月18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实验结果:待定。

    我一定是疯了(混乱的划痕)如果不是疯了,我为什么……哈哈哈,都是疯子,都是疯子……嘻嘻嘻……]

    看到这里的时候,布莱克忍不住停下。

    他狐疑地看着指挥官,“你不是故意用一些不知所云的文件来戏耍我吧?”他的声音粗粝,显然在看这些东西的时候,也不是如他外表那样不为所动。

    指挥官:“你继续看下去就知道了。”

    [6月25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实验结果:待定。

    我们所有人都疯了。我,马库斯,还有那几个已经记不住名字,可能已经在疯狂中自/杀死掉的研究员,我们被困在这里,我失去了我的胳膊,马库斯失去了他的眼睛,但是我们都没办法从这个炼狱里逃离。

    原本属于我们的实验室变成了我们无法控制的地方,我们不知道(划掉)我们知道的,是我们创造出来了那个怪物,嘻嘻嘻嘻……]

    [6月29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没什么实验结果。

    玛丽死了。

    她是研究所里,唯一一个反对我们研究的研究员,不知道她死在她亲爱的实验体下的时候,会不会后悔当初对我们的主意。

    理智总是时有时无,清醒的时候还行,疯狂的时候……上一次,我把自己断掉的胳膊吃了下去,如果没及时清醒过来,我怕是要被断裂的骨头扎穿喉咙。

    谨慎。要谨慎。]

    [7月11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人类最好不要直视它们,尤其是祂。

    如果只是王族,在幼生体状态下,脆弱得就像是蝴蝶。但一旦给了它们机会快速成长,就会蜕变成可怕的怪物。

    但怪物也只是怪物,如果是祂的话……]

    [7月18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嘿嘿……嘻嘻嘻嘻嘻……祂来了……嘻嘻嘻……祂好漂亮,是最完美的造物……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谁来救……]

    [7月21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诡异,玛丽的尸体消失了。

    我知道马库斯存着玛丽的尸体是为了什么,我们快没有食物了。]

    [7月30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连续保持清醒的第九天,我们吃掉了所有能吃的东西。草根,烂肉,什么都可以。如果再没有机会离开,我和马库斯怕是要成为彼此的猎物。]

    [8月3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奇怪,我们好像听到了啼哭声。]

    [8月6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啊啊啊啊啊啊啊祂啊啊啊啊啊啊啊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啊啊啊啊啊啊们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亵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神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禁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造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布莱克狠狠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贾森是个多么理智的人,也看得到在这文件里的反复挣扎,怪不得这文件是如此仓促,布满诡异的痕迹,带着杂乱无章的疯狂和扭曲的古怪。

    到底是怎样的事情,才会让贾森变成文件里这个疯子?

    [8月12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啼哭,啼哭,又是啼哭声。我们找遍了整个实验室,在这个困住我们的地方,我们压根找不到其他的痕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声音?]

    [8月13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虫子,虫子,尸体上长出来虫子,嘻嘻嘻嘻嘻嘻,可爱……]

    [8月15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实验结果:成功

    祂诞生了。

    于玛丽的尸体里。]

    布莱克无言。

    他头疼地揉着自己的穴道,在舱体内来回踱步,“这份文件的真实性呢?”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好像被强/奸了,鼓胀得难受,含糊不清的词语和疯狂的笔画,想要辨认清楚那文件上到底是什么东西,那可不容易。

    读完后,布莱克觉得自己都要被贾森·巴尼特的精神状态传染了。

    指挥官:“90吧,毕竟是亚瑟送过来的。”

    布莱克的视线隐晦地往上看了眼,然后又瞥了眼智脑约瑟芬。

    智脑约瑟芬:“布莱克将军,您知道我可以时时计算您的肢体语言,请问需要我回避吗?”

    布莱克面无表情:“说得好像你回避了后就不会继续记录一样。”智脑的存在不只是为了辅助,它的效用,当然还在其他的方面上。

    指挥官打断了布莱克和约瑟芬的交谈,平静地说道:“上面记载的日期,正好是贾森从第一研究所退下来的一个月前。他在实验中失去了胳膊和腿,从此远离了前线。而马库斯在休养了两个月后,接替了贾森成为第一研究所的所长。

    “从刚才你所看到的记录中,可以得知,不管是贾森还是马库斯,都在当年曾经经历过那一场研究。但是不管是马库斯还是贾森,都隐瞒了此事并未上报。”

    布莱克突然说道:“我记得,马库斯是戴眼镜的吧?”

    “那是古老的平光眼镜,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

    “但是刚才的文书记载上,明明说了马库斯的眼睛受损。”

    指挥官微微一笑,“这正是我接下来想要说的事情。我从马库斯的账号里截取了他所有和医院相关的记录,又调取了他的档案。从其中可以看得出来,马库斯最开始被送去医院后,他的视力的确一度受损,但住院期间就‘无理由’自动好转了。

    “紧接着是贾森的记录,他在实验中失去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你是将军,布莱克,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这样的出血量如果没及时送到医院的话,会面临怎样的结局……但,贾森·巴尼特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人还在红宝石号上。”

    当年的那个实验肯定是出了岔子,但这引发的混乱,却也让贾森和马库斯这两个疯狂的研究员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领域。

    是亵渎。悖逆。

    是令人憎恶,不能容忍的禁/区。

    那个称之为玛丽的研究员所要阻止的实验,到底是什么内容?

    布莱克不由得想起那文件上最后一行字。

    ——祂诞生了。

    于玛丽的尸体里。

    这个“祂”,难道会是朱利安·休吗?

    可,年龄对不上啊!

    就在这时候,智脑突然发出哔哔哔的警告声,那声音急促又冰冷。

    “警告,

    警告,大量曼斯塔虫族入侵航道,已经自动开启清除系统——”

    “警告,警告,王族‘埃德加多’的能量产生异变——”

    “警告,警告,曼斯塔虫族陷入发疯状态,请紧急撤离所有在前线的人类,勿要阻拦在它们面前。”

    最后第三条,是智脑出于计算得到的最安全结果。

    还有大量的机甲和战舰散落在战场上,不仅是为了打扫战局,也是为了预防曼斯塔虫族杀个回马枪。

    虽然谋略,这是属于人类的特权,但是脑子这个东西,曼斯塔虫族的王族多少还是有的。谁也无法保证事情会不会如他们想象那样发生,毕竟从前,曼斯塔虫族都有清扫战场的习惯——它们会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吞噬入肚,绝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一个贫瘠又疯狂的种族。

    布莱克的脸皮颤动了两下,阴测测地说道:“副将,按照约瑟芬说的去做。约瑟芬,观测红宝石号,我要和船长说话。”

    “滴滴,滴滴,滴滴——”

    急促的声音响起,过了片刻,温和的女声播报,“抱歉,无法联系。船长室已经没有生命体存在。经过扫描,船长舱外有一个圆形的缺口,已经被重新填补上。王族‘埃德加多’已经入侵红宝石号,目前位置并未改变。建议方案:开启等离子炮轰炸,有2的概率击杀‘埃德加多’。”

    布莱克毫不犹豫地嘲笑约瑟芬,“2的概率你都敢说,难道是觉得雅斯顿主星地表还被犁得不够完美,想要再来几下吗?”

    他的声音骤然变冷,“放弃红宝石号  。”

    “第九军团团长请求通话——”

    “接入。”

    哔哒,一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在布莱克的面前,从虚影额头还在滴下来的血液,看得出来,他刚才也经过一番混战。

    第九军团的主舰正好在曼斯塔虫族撤离的正面,他差点就回不来了。

    “你打算放弃红宝石号?”

    第九军团的团长单刀直入。

    布莱克眯着眼,立刻抓住他这句话,“你知道什么?明知道战力紧张还分派人手去保护红宝石号?那艘飞船上难道有什么东西?”

    第九军团团长干巴巴地说道:“红宝石号上有一个实验室,里面囊括了军方最新的实验,其中有一部分是和第一研究所合作的,号称有着能对付虫族的最佳利器。我建议我们最好还是尽力回收红宝石号……”

    他的话还没说完,布莱克就抬手凭空拉出一张硕大无比的星图。

    他的食指和中指并着,用力点在某个位置上。

    那是一条被标注出来的航道,有一个小红点站在不断闪烁,一动不动。那是红宝石号的位置,而在红宝石号的周围,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圈住了整个红点,无数,又可以说是亿万的数量重叠在一处,一层又一层,将周边所有的位置都挤占住了。

    坐在如今这个位置上,第九军团团长很容易就能想象出来这么一个画面。

    在浩瀚,沉寂的星空中,红宝石号孤独地停在航道上。

    它不能前行,也不能后退。

    站在舱窗看向星际,只会得到无数挤压、扭动的肢体,它们一只又一只,一层又一层,触须贴着触须,粘稠的肢体爬上飞船的外表。处处都是扭曲、折叠在一起的触须、腹甲、蠕动的节肢和多足晃动着,恐怖又残忍。

    红宝石号压根没有逃脱的可能。

    “哒哒。”

    约瑟芬一直开着的通讯里,突然传来轻轻的两道声响。

    在这里的数人,布莱克,他的副将,第九军团团长,指挥官……这些人都做出了不同的反应。或是蹙眉,或是紧张,或是振奋,又或是奇诡。

    唯独智脑约瑟芬好奇,“你

    们的体征有着微妙的变化,心跳加速,瞳孔放大,肾上腺素分泌加快。”

    指挥官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说道:“约瑟芬,你没有听到刚才的声音?”

    “抱歉,指挥官,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哒哒。”

    这几乎是同时出现。

    约瑟芬抱着一只可爱的娃娃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这是智脑最喜欢的形象。它歪着头,如同人类一般微笑,“系统已经自检,在过去三十星秒内,通讯没有任何声音。”

    布莱克:“这不可能!”

    指挥官:“幻觉?”

    呼呼……

    通讯的对象,似乎响起了风声。

    温柔的、细细的,只有在春季才会有的凉风,那力道不大,但仔细听来……更像是,有人在通讯那边呼吸。

    一进,一出,一进,一出。

    和呼吸是多么相似。

    这让舱室内的所有人都毛骨悚然,好像有什么从背脊和头皮炸/开,鸡皮疙瘩窜了起来,寒意爬满了他们的身体。

    “嘎吱,嘎吱……”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咬碎,断裂,紧接着是吞食。然后是黏糊糊的,像是软肉,又像是什么带着汁液的触须……粘液,或者水声咕哝咕哝的声音,听起来过分诡异。

    是牙齿,在搅拌,在咀嚼。

    然后是吞咽,从柔/软细腻的管道往下滑,顺着脏器,抵/达胃,总是需要一些时间。

    他们像是听到了无名的欢喜,又仿佛有什么在尖啸。

    这把疯狂,几乎敲碎了他们的耳膜。

    无序、混乱、疯狂的呓语,意识消散前最后的残留,扭曲的狂喜……简单、非常简单的情绪,或者几乎算不上情绪,只能算作是游离的碎片……可是那么多的碎片,那么多的残留,当这一切的一切聚集在一处,本该不被人所觉察的弱电信号就不断地往外辐射,将人类也牵扯其中。

    指挥官远在雅斯顿主星上,他受到的影响最小,也是最快反应过来的那个人。他咬着牙,嘴角有血红不断流出来,“约瑟芬——”

    他在叫吗?

    他听到自己喉咙振动的声音吗?

    如此苍白,如此混乱,就像是个理智崩溃的疯子。

    “……关掉,通讯。”

    布莱克的双手用力抓住控制面板,几乎都掰断了其中一柄杆,他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好像是从彼端跋涉而归。

    但总算,总算,约瑟芬还是听从他的指挥,干脆利落地关掉了和红宝石号的通讯。

    站在布莱克身后的副官已经栽倒在地上,差点没吐出来。他捂着耳朵的手上有血,怕是听力受损了,布莱克则是又过了一会,才松开紧咬着的牙齿,吐出一口血来。

    指挥官:“……红宝石号肯定发生了异变。”

    “新生的虫母,大概就在飞船上。”

    一道有别于之前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能听到指挥官在叫他,叫他“亚瑟”,他就是指挥官的小儿子,也是负责这一次研究所扫尾工作的人。

    “刚才的异变,怕是我们打扰了祂在进食。”

    亚瑟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甜美的小个子挨在他父亲的身边,谁也看不出他在战场上的疯狂。他继续温柔地说话,“从他们的研究中,多少可以看得出来,新生的虫母需要大量的食物,这些是人类满足不了的。”

    指挥官:“……虫母,以同族为食。”而这的确是人类从一开始、从很久之前就探查到的消息。

    如果不是因为上一任的虫母死去实在太多年了,他们也不会到现在都没想起来这最要紧的事情。

    想当然的,他们也猜出来为什么曼斯塔虫族会撤离。

    曼斯塔虫族为王而生,为王而死。

    一切繁衍和新生,都依赖着虫母。

    它们既是虫母的食物,又是虫母的子民,更是祂的属从。

    虫母饿了……

    它们会做什么呢?

    …

    两星刻之前,红宝石号上。

    “朱利安·休跑了。”

    老巴尼特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人并不在小会客厅。实际上,他正在和朱利安同一层——也就是底层,那里存放着这艘红宝石号最大的秘密。

    第九军团之所以会在这么危险的境地下,还分出人手来护送红宝石号,当然不是为了红宝石号上这些可怜的、误以为自己很重要的权贵,而是为了护送一些东西。

    在红宝石号的底层舱室,藏着一桩秘密。

    而正是老巴尼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带着他的名号,带着他宝贵的知识,带着他的身份,成为这里的座上宾。

    但是在听到朱利安逃走后,他冷静的脸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下,带着某种阴狠的怨毒和恶意。只是一闪而过,并不明显。

    老巴尼特叹了口气,看向身后的保镖,“看好代号a,它的融合,是最后的希望。安迪,巴特,约翰,你们几个,去把朱利安给我带回来。”他说这话的声音,就好像在对待调皮的孩子。

    “是。”

    几个保镖在离开后不久,突然又折返回来,把飞船上出现的乱象告诉老巴尼特。老巴尼特的脸色微变,看向实验室的进程,在看到那远远还称不上达标的数值后,他握紧了手杖,喃喃自语,“已经追了过来……他的信息素越来越无法遮掩了……王族?”

    他说话的速度很快,又很轻。

    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老巴尼特站起来,用手杖缓慢走到实验室内,在经过几道复杂的手续后,他将一个复杂的圆形仪器起了出来,然后带在身上。

    “走吧,先回去。这里之后,不安全。”

    老巴尼特带来的保镖人数足够多,就算是实验室的人想要阻拦,也无法拦住他们。尤其是在外侧的研究员很多都莫名失踪了,这更无法拦下他们的步伐。其中几个保镖在前面开路,在通道里试图为他们和雇主找到回去的路。

    但在即将离开这一层的时候,他们发现通道被堵死了。

    而另外上去的通道,得绕一大圈。

    这解释了外面的走道为什么会有那些人。

    老巴尼特:“别看窗。”

    他显然已经知道了什么,冰冷的语气告诫着每一个人。在返回到实验室,再穿过实验室去到另一侧的时候,笃,笃,笃——

    拐杖敲打在地上的声音,就好像在计时。

    “啊啊啊啊——”

    仿佛要突破人体极限的惨叫声从前面传来,让老巴尼特这些人都吓了一跳。但这声音只是响起来了一瞬,就立刻消失了。好似正在播放的唱片被突然切断,徒留下诡异的余韵,让人忍不住去细想其中的恐怖。

    老巴尼特一手抱着那个圆形的仪器,突然大声说道:“走,走,回去,立刻回去。”喜怒无常,反反复复,老巴尼特的确是个不讨喜的雇主。但那些保镖好像没有感情,也不知道害怕,在老巴尼特的命令下立刻折返。

    他们有两人架起了老巴尼特,然后快速撤离。

    在他们身后,哒,哒,哒……

    通道两侧的灯一盏盏熄灭,陷入永恒的黑暗。

    危险的预感扎穿了老巴尼特的脊椎,令他几乎要抽/搐起来。他的声带撕扯着,带着某种尖锐的疯狂,“约翰!”

    落在最后面的保镖立刻撕开自己的衣服,然后投身进那片黑暗里。

    可以看得

    出来,他的脊椎两侧,有着裂开的豁口,那里面,蠕动的触手和羽翼正撕开皮肉舒展出来。

    这些保镖,一个个都是改造人。

    但不够。

    远远不够。

    黑暗是贪婪的,饥/渴的。

    它以飞快的速度吞没了通道,将所有的声音都吃得一干二净,在淹没了逃跑的人群后,老巴尼特突然发现,自己只剩下一个人了。

    那些被他倚仗的改造人“保镖”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唯独他站在漆黑中。

    漆黑,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如果不是他的身体经过某种扭曲……或者说,变异,他可能也看不清楚这道路。人的眼睛,要怎么在纯粹无光的环境下看清楚东西呢?

    老巴尼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起初,是浅浅的轮廓。

    空气里,好像有振翅的声音。

    须臾,就靠近了。

    很近,近得老巴尼特都差点发出一声尖叫。

    附肢在微微晃动,摇曳的触须带着柔/软的触感,还有轻轻的嗡嗡声,是翅膀,是羽翼,是悦耳的扑闪声。濡湿、冰冷的空气里,带着浓浓的青草香、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被那几乎无处不在的草味覆盖,难以觉察。

    他听到了嗡响,仿佛蜂鸣。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一个人。

    坐于黑暗的国度,他的轮廓是如此分明,如同瑰丽灿烂的娇嫩花朵,他的皮肉,他的骨相,他抓着诡奇之物的手指,都散发着莹莹的白光。是在这浓稠的黑暗里,唯一能够看得清楚的物体。他的身体,称不上纤细,却处处刚好,某种称得上异常的变化发生在了他身上,仿佛邪恶、亵渎的悖逆感……但,谁也无法抗拒那种蛊惑。

    老巴尼特移不开眼。

    他的视野,他的注意力,他的全部心神,都被这个人抓住。

    ——被朱利安。

    “不。”

    老巴尼特喃喃,他试图发出人类的声音,但听起来更像是奇怪的咕哝,带着粘稠的水汽。

    不是他。是祂。

    从脚腕缠绕而上的触须舔舐着青年的皮肤,猩红的肉块纠缠成了王座,人类无法归纳的形状……到底是粘稠的烂肉,还是扭曲的眼睛……它们一并被踩在皙白的脚底,正嘎吱嘎吱地蹭着细腻的皮肉。

    古老的、诡谲的呓语不断回响。

    是呼唤。

    是长久的叹息。

    不可名状的虚影笼罩在祂身上,随着祂伸出手,一个圆形的仪器轻飘飘地从老巴尼特的怀里飞了出来。仔细看,其实藏匿在扭曲黑暗里,不可言状的雾气托着它——那仪器落在了朱利安……祂的脚下。

    那圆形仪器里,是代号a。

    老巴尼特几欲疯狂的脑子里突然挤出一点清明,难道朱利安还清醒着?

    “朱利……朱利安……”

    他的舌头像是无法捋直,含含糊糊,带着诡异的咕咚。

    嘶嘶。嗡嗡。

    奇怪,奇怪的吞/吐。

    “朱利安!”

    濡湿嘈杂的摩擦声间或响起,窸窸索索,无可名状的触须托着祂——虚幻,空洞的蓝眼睛看向老巴尼特。

    老巴尼特终于、终于看清楚祂的脸。

    嗬啊嗬啊……

    他的喉咙再发不出声音。

    干枯的手指抓烂了自己的脸,撕下带血的皮肉,挖开自己的眼睛,在大声狂啸中,在永恒的疯狂中投入黑暗的怀抱。

    ——不可直视祂。

    老巴尼特忘记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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