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义嘴唇泛白,坐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向后爬,在路上划出一道狰狞的血痕。他双眼惊恐的盯着面前漆黑的魅影,拖着断了的右腿奋力向后躲,可后背已经抵了墙,再无可退。

    他眼里是不可遏制的恐惧,嘴唇泛白,冷汗已经淌湿了衣领,双手发着抖撑着脸前,“别……你别过来。”

    “我的郝师兄啊,缘何这般怕我。”

    黑暗中走出来一个人影,他衣袍上尽是些干涸的血迹,右手满是血痂,像是地狱跑出的恶鬼,只为讨命。

    郝义是趁着众人不注意偷溜出来,他平日最不擅长舞词弄札,看着他们一个个得了灵器宝物的,辈分最大的他反而两手空空,于是他打算另辟蹊径。这种地方,想来宝物不止那一处有,可他万万没想到他连个宝物的渣都没看到,却碰到了被他献祭的少年。

    他一句话也不敢说,撒腿就跑,少年指尖一甩,一节棘刺就没入了他的右腿,他狼狈的滚在地上,惊恐的向后撤,直到退无可退。

    “师弟……师弟……”郝义涕泗横流,一下一下的向重玹磕着头,“师弟是我对不住你,是我鬼迷心窍,是我丧尽天良,师弟,求你……”郝义此刻竟也壮了胆子,向前爬去,用尽力气拽了拽重玹的衣角,“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吧师弟……”

    “我如今腿也废了,能不能活着走出去难说,师弟……饶我一命吧师弟,求你了……”

    他磕的头破血流,重玹睥睨着他,眸子里是说不出的淡然,好似这种情景他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像是一个摇尾乞怜的狗,可重玹没有菩萨心肠,他求错人了。

    见他不答话,郝义继续拽着他的衣角,衣袍连着血肉,巨大的痛楚从他被贯穿的伤口涌来,他攥紧了拳,右手钻心的疼瞬间让他冒出了一身冷汗,不过他也有些庆幸,他还能感觉到右手的疼痛,至少证明了他手还没废。

    “郝师兄啊,你也说了,出不出的去都另说,郝义师兄这般大义之人,定然不愿意拖累我们,那师弟我就大发慈悲,送你上路。”

    他语气淡漠毫无波澜,似乎说着不过再稀松平常的事。

    郝义双眼瞪的滚圆,不可思议的盯着神色淡然的重玹,俶尔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就知道,”郝义抬手指着他,似是料到了自己的结局,横竖一死,他也没什么惧怕的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就是妖魔!!!没人能从荆棘丛活着出来,你出来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难怪嘹古道日趋式微,原来,是有你这个妖魔在!嘹古道终有一日,会死在你手里!”

    “你这种妖魔,向来就被世人所唾弃厌恶,你瞧,你化作人又如何?有人救你吗?没有!!!你就是一个可怜鬼,丧家之犬!你……”

    话音未落,郝义怒目而睁,温热的血从他喉间喷薄而出,他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他嘴大张,双手紧紧捂住脖子,一点一点感受他生命的消散,最后如一滩烂肉般瘫在地上。

    丑态毕露。

    腌臜的血也溅在了他的面具上,重玹大仇得报,快意的转过身,却在远处一双清澈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同样丑态毕露的样子。

    在那干净的眸子里,一瞬间他甚至看见了他在魔域的样子。

    他眸间一寒,杀意毕现,可远处的羡宁却有些哽咽的说道:“你还活着……”

    哽咽的语气中重玹竟然听出了一丝……庆幸?

    他茫然无措的抬起眼盯着她,这世上竟然还有人想他活着吗?若是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知道自己方才杀了郝义,她还会想他活着吗?

    羡宁上前一步,重玹向后一退,他眼中无措,怕她瞧见他身后没了气息的郝义,怕她对自己的庆幸仅存片刻,再用厌恶的神情盯着他,告诉他他还不如死了。

    “别过来!!!”

    他颤抖的嗓音厉声道,他像是惊弓之鸟,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让他惊慌失措,可看着他浑身的伤,羡宁眼中一下子涌出泪水,“对不起……是我没救下你……你身上……一定很疼吧……”

    他身上道道狰狞血痕,可怜的像个无家可归的小狗,惹人怜爱,却又没人愿意带他回家。

    “我说了别过来!!!”

    少女又迈一步,重玹拔高了声音似乎是想斥退她,可是已经晚了,少女心疼的神情骤然冷了下去,转而代替的是震惊。

    看着她的这种神情,重玹心里冷嘲一声,心沉入低谷,又是这幅样子……

    他甚至能想到她接下来会说出什么话来,那些话纵然他听了多次,可从多年来第一个庆幸他没死的人的嘴里说出来,他多少有些不高兴。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手指蜷缩。不如,在她说出那些话之前,杀了她吧。

    少女薄唇翕动,他知道她要开口了,可他竟然有一丝不忍心,也就这一丝不忍心让他听完了少女的话。

    “他方才推你下断崖,置你于险境,你要报仇……”羡宁顿了顿道:“无可厚非,我理解的。”

    似乎还怕少年不信,她又道:“倘若是我,我也恶之欲其死。”

    他手指蜷了蜷,瞳孔睁大,他觉得他听错了。

    他这辈子杀了不少人,手中的人命数也数不清,罪孽消也消不散,他听过最多的就是心狠手辣,怙恶不悛,今天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无可厚非。

    她究其根本,告诉他他做的是对的,应当的,情有可原的。

    “身上的伤,很痛吧,我会一点医术,我替你包扎吧。”

    重玹木讷看着少女走来,由着她柔软的小手替他处理伤口,她下手很轻,似是怕弄痛了他。

    两人靠着石墙席地而坐,她揭开他掌心被鲜血浸的鲜红黏湿的衣袍,掌心深可见骨的伤触目惊心。

    少年显然是不精通医术,只是用衣袍紧紧勒住伤口不让它再流血而已。

    她眼里满是心疼不忍,少年淡淡的开口:“方才师姐替所有人处理伤口,可独独没有来管我。”

    羡宁动作一滞,含着愧疚的眸子缓缓抬起,真诚歉意的道:“对不起……”

    少年抽回手,“无妨,不必管我。”

    他显然是在置气,羡宁看着他这副孩子气吃醋的模样不禁想笑,“那你说,师姐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少年瘪瘪嘴不吭声,羡宁歪头看着他,“伤口再不处理就感染了,你剑法那般好,不怕日后再也提不了剑吗?”

    少年神情有些动容,显然是将话听进去了,羡宁轻轻的拉过他的手腕,“好啦,我答应你,你伤口好之前,我细细为你疗伤,可好?我陪着你,待你伤好再离开。”

    少年表情暗爽,她上钩了。

    魔物的伤不是轻易能好的,这时间足够他夺了她的元神。

    重玹一见她,便觉得有趣。她分明是个妖,却有上神的元神,想来也不会是她的,大抵是哪个上神重伤寄息于她体内,既然早都该死了,不妨便宜了他。

    两人在魔域互换身体时他还不曾感觉到,此刻她失了妖气,那神元之力便溢出的愈发明显。

    正当重玹想的出神,“哧啦”一声衣料撕扯的声音传来,他怒目圆睁的盯着羡宁,“你撕我衣袍做什么!”

    “包扎伤口啊。”羡宁纯澈干净的眸子看着炸毛的重玹说道。

    难不成要用她的衣袍吗,她才不要。

    她方才肯对少年承诺,一则是真的心疼愧疚,二则,她有些怀疑少年的身份,能从那崖底活着出来,纵然是殿下在那样的情境下都不见得能留下一命。

    再者,他若当真无辜,出了冥玄沧,灵力在手还怕他赖着她吗?

    重玹表情难堪,他自己的伤用自己的衣袍包扎,合情合理。可是……她倒也不必撕这么多吧?外袍破破烂烂还缺了半片,浑像个街头乞丐。

    少女不理会他的情绪,认认真真的替他处理伤口,伤口连着血肉,很疼。可少女柔软的指腹像是一阵和煦的光打在他身上,将所有的阴霾吹散。

    他仰头闭目,咬牙忍着痛楚,密密麻麻的刺痛感由着贯穿的伤口爬满全身,汗水将他的墨发浸湿贴在鬓边。

    他忽然想起自己上一次受这么重的伤时,他只敢躲在陶然轩里,忍痛自己处理伤口。他不敢袒露自己的重伤,硬生生是一言不发的忍着,等到他们退了,才敢露出自己的脆弱。

    那时候,元衡听见他的痛苦的闷哼走来,看到血淋淋的他时惊楞一瞬,随后便拿来一个黑色的东西想要喂给他。

    他咬紧牙关,从齿间挤出话问他,“什么东西!”

    “救你命的。”

    闻言他急忙张嘴将那东西吞下,由着元衡搭手帮他处理伤口。

    元衡没有羡宁这般温柔,他第一次,体会到旁人照顾的感觉,原来,是这般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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