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齐陈与妈妈谈了他的想法,妈妈很赞同。因为要做好长期驻扎医院的准备,他又把我们送回一鉴斋。收拾完带的一应物品,妈妈联系了赵姨,她躲在屋子里,两个人谈了很久,等走出来时,眼睛肿得更厉害了。

    晚上睡觉,她放心不下,但嘴上却说想我陪她一起,躺在床上,熄了灯,话里话外都在宽解着。渐渐我睡着了,半夜突然惊醒,妈妈却不在身旁,想下床寻她,无意间瞥过窗子,原来她又独自在院中。清冷的月光下,她双手合十,仰望着夜空,那么虔诚,又那么孤单。

    我没去打扰,然后就站在窗边,默默祈祷。

    次日清早,商齐陈来接我们,妈妈锁上了槲叶堂的大门,放上“因事外出,久不营业”的告示牌,我们重回了朴仁医院,自此便在贵宾室安顿下来。

    前途漫漫,等待我们的不知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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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晃在医院就住了十来日,商齐陈每天都早早过来,陪妈妈说说话,还带了很多书,见我心绪不宁时,就会读上几段,每每这个时候,妈妈便回到她的卧室。客厅里有淡淡的花香,还有轻缓的读书声,我慢慢平静下来,靠着他的肩膀,有时还能睡着。

    一日三餐有专人送,有个阿姨上午过来打扫,她要带走换下的衣服送去干洗,被妈妈婉拒了。商言礼也按时来报到,每次都要带一堆东西,说怕妈妈和我吃住不惯,得多补一补。柳其仁一般下午过来,说说当天小叔的情况,可喜的是他的病情终于有了起色,商齐陈朋友提供的“白蛋白透析治疗方案”帮助很大,他在一天天好转,每天醒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又过了一周,商齐陈带来了好消息,我们终于能去看望小叔。昨天爷爷离开医院,一大把年纪,天天守在病床前,特别是上次我和妈妈去过,他更是日夜不离,铁打的人也会撑不住。而现在说是二爷爷家的叔叔,谈心丛还有护工轮流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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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门的是谈心丛,她和商齐陈点头致意,扫了眼我和妈妈,便去了休息室。

    终于不再有阻碍,我们疾步走进病房。

    小叔倚着床头坐着,身后放着靠垫,气色比上次见好了很多,他正望着我们,含着笑意。

    妈妈立时用手紧捂住嘴,眼泪滴滴答答就落下来。我的眼里也涌出泪,没有丝毫犹豫,直奔到病床前,扑通一声,便跪下。

    “小叔,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哭泣着说。

    小叔一愣,然后紧着坐直身,探出双手:“说什么呢,快起来,塘塘。”

    妈妈忙上前,扶住小叔,然后侧头对我说:“塘塘,听小叔的。”

    商齐陈一直紧随在旁边,听过小叔和妈妈的话,有如得到圣旨般,两只长胳膊一挥,就把我提了起来。

    随后,他又郑重地向小叔问好。

    小叔瞧着我俩,消瘦的脸上含着欣慰的笑:“齐陈,我已经听心丛说了,谢谢你。塘塘,我是托了你的福,你有什么可道歉的。我是医生,得什么病自己最知道,你这个傻孩子。”说完,他便看向妈妈,眼里是不尽的温柔。

    商齐陈随即给妈妈搬来椅子:“小叔、伯母,你们慢慢聊,我就在门外,有事随时叫我。”说罢,朝我点点头,转身离去,门也被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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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里只有我们仨,这样独处的时候还是多久前的事。

    我含泪瞧着小叔,小叔深情地望着妈妈,妈妈的泪就像是断不了的线。

    许久,小叔轻轻唉了声,慢慢抬起手,给妈妈抹了抹泪,“我盼着你们来,又怕你们来,现在见到了,真的很高兴,可你们怎么都憔悴成这样?其实我现在感觉挺好的,别难过了,有些话还得和你们说说。”

    妈妈别过脸,紧擦了几把,然后瞧向小叔,努力带上一丝微笑:“好,都听你的。”

    小叔的目光变得很沉,半晌,他说:“枳月,那天让你受委屈,对不起。我和谈心丛前两年就认识,她得过一场大病,是我医好的,后来也见过面,但只是把她当朋友。没想到她会有别的想法,爸爸知道了,老人的心也能理解,可我从来没有同意过。”

    缓了缓,他接着说:“爸妈上了年纪,你们也常年漂泊在外,我这身体,也说不准,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们可以早点回老宅,我不在了,有家族的庇护,也能放心。哎,到头来还是一场空,现在想一想,不怨任何人,是我太懦弱,总盼着有个两全其美,以为坚持就能够让爸回心转意,是我错了,错了这么多年,也耽误了你,枳月,我最对不起的,是你。”

    说到最后,小叔声音已经哽咽,眼中更是含着莹莹的光。

    “没有,真的没有······”妈妈哀声说。

    “枳月,你就是太善良,从小就这样,受了欺负从来也不说。你得学着去爱惜自己,我才能安心。”

    妈妈紧咬着嘴唇,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他又瞧向我:“塘塘,小叔真的很后悔没听你的,没想到把你们带进那样一个家,你做得很对,就应该好好去保护妈妈。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要这样勇敢。那一巴掌打得是不是很疼?我也挨过,知道那个滋味。但是,还是请你不要记恨他,他这辈子也不容易,看在我的份上,原谅他吧。”

    我哭着点头,可心中的愧疚依旧不能饶过自己:“小叔,我不应该逼您,我也不应该拉妈妈走,是我把您害成这样。”

    小叔沉沉地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一根筋跑到黑,你没问问柳大夫,齐陈找的专家也没去问清楚?自己想什么就是什么,人家是戴高帽,你非要给自己戴上个罪名。我也是医生,可以严肃地跟你说,我的病和你没关系。塘塘,这就是我的命,人有时候得认命。我都想好了,从现在起,咱们三个要开开心心过每一天,日子不在于多少,过的称心,一天也能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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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叔的话有如春风细雨,抚慰着心,可与此同时,这番话,又透着无奈的悲凉。在病魔面前,人是多么卑微渺小,谁也不知道命运之剑将会刺向哪,我们唯一可以做的,只有容忍,接受,安然其中。

    小叔又问了问我的学习,当知道挑战赛得了冠军,他很高兴,说一定要好好奖励。而当听说槲叶堂关了门,我们就住在楼上,他面露自责,想去安慰他,可还没说几句,他自己倒先没事了:“这样也挺好,我能天天见到你们。”然后瞅着妈妈,笑了。

    我们好像又回到了一鉴斋,三个人坐在一起,聊着家常。

    有亲人的陪伴,是多么幸福。而如果此刻可以变成永恒,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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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柳其仁带着一众人查房,小叔也有些累了,我和妈妈起身离开。走时小叔满眼的不舍,妈妈也眼泪汪汪,商齐陈拍了拍我肩膀,我赶紧抹了把脸说:“小叔,您好好休息,我们下午还来看您。”他这才点头笑了笑。

    但下午没如愿去成,二爷爷家的叔叔来了。商齐陈一下午也没有出现,只等到第二天,他才带着我们又探望小叔,病房里除了小叔,并没见到其他人。

    就这样,此后的半个多月,可以陪护的时间越来越长,不仅每天能见上面,晚上妈妈还能留下照顾,我也想留这,却被商齐陈拉着上了楼。

    他会让我早点睡,然后就陪在旁边,讲一两个故事,等我睡着才悄悄离开。第二天一早,迷迷糊糊的还没睡醒,他已经到了,坐在床边,手指一圈圈绕着头发,一瀑青丝漫了他的手。

    谈心丛来探望过几回,只坐一会儿便走了。有次她让妈妈送送她,过了很久妈妈才回来,眼睛还红了。小叔也没说什么,等他睡着,我问妈妈怎么回事,她只说谈心丛告诉了小叔得病的缘由。

    小叔在一次参加医院研讨会时,遇到病人家属持刀威胁女医生,他上去解劝,那人不仅割伤了自己,还划伤了小叔。谁承想他是乙肝病毒携带者,等小叔发现时,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期。这病就一步步发展,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救死扶伤却弄得自己生死未卜,这就是小叔所说的命么?”我暗自想。

    终究也不会有人给个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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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医生团队的努力下,小叔的病情得到控制,他的精神和食欲都好了很多,脸色也不再那么泛黄。柳医生说小叔的肝功能已经恢复一些,可以出院在家继续抗病毒和保肝治疗,但要定期到医院复查。

    那天妈妈让我出去,她和小叔在病房里说了很就,等再进屋,他俩又都是眼睛红通通的。妈妈说她和小叔已经商量好,等出院了就直接回一鉴斋。

    小叔的病是因,又是果,十多年的努力,终于可以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可心底的悲伤却暗潮汹涌,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还能与我们相处多久。

    但每一个人都在自我告诫,学着相信,理解小叔的话,不论是一年,一个月,亦或只剩下一天,只要在一起,每时每刻,都是天长地久。

    商齐陈提前把我和妈妈送回家,他让我们安心等消息。后来我才知道,爷爷重回了医院,奶奶也来了,小叔和他们谈了整整一下午,爷爷最后是被奶奶拖走的。

    小叔来的那天,天气很好,院子里的花开的也好,他坐在轮椅上,一旁是商齐陈,我和妈妈站在槲叶堂门口,我们相视无言,风轻云淡里却是无尽的笑意。

    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一花一世界,一时即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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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此小叔便修养在一鉴斋,他住在妈妈那屋,妈妈和我同住。按照柳医生的交代,饮食、起居、用药等各方面,妈妈都分外仔细,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叔也能在院子里走一走,晒晒太阳。奶奶来过几次,她看到小叔的状态,也放了心,还和妈妈聊天,帮着给小叔做饭。

    我早就放了暑假,之前缺考的一门,申请了开学后补考。而点芳之前回京后,没有如约归来,她匆匆出了国,去了哪里也不告诉,只是让再多等一等她。

    八月初意外接到了td暑期实习邀请,妈妈和小叔都鼓励去。想着让他们多些时间单独相处,我便借着td离家太远,提出在公司附近租房子住。妈妈起初还有点犹豫,被我好说歹说了一番,终于同意了。

    从网上搜了一下,有个合租房在招室友,就和房东约了见面时间和地点。没成想刚出家门却碰上商齐陈,他近来有些忙,好几天没见到了。

    等知道我要去干什么,他沉下脸,幽幽地瞅着人,就是不说话。

    “难道是怪我不知会一声?”我暗想,于是便轻声细语赔不是,哄了一会儿,他脸色这才见晴。

    “以后有事要和我先说,否则,我真的不放心。”他带着点霸道,还有一丝忧心的口吻说。

    我自然是爽快地答应。

    他很满意,嘴角含着淡淡的笑,然后不容分说,拉上手,要送我去。

    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我们确实来到了td大楼附近,可等下了车,我一时竟愣住。

    眼前的,却是另一个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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