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景峰知道,爸爸上班的钢铁厂干不下去了。

    几天前,他看到他爸和几个叔叔在王奶奶的小卖部里聊天,就趴墙根听了会。

    “这边张罗大干,那边告诉破产……”“咱来这上班本来要养家糊口,现在上班就是糊弄……”“干点啥,现在这社会,哪有那么好干的啊,净是下岗的多……”在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中,程景峰发现核心问题只有一个:没工作,没钱了,怎么办。

    因为钢铁厂发不出工资,已经有很多小伙伴跟着父母离开这个城市去南方打工,程景峰只能看着他的好朋友一个个离开他去了南方。程景峰明白,有钱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摆平很多麻烦,他恨不得现在就挣好多好多钱。思来想去,程景峰决定先从捡易拉罐做起,积少成多,总有一天他会变成一个大富翁!

    结果捡了几天的易拉罐被那群红艳街的小孩截胡了,程景峰气得不行,他和小胖约好,一定要好好收拾他们!然后就出现了前面一群小孩大乱斗的一幕。

    要是他能快点长大就好了,长大就可以挣很多钱了!程景峰这样想着,又吃了一个烤地瓜。

    ————

    一转眼,程景峰要上小学了,在他的软磨硬泡下,程海强终于买了他心心念念好久的米老鼠书包。

    开学第一天,去学校的路上,程海强拉着程景峰的手絮絮叨叨:“到了学校要听老师话,不能一天天想着打架,要谦让女同学,好好学习,好好听课……”

    “哎呀知道啦!昨天就开始念叨……”程景峰打断程海强的念经行为,“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就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我要不多念叨几句你能记住吗?”程海强瞪他,“告诉你,到了学校要好好学知识,卫生也得搞好,等会你这短袖怎么穿的领子都歪了……”说着蹲下身给程景峰整理衣服。

    “程景峰!快点!老师要点名啦!”小胖的声音突然出现。

    程景峰一转头,发现小胖在校门口蹦着高叫他:“都开始排队啦!”

    “行啦我走了……”程景峰把书包背好,转身过马路朝小胖跑去。

    “小心点,看着点车!”程海强在后面焦急地喊。

    程海强目送程景峰和小胖跑进学校大门。家长和孩子在学校门口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旁边一位老师正扯着嗓子喊:“家长止步!家长止步啊,给孩子一个独立成长的机会……”

    “家长,看看英语班吧,英语课得提早上,不然以后就跟不上啦。”有人递给程海强一个印着宣传课外班的手提袋。

    “哦。”程海强接过袋子,转头看着校门口刻的4个大字:飞扬小学,不禁露出了微笑。

    飞扬小学,飞扬这名好啊,说明程景峰以后肯定能一飞冲天!

    ————

    “王开元,你在哪个班啊,”程景峰站在操场上,看着墙上贴的分班表问小胖,“我咋找不到我的名……”

    “别看啦你在二班,咱俩一个班!”小胖拉着程景峰的胳膊,把他拽到一年二班的队伍里。

    “哎呀太好了,李千泽呢?”程景峰说。李千泽也是和程景峰从小就一起玩的小伙伴。

    “他在三班。”小胖指了指旁边的队伍,程景峰看到,李千泽在那边正和身旁的小孩聊得热火朝天。

    “李千泽!李千泽!”程景峰喊。

    “干啥!”李千泽听到程景峰的声音,转过头来。

    “你看我包!米老鼠!”程景峰兴奋地举起自己的书包,“我爸给我买的!”

    “切,你看我的!”李千泽举起自己的书包,阿童木大大的笑脸就在李千泽书包的正中间,特别醒目。

    “怎么样?”李千泽得意地展示自己的书包,“这款不好买,我爸跑了好几个地方才给我买到的!”

    程景峰忽然有点泄气,觉得书包上的米老鼠都不怎么可爱了。

    “大家找好自己的班级排好队啊,各班班主任带自己班的同学先进教室!”这时一位盘着发髻,穿着干净利落的中年女老师拿着喇叭说。

    “这个人应该是教导主任,”小胖偷偷在程景峰耳边嘀咕,“咱班老师是教数学的,听说刚毕业就教咱们。”

    “怪不得这么年轻。”程景峰感叹。每个班的班主任就站在队伍前头,程景峰的班主任是位年轻的女老师,她举着班级的牌子在前面组织纪律。这位女老师穿着白衬衫牛仔裤,扎着低马尾,衣服虽然简单,但穿在她身上也很有气质。

    “同学们跟我走!”老师带着程景峰他们进了教学楼。

    到了自己班的教室,大家一窝蜂冲进去,小胖眼疾手快,抢到后排的位置,赶紧拉着程景峰坐好。

    “同学们不要跑,慢一点!”老师走上讲台,等大家都找好座位就继续说,“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田素莹,是数学老师,”她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以后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啦,大家第一次上学,我也是第一次当班主任,所以希望我们以后能互相学习,一起进步,好不好呀!”

    “好!”大家奶声奶气地喊。

    接着老师给每人发了一张纸:“为了让大家能尽快熟悉,咱们做一个自己的名牌啊。把这张纸折成三等份,然后打开,中间写上自己的名字,再立成三角形的形状放在桌子的左上角。”老师边发纸边说,“这周的座位先这样,下周我会根据情况调整,以后每周都会换位啊。”

    “老师!我不会写名字!”一个男生说。

    “来老师教你写。”田老师走了过去。

    “老师我也不会!”又有几个小孩说。

    “好等一下啊,”田老师说,“等会大家要在前面介绍自己,可以先想想自我介绍。”

    “程景峰,你看我这名写得怎么样?”小胖把自己签的大名给程景峰看。

    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王开元”三个大字,程景峰实在是夸不出来,只能憋出一句:“挺潇洒的。”

    “那是,”小胖洋洋得意,“我练了好久呢!”

    程景峰拍拍小胖:“继续练,争取更潇洒一点!”然后他低下头,欣赏了会自己写的名字。

    嗯,这字写得可太好看了,不愧是我程景峰写出的字儿!

    ————

    一个月后,程景峰放学回家,就发现家门口停着一辆红色桑塔纳。

    艳阳街上都是破旧的小平房,街边到处停着自行车和小三轮,几乎看不到四个轮子的车。这辆红彤彤的桑塔纳就停在院子里的一堆废品中间,特别显眼。

    这时,程海强拎着一个水桶从门口出来:“回来啦。”

    程景峰问:“这车哪来的?”

    “我包的车,”程海强从桶里捞出一块抹布开始擦车,“以后我要跑出租了,没空管你,学习得靠你自觉知道吗。”

    “之前你也没咋管我啊。”程景峰噘着嘴,揪揪书包带,开学到现在这一个月,程海强都是早出晚归,和程景峰基本碰不到面。

    “啪叽!”程海强直起身,把抹布扔到水桶里,然后朝程景峰挥挥手,“你过来,我跟你说点事。”

    进屋之后,程海强却一反平常变得支支吾吾,脸也微微红了起来。

    程景峰觉得超级别扭:“到底啥事啊你直说。”

    “你……想不想有个妈?”程海强吞吞吐吐地说。

    程景峰整理书包的手停了一下。他想了想,问:“是那个卫娟阿姨吗?”

    程海强似乎没想到程景峰能猜到,他看着程景峰,点点头:“对。”

    程景峰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程海强试探说:“卫娟阿姨下岗了,没有地方住,咱家有两间屋子,可以让她和她女儿过来住一间……不过如果你……”

    “我有个问题。”程景峰忽然打断程海强。

    “你说。”程海强愣怔了一下。

    “你和那个卫娟阿姨是怎么认识的啊?而且你们看起来……关系挺好,为什么你最后找了我妈,生了我啊?”

    程海强沉默了会,然后叹了口气。

    ————

    其实程海强10岁的时候就认识林卫娟了,当年两家离得近,程海强经常和林卫娟一块玩,林卫娟就跟在程海强后面到处疯跑。随着两个小娃娃渐渐长大,两人之间情愫暗生。

    林卫娟曾经在父母面前提过她和程海强的事,但是林卫娟的父母极力反对。因为程海强家里只有一个生病的老母亲,日子捉襟见肘。他们已经给林卫娟物色好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家境不错,还能把林卫娟安排到毛纺厂工作,那时候能进工厂工作可是求之不得的好差事,不仅说出去有面儿,赚的钱也多。林卫娟的父母都盘算好了,进了毛纺厂,林卫娟挣的钱还能贴补她的弟弟。

    在父母的操办下,林卫娟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高中辍学之后,她就稀里糊涂嫁了出去,进了毛纺厂工作,几年之后生了孩子。

    程海强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母亲也因病去世,他一个人在这个冰冷的城市里漂泊,后来机缘巧合下,程海强进钢铁厂当了工人,经过几年的打拼积累,他在这里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和程景峰的母亲结婚,有了程景峰。

    程景峰的母亲死后,程景峰的姥姥姥爷因为远在天津有心无力,程海强只好当爹又当妈,把程景峰养大。

    那天见到林卫娟之后,程海强就跑到毛纺厂打听林卫娟的消息,这才知道林卫娟已经离婚,那个男人甩了点“抚养费”就把林卫娟赶出家门,林卫娟只能搬到毛纺厂宿舍。后来毛纺厂要倒闭了,林卫娟也需要从厂里的宿舍搬出来。丢了工作,没有钱给家里,她父母家也没有能让她住的地方。

    在林卫娟最难的时候,程海强找到了她,两人再次相见,无语凝噎。林卫娟本来想去南方打工,程海强为了留住林卫娟,就想让她先住在自己家。

    ————

    “原来是这样……”程景峰若有所思。

    “简单来说就是,你爹已经错过一次了,这次不想再错过,”程海强挠挠头,“然后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没想法啊,”程景峰把课本拿出来放在桌上,“阿姨有地方住,你也有个伴,挺好的。”

    “真没想法?”程海强仔细观察程景峰的表情。

    “真没有!”程景峰看他爸小心翼翼的样子,噗嗤一声乐出来,“你赶紧去擦车吧!”

    “那就好,那就好嘿嘿,”程海强松了口气,“过几天卫娟阿姨就会过来,还有她女儿,你和人家小姑娘好好相处啊,我擦车去了!”说完就开心地出了门。

    程景峰听见他爸在外面边擦车边哼歌,他打开田字格准备写作业,笔尖点在纸上,却半天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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