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  司鸿蔓过了亥时才回府,天色已然完全暗了下去。

    马车停在后门,她远远便瞧见有人提着灯站在那儿,  原本还以为是折枝或是惊鹊,  待走近了一瞧,  才发现是谢常念。

    对方坐在台阶上等她,  头一点一点的还打着盹,听到声音呆滞了片刻,然后麻利的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几步跑到马车前,把她接了下来。

    司鸿蔓瞧着对方手里的灯,  已经没那么亮了,方才搭着对方手下车时,  亦是觉得有些凉,估摸着对方是在这儿等了好一段时间。

    她揉了揉小少年的脑袋,问道:“等多久了?怎么不去睡?”

    对方直接跳过了第一个问题,  仰着脸打量了她一会儿,老实道:“您这么晚没回来,我睡不着。”

    谢常念说完便垂下了眼尾,看起来既乖巧又可怜,这幅模样她怎么也不会在谢惟渊脸上看见,  一时没忍住又揉了一把,这才收回手,“担心我吗?”

    对方点了点头,  轻轻嗯了声。

    她道:“我有人跟着的,不会出什么事,下回别在这儿坐着了,  夜深露珠,对你身上的旧伤不好。”

    谢常念小声反驳道:“不碍事,大夫说我已经好了。”

    说完又问道:“是府上的护卫跟着您吗?”

    司鸿蔓记起来昨晚折枝提到的习武那事,看来今天白日里已经有大夫来看过了,应当是恢复得不错,没有伤及根本。

    她不着痕迹的朝对方左面的小腿看了一眼,走路的姿势与寻常人无异,是件好事,她点头回他道:“嗯,我每次外出都有他们跟着的,这下放心了?”

    谢常念抿了下唇,问道:“我若是学会了拳脚,是不是也能跟着您外出。”

    司鸿蔓怔了怔,随即想到对方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这么些日子一直闷在府上,怕是待不住了,不过眼下倒是不太方便放他出去的,便道:“他们跟在后头,不露面的,你也想这么跟着我?”

    谁料谢常念想也未想,便点了头,还道:“我知道的,我身份不好,不能露面,但是在暗处跟着您,就不会有人留意到我了。”

    司鸿蔓瞧他说得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顿时一阵头大,也不知对方怎么生出这种念头的,若说是待不住想要出去玩,可对方明显不是那个意思。

    不过她转念一想,学武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有人学了一辈子,也只会三拳两脚,就算谢常念学得快,是个习武奇才,到时候她也早回皇城了。

    对着还在等她回答的小少年道:“那等你学会了以后,再来问我。”

    谢常念眼里闪过一丝雀跃,又想到自己现在连自保都做不好,悻悻的垂下了脑袋。

    两人从后门走到庭院中,折枝提着灯迎上来,看了眼跟在郡主身边亦步亦趋的小人,笑了一笑,没说什么,谢常念乖乖同司鸿蔓道别,回了自己的屋子。

    等人走远了,司鸿蔓才问折枝:“怎么了,笑什么?”

    折枝摇头:“没什么,只是之前谢小公子非要去接您,说是不放心,奴婢劝了一回还以为他先回屋睡了呢,没想到竟一直在后门等着。”

    司鸿蔓想到方才谢常念说的话,不由按了按额角,隐隐有些头疼,“下回便说我一早回来,已经睡下了,不用让他守在后门。”

    折枝点头应下。

    送去皇城的信很快就有了回复,算着天数要比上次快上几日,司鸿蔓收到信时,便猜谢惟渊已经从上京回皇城了,帝陵的事应该也有了结果。

    拆开后,果然印证了她的猜测,谢惟渊收到信的那日刚好抵达皇城,对方在信中把当初帝陵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司鸿蔓这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并不是什么离奇的事,陆冀修身为太子,代皇上祭祖,却在戒斋闭关期间饮酒纵乐,与两个贴身侍从偷溜到祭坛上厮混,以至于撞碎了先祖的金身玉像,当时正值半夜,守在外间的几位礼官听闻动静以为祭坛进了贼,急急忙忙奔进去,正好就撞见了太子衣冠不整的一幕。

    先祖的玉像被毁,无人敢担责,且一同闯进去的人数众多,相瞒也瞒不住,唯有第一时间传回避暑山庄,交由皇上定夺,而祭祖大典便由四殿下陆崧明继续主持,金身玉像被毁,好在还有一座早年的石像,可以顶上。

    那阵子宫中大张旗鼓的为太子挑选太子妃,皇上把去帝陵祭祖的事交给太子,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都是在向其他人表明陆冀修地位稳固,大约是春风得意,所以没能管住自己的下半身,这才干出了带着人在帝陵祭坛上胡闹的事。

    司鸿蔓看完信上的这一段,觉得既离谱又荒唐,不过想一想,又觉得不稀奇,原本云间寺出事时,她便隐隐觉得和陆冀修脱不了干系,那事绝不可能只是寺中和尚所为。

    现在谢惟渊写信跟她说这事,大约是因为证据确凿,并没有什么陷害一说。

    司鸿蔓这这点不予置评,她在读完有关帝陵的事情后便就着这边的烛灯把信纸点着了,扔进瓷盅里烧了个干净,连灰都没剩下,然后才继续往下看。

    她盯着纸上的几行字,在读到提起如何安置谢常念时,不由愣了愣,觉得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不然为何信上会写着亲自来江南接人,不日便到。

    她把一句话重复念了两遍,又倒过来读了一遍,觉得自己没有理解错,谢惟渊的意思确实是要自己来江南,可对方不是才回皇城复命么,怎么会又要动身南下?难不成皇上在江南还有要查的案子?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按照对方信上的意思,述职之后便即刻动身,那算一算时间,恐怕再有两三日就要到了。

    司鸿蔓想起来自己来江南前,谢惟渊托人给她送来的那个玉佩,那是谢家大通银行的取款凭证,像是知道她急需用银钱大肆采购草药,不过那枚玉佩她并没有动,毕竟原主那么些年积攒下来的银子足够她使了,再捐出去几笔都成。

    眼下,南方的水患和疟疾还没有影响到江南,司鸿蔓这些日子出门,并没有见到过从南方来的背井离乡流亡逃难的人,张实每日在外行事打听,城外亦是没有,不过像是家境殷实带着一家老小北上的人倒是有,这些人也不缺银两,赶路不用双腿,自然要快。

    第二天,司鸿蔓便把谢惟渊要来的事告诉了谢常念,对方得知消息后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恍惚了大半日,似乎是没能接受现实。

    她瞧着谢常念的样子,着实有些好奇,不知道这兄弟两见了面是个什么样子。

    司鸿蔓想着,谢惟渊若是到了江南,恐怕第一时间便会要来府上找她,毕竟谢常念还在她这儿,所以这几日她除了去程家外,便没有再同几个表哥出门。

    这日,她陪外祖母在自家园子里听戏,唱到一半,惊鹊找过来,附耳低语了几句,说是谢大人到了。

    她本想着陪外祖母看完戏再过去,刚要让惊鹊先回去,就听外祖母在一旁道:“快些去吧,这戏前阵子才听过,没什么新意,我这儿不打紧,还有你舅母她们在呢。”

    说完,又关切了一句,问道:“可是要紧的事?”

    司鸿蔓摆摆手,还想留着把戏听完,“只是皇城的一位朋友,正巧来江南办事,便顺路来瞧一瞧我。”

    老太太乐呵呵的打发她道:“既是千里迢迢过来,可别叫人家等着。”

    司鸿蔓无法,只好依言同外祖母道别,先行回去。

    那厢,因为司鸿蔓提前说过,所以谢惟渊进府时并未受到阻拦。

    得知司鸿蔓在隔壁程家,谢惟渊便先去了客堂,刚坐下没几分钟,就见到一个有几分眼熟的身影规规矩矩迈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两杯茶,“郡主,怎么是你?!”

    谢常念的笑僵在了脸上,他听说郡主在会客堂见客,这才主动送茶来的,哪知没见到郡主就算了,居然见到了他那个远在皇城的堂兄,脸上的表情登时垮了下来,原本规矩的动作也顿时没了影。

    谢常念板着脸,把托盘放到桌上,不怎么客气的问坐在椅子上的堂兄:“不是说要过几日才来么,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他本以为从皇城到江南有一段路程,谢惟渊总要在路上花上一段时间,他还能在郡主跟前再装几日,潜移默化的让郡主知道他的好处,哪知这才没两日,他这个堂兄居然就到了。

    啧,还真是急。

    谢常念对着谢惟渊一点耐性都没有,眉头紧皱着,“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怕郡主觉得我比你要好,所以才这么着急着过来?”

    谢惟渊在不紧不慢的用茶,闻言总算落了几分视线在谢常念身上,半晌,唇角一掀,发出了一声嗤笑。

    谢常念顿时犹如一只炸了毛的猫,眼睛瞪圆:“你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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