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人类就是麻烦。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放不下这个漂亮妹妹?既然放不下,想这么多有什么用?反正到最后你肯定也不能不管。”

    小贝不屑的声音再次在迎春脑海里响起。

    迎春把小贝拽过来,不理它的龇牙咧嘴,伸手——轻轻撸着它顺滑的长毛。

    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挣扎逃跑的小贝一愣,眨眨眼睛,扭头看着迎春,却难得地在她眼里看到了一丝温和,它也呆了呆,然后便软了下来,乖乖地趴在迎春怀里,任由自家主子把自己从头撸到尾。

    “姐姐当真觉得,他不是良配?”黛玉犹豫再三,还是红着脸问,然后,又慌乱补充道,“我……我也不是说……我的意思倒也并非……”

    “如果你问我,那他不是。他是个好兄弟,可是若说别的,至少这般为人,于我来说,却不是良缘。

    我也知道,妹妹和宝玉日常起居总在一处,自然兄妹感情深厚,这并无不可。但是要将他放在心里的话,你可想过,兄妹,与夫妻,终究是不同的。”

    迎春干脆道,抬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

    “你的宝哥哥可以有很多个姐妹,你不介意。可未来的夫君若也有这许多的姐姐妹妹,你看着他像体贴宝姐姐一般地体贴这个姐姐、那个妹妹……你可也能接受?”

    黛玉脸色一白,只觉得心头巨震,似乎有什么原本模糊不清的东西,被挑开了最上面的一层面纱,露出里面温和诱人,又极其危险的东西来。

    “可是……可是……世人多是如此呀,略像样点的人家,哪有只钟情一人的。若依姐姐的意思,难道,就都不是良人了?那我日后,还有姐姐以后……”黛玉彷徨地看着她,眼里也隐隐有泪光闪烁。

    “也有许多人家并非如此,比如你父母当日听说便是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不是吗?我也不是让你一定要这么想,只是劝你想清楚些。若是不能忍受,那就千万守着自己的心。至于我么,”

    迎春笑着耸耸肩膀,“我自来性子孤僻,谁若要入我眼,必得双方都视彼此为唯一最重要的,否则,我必不会答应,便是谁要强迫我,大不了出家修道,古佛相伴,医书为友,终身不嫁也算乐得清净。”

    “姐姐莫要如此冲动……”黛玉错愕道,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迎春有这样的念头,实在吃了一惊。

    “你当我是冲动,岂知这却也是我的真心话。”迎春笑笑,又捏捏她的小脸,笑道,“你是个聪明人,我也只是提醒你看清路。要选哪条,可要慎重考虑。”

    “可是,宝玉他……总是不同的。”黛玉咬了咬下唇,究竟还有些犹豫。

    “他自然是不同的。所以我只是想你想清楚了,若是当真决定了要和他一起,那便是千难万难,我也支持你。”迎春也叹了口气。

    客观来说,其实以贾宝玉的才学见识,温和体贴,不说封建社会,就算是在一夫一妻制的现代,应该也能吸引到很多女生青眼。

    可是他偏偏生在古代,还是贾府这样的人家,别的不说,只是“花心”这一样,就够他将来的夫人受的了。

    如果是宝钗那样从小理事,为人冷静的性子,或许还能应对得过来,可是对黛玉这种文艺敏感青年来说,却是致命的。

    “姐姐你的意思我懂了,只是有些事,到底不是咱们自己能定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尽如人意的。”黛玉叹道,神色颇有些无奈。

    “姑父心疼妹妹,若你心意已定,他定是情愿如你所愿的。我也是一样。我当你是亲妹妹一般,你怎么选择我都支持你,帮你。说这么多,也不过是你想你考虑清楚。可你若当真要铁了心和他一道,我一定帮你。”迎春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珠。

    知道她一时半会还是想不通这些,况且毕竟是青梅竹马的情意,又怎是说舍就舍得下的。

    只是这世道艰难,对女子来说束缚太多,即便聪慧如黛玉,有些路,也始终是难走的。

    若要问她,她自然不支持黛玉和他在一起,可是这到底是她的私事,话说再多,自己就越界了。

    迎春本以为黛玉还要再多花些时日去决定,不想只三日后,在贾母房里请安时,便听黛玉开口恳请贾母允她回乡探亲了。

    她这决定来得突然,探春、惜春姊妹几个自然百般不舍,贾宝玉更是立刻眼泪汪汪地,哭求贾母挽留,贾母本就不舍黛玉,再加上个宝玉撒娇撒痴,百般哭求,自然更加不肯。

    只是黛玉去意已决,再三请求,只说自己担忧父亲,又恐家中无人照应等话,说得贾母也只得应了。

    三姊妹虽然同样不舍,只是宝玉几乎要哭死过去,贾母忙忙哄劝,王熙凤也赶紧领着袭人等一众丫鬟解劝,一时间端茶的端茶,擦汗的擦汗,都着急上去劝慰,也竟顾不得黛玉了。

    闹闹哄哄里,迎春瞧见惜春站在旁边,险些一个踉跄被推倒,连忙伸手拉住她,又端详她身量太小,怕她再磕着碰着,便拉着她朝旁边略让了两步,低声道:“四妹妹别急,宝玉有老太太、大嫂子、二嫂子她们看着,应当无事,你便是担心,也插不上手,不如咱们先去旁边碧纱橱找林妹妹说会话?”

    “我听二姐姐的。”惜春看了眼迎春扶着她的手,点点头。

    “姐姐。四妹妹。”

    碧纱橱西厢,黛玉果然也正在坐着抹泪,见了迎春和惜春过来,忙起身让座。

    “紫鹃去沏茶来,再端些新鲜的果子。”黛玉回头又吩咐。

    “不必了。大清早的,你家姑娘方才都没吃什么,你便去端些牛乳来吧,再问厨房要些她素日里爱吃的豆腐皮儿包子,再添点小菜,”迎春叫住紫鹃,递了个荷包给她,“若是厨房里没有现成的,就劳她们现做些。”

    紫鹃拿了荷包,低声应了,迎春一回头,便见惜春正瞅着自己,见她回头,便笑道:“往日里竟不知道,原来二姐姐和林姐姐竟这样要好,怪道方才林姐姐要走了,还不忘和老祖宗说要请二姐姐一同家去呢。”

    听她竟提起这事,黛玉略略止了哭,抬头就想解释,却见迎春不在意地轻笑了声。

    刚才黛玉的确也说到“若是老祖宗放心不下,平日里看迎春二姐姐行事沉稳妥当,还请二姐姐一道前往,路上也有个照应”等语,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黛玉要走”这件大事上,至于迎春要不要离开,却是无人在意了。

    不想惜春倒是留了神。

    “这倒说不上好不好的,只是我往日里看书,看到扬州古寺大明寺,很是向往诗中所言‘宝塔凌苍苍,登攀览四荒’之情境,前些时日与林妹妹闲聊,便提过一句,不想妹妹竟上了心,此次邀我同行,想来也是为圆我心愿。”

    迎春说着,对黛玉微微一笑,似乎很是感激。

    黛玉见她解释,也不否认,只是顺势接话道:“不止二姐姐向往,先时在家,我也偶听家中下人提起,说是那里不仅景色奇佳,更有泉水精妙,素斋亦是美味至极,附近常有不少香客排队闻名前往,每逢初一十五,更是热闹非凡。

    我从前年幼,又孤身无趣,未曾得见。此次若得二姐姐相伴,或可前往上香为我父亲祈愿,也增了一番见识,所以此次倒并非完全是为了二姐姐呢。”

    听她俩一唱一和,惜春点头惊叹,倒不曾有旁的想法,只是觉得她们姊妹所思所想,当真默契,心下不疑有他,只不禁生了几分羡慕。

    几人说话的功夫,紫鹃已经端了托盘过来,上面正是迎春方才要的几样东西,只是她神色却是有些不对。

    迎春走去门口接了东西过来,听得外面动静,再看她的眼神,心下已有几分了然,便即低声吩咐她几句,待紫鹃出去了,才回身对黛玉、惜春道:“先吃点东西再说吧。”

    说完,不等二人开口,她便又抬高了声音道:“林妹妹便是再担忧姑父,也该先保养好自己,只管这么哭下去,若自己再病了,岂不更叫姑父担心?”

    她说完,紫鹃在门内便立刻开始抽泣。

    两人这一番配合看得惜春目瞪口呆。

    黛玉也是先怔愣了一瞬,跟着便明白过来,不禁又瞪了迎春一眼,笑骂了句:“二姐姐又弄鬼!”

    “不这么着,这府里下人难保没有碎嘴说你薄情的。”迎春叹气,也是解释给惜春听。

    “不想二姐姐竟这么有趣。”惜春也笑了起来,也不客气,伸手拿过一个小小的豆腐皮包子啃了一口,也催黛玉道,“不过二姐姐这话很对,何苦为了那起子小人苦了自己。”

    方才迎春和惜春来时,黛玉确实是在落泪。

    虽然咬牙下了这样决定,只是到底来贾府这些时日,贾母疼她更甚三春,和贾宝玉也是日夜相伴,虽算不上形影不离,却也是日日得见,寻常姊妹几个一同起居,或读书作诗,或赏花戏耍,或制胭脂膏子香花汁儿,总有许多乐趣,也说不尽,如今突然说要离开,她自己岂无伤心不舍。

    只是先前父亲来信实在叫她放心不下,又有迎春一番恳切分析,让她每每想起前途未来,总觉凄惘害怕。

    虽说贾母疼惜自己,可到底并非父母,再看方才贾母等人哄劝宝玉之态,更是让她不禁想起自己初来之时,宝玉听闻自己没有戴玉,便要摔了他自己那命根子的通灵宝玉,唬得众人惊慌解劝,贾母更是搬出自己亡母之名,编出“自己也曾有玉,只是为全自己孝道,所以以玉陪葬”等说辞,虽然劝抚住了宝玉,可自己在旁边站着,惊惧害怕,自责内疚,种种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

    那时,她便明白了,自己在贾府,终究是客。

    太平无事时,贾母最疼自己,甚至胜过府里的三春姊妹。

    可若是事关宝玉,自己,也不过只是个外孙女,和贾府最受宠的宝二爷比起来,并不值什么。

    她真正能依靠的人,远在扬州。

    “可不是。”迎春也笑,将黛玉的愁绪拉了回来,“再不吃些,可就没了。”

    “我看林姐姐刚才桌上便没甚胃口,若再不用些,待会可怎么有力气哭呢?”见黛玉回神看过来,惜春便也歪头,伸手划划自己的脸,作势佯哭,口中却笑嘻嘻地打趣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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