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头痛好了很多,只是胃一下下抽着难受。妈妈端来小米粥,她说昨晚商言礼送我回来的,已经去过医院,也吃了药,要好好休息。她没有再问具体发生什么,只是抚着额头:“塘塘,人这一生,十有八九不如意,忘了过去的吧,让自己开心些。”

    小米粥热乎乎,上面还飘着一层米油,喝过了,胃里似乎也裹上一层膜,舒服不少,而昨晚的记忆,渐渐也涌上心头。

    天台上,和商齐陈终是吵了架,然后就是无休无止的哭,最后说了什么,已经有些模糊,许是和小叔有关,似乎又是在说自己。

    再睁开眼,应该是到了医院,柳其仁站在一旁,商言礼很生气,吼着商齐陈,依稀记得他问:“你究竟什么时候和塘塘在一起!”“为什么和点芳又有瓜葛?”“天台上到底怎么逼塘塘啦!”······

    说到情急处,他竟克制不住自己,朝着质问的人就是一拳。

    商齐陈没有躲,实诚诚打在脸颊,立时便是一片殷红,血渍。

    柳其仁慌忙去拉商言礼,连声劝慰,商言礼依旧不依不饶,愤怒地说:“我都舍不得碰一下,你倒是怎么对的她!”

    我从不知道商言礼会有如此戾气的一面,而恍惚中瞥见商齐陈的嘴角,不由心也跟着疼。想说句话,让他们别再争执,可刚要开口,脑袋便如炸裂一般,痛的人浑身发抖,禁不住低哼了一声。

    他们虽然在争吵,耳朵却还很警觉,一时间似乎都到了。

    商言礼甩开柳其仁,大步跨到病床前,半跪下身子,双手握住我,声音都有些打颤地说:“塘塘,你感觉怎么样?”

    而商齐陈也奔过来,他倾下身,眸子里闪着斑驳的光,伤了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有千言万语,可望到倾述的人,却又不知从哪里开始。

    柳其仁也站在床头,他轻声问:“方塘,这是朴仁医院,你哪里不舒服,可以告诉我。”

    原来自己在医院,可怎么会来这呢?

    掀起眼帘,瞧向商齐陈,他脸颊,唇边深深浅浅都带着伤,从认识至今,哪里见过如此狼狈的他,不知怎么,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一串泪珠儿顺着眼角又滚落下,浸在枕边,湿了耳畔。

    商齐陈探手想为我抹去泪水,商言礼扬声阻止:“起开,还不是你干得好事!”挥起胳膊便挡开商齐陈的手。

    商齐陈眉头紧蹙:“商言礼,你适可而止。”

    商言礼眼睛一瞪,这就又要开始新一轮冲突。

    我真不愿看到他们二人为自己弄成这样,想说两句,可浑身上下一丁点力气也没有,想挣扎,手脚俨然被绳索捆住般,心头起急,忽然间天昏地暗,人又晕了过去。

    -

    再次陷入黑暗,周遭犹如冰渊,我很冷,身子发抖,牙齿一波波打着颤。我想寻个温暖的地方,记忆中,只有妈妈的怀抱最暖,我拼命喊着“妈妈,妈妈······”祈求在黑茫的世界中,可以寻到她。

    不知在哪里,不知在多远的地方,隐隐有个声音传来,他唤着我的名字,“塘塘,塘塘。”是那么温柔,似乎又很熟悉。

    他紧紧搂住我,用宽阔的胸膛温暖冰冷的自己,他还轻声软语哄着,安慰着。

    他喂我吃了药,慢慢的,终于不再那么疼,我却很困,迷迷糊糊中,他又在耳边低喃:“对不起,塘塘,对不起······”声音哀伤而悲凉。

    -

    拉回思绪,我又觉得困倦,疲惫,刚刚的回忆彷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再也想不动了。如果沉睡可以抹去那些记忆,就像一场大雨后的碧空,我愿意从此睡去,直到我的天也万里晴空。

    隐约中屋外传来说话声,我却无力顾及,又睡了。

    -

    这一觉很长,一个梦也没有,天擦黑,人才又醒过来。

    台灯的光幽幽的亮着,床头坐着一个人,竟是点芳。

    见我醒了,她忙坐直身:“塘塘,感觉好点么?”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醒我?”我支撑着想坐起身。

    “别动,快躺下,”点芳忙扶上来,托着肩让我重新躺下,“肖姨说是胃闹毛病,到底怎么回事?”

    瞧着她焦急的神色,我却不知该怎么开口,只得说:“吃坏肚子,没事了。”

    点芳似乎不太相信:“昨天没收到你回信,晚上打电话,你也没接,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我······”撇过头,我望向窗外,天黑漆漆,也看不见月亮,“对不起。”

    “你和我还说什么对不起,”点芳轻声叹了口气,“只要你没事,就好。”说完,她站起身,“我去倒点水吧。”

    喉咙确实很干,喝过一杯水,人也精神了些。

    点芳重又坐下,神情肃然,凝视着我。

    自从她上次回北京照顾妈妈,这都有一个多月没见,昨天意外重逢,却是在那样一个境遇中,所以也没说上两句话。如今,两个人终于再见,若是往常,三两天没照面,她上来便会热热闹闹抱着我,恨不得亲上几口,深深地表达她的想念和开怀。

    可此时,她太不一样,而我的心境也千里之别。还记得昨晚商齐陈说他和点芳都不同意相亲,但为什么又有了呢?若是点芳其实是喜欢他的,那么自己,该何去何从?

    正在愣神,点芳突然开口。

    “塘塘,有些事我得和你说清楚。”她很郑重。

    “说吧。我会好好听着。”

    她神色坚决,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我和商齐陈没有一点关系,那次见面,都是为了我妈。确实,我很早就知道他,两个妈妈是同学,她们早就在一起商量这事,去年他回国,我妈就催着见面,后来又听说他要给咱们代课,就逼的更紧了。”

    “记得他送你回宿舍那次么,那天晚上我俩就摊牌了,说得很清楚,谁都不愿意。可我妈,”她眼睛眨了眨,“她病了,就为了这事。回北京的这段时间,我想尽办法,可终究还是没办法,如果再不同意,我怕她的身体······”

    点芳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责,无奈,她垂下头,半晌,落寞地说:“所以我找到商齐□□望他帮个忙,假装见一面,算是给长辈一个交代。”

    听到这番话,心不由一阵翻腾,原来真相是这个样子,所以商齐陈只是单纯的帮忙,这场相亲是个假象。

    “商齐陈答应帮忙的时候说过,此后我和他就是陌路人,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和他之间,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你,真的不喜欢他?”我又追问了句。

    “千真万确,我心里早就有了别人。”点芳言辞恳切。

    心似乎终于放下,我真没想过如果她是相反的回答,自己该将怎么办?幸好,幸好。

    可就见点芳好像还有话,但欲言又止。

    片晌,她才吞吞吐吐地说:“塘塘,我还想问你个事。”

    “哦,好。”

    “昨天你半路走了,是真的胃难受,还是因为看到什么,所以才不舒服,才一直不理我?”

    -

    心猛地一跳,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知道了我和商齐陈的事?可我该如何和她解释呢?

    曾经因为这样那样的顾虑,一直没有告诉她,总想着等一切稳定妥帖了,她也从北京回来,再找个合适的机会,毕竟这是自己多少年第一次有个男朋友,还是慎重些好。

    可没成想,弄来弄去,还没把关系说出来,倒先出了这档子事,现下这般情境,冒失地说出关系,点芳会怎么想?也许又将是一个新的误会。

    误会,这个词太捉弄人,自己刚刚从一场误会中解脱出,彷佛已经遍体鳞伤,真的没有力量再应对另一场误会。

    所以,在这个时刻,我依旧选择不说。

    可谁曾想,就是因为这个动心起念,未来的某一天,我将痛彻心扉。

    -

    “塘塘,说话呀。”点芳又追问。

    我拿定主意,“没什么,就是吃坏东西了。”

    点芳仔细瞧着,那眼神像是一种审视。

    我别开目光,不敢多看。

    终究,她挪开视线,望向窗外,黑压压的天色,只有庭院四角的地灯散着幽幽的光。

    “你不愿意说就不说,我知道,有些事很难讲,就像有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开口,不过,我真的希望,咱们想的事是一样的。我曾经说过,以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不会和你分开,将来,我也一定要正大光明,把心里的事,告诉你。”

    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瞧到她的侧脸,可即便如此,依然能深深地感受到她的情绪,淡淡的哀愁中有些许期盼,彷徨中却是饱含着无比的坚定。

    我突然有种隐隐的不安,她的话,听上去是一个意思,可细琢磨琢磨,似乎更别有深意。这个话题起于她与商齐陈,到最后,却是在与我袒露真心。我晓得她视我为挚友,我也想告诉她,她同样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份情谊我万分珍贵,如果需要时间衡量,我愿和她是一辈子的知己。

    可此刻,她的这番言语,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我有一种感觉,但凡能说出的话,都会让她的心难过。

    -

    两个人都在沉默,一个呆呆地坐着,一个呆呆地躺着,屋子灯光昏暗,彷佛令彼此都看不清彼此。

    直到妈妈来叫吃饭,点芳却说有事,匆匆走了。

    我身边就这几个贵重的人,接二连三的或离开、或罅隙、或不知不觉存了陌生。从窗子看着她穿过庭院,走进槲叶堂,夜色里身影孤独,我的心又开始抽痛。

    重爬进被窝,紧紧缩在里面,我和自己说:“睡吧,睡吧,睡过去就什么都好了。”等有一天晴空万里,我再醒来,把他们都找回来。

    -

    当天夜里,我发了烧,将近40度,从小到大都没烧到这么高,妈妈连夜起来熬药,还扎了针。

    苦药汤喝下去不少,按理说应该很快就好了,可不知怎么回事,退下来,又烧上去,时好时坏缠绵了快一周才恢复。

    妈妈一直细心照顾,商言礼也来探望,他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嘻嘻哈哈聊了一个下午。而商齐陈自天台后,没有再联系,我也没有联系他。

    终于重回学校,点芳却直接又带着去了另一个地方。

    这是一套崭新的,刚刚装修好的房子,三室两厅,透过落地大窗,可以看到临江的风景。

    “塘塘,等明年毕了业,我们就一起住在这。”点芳牵着我的手,兴奋地说,“家居已经订好了,都是你喜欢的款式,其他小件,等期末考完试,咱们一起去买。”

    我还有些发懵,上次她的那番话,让人心里不太安稳,可没想到她竟然正在这么做,那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见我没言语,点芳笑了笑,“愣什么,房子是我自己买的,装修也是我亲自盯着弄的,我们以后的家,怎么能假手别人呢?”

    我一顿,立时想起前几个月她神神秘秘,忙的有时连课都顾不上,原来是在做这个。

    点芳带着我参观了整个家,然后还规划这个屋子作什么,那个卧室干什么,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听着她描绘各式各样的画面,我彷佛真的看到了那些憧憬。

    她说会送我上班,接我下班,负责做饭,打扫,周末在回家看看妈妈,只要我高兴,她便高兴。

    是呀,只要她也高兴,我自然就高兴。

    这就是一辈子的朋友,我心里满是庆幸和感激。

    -

    周四依旧是《宏观经济学》,可是商齐陈已经不再代课,陈教授出国考察回来了。同学们或多或少有些失落,有的问商老师什么时候再来?

    陈教授笑了笑:“他忙得都快成空中飞人了,哪还有什么时间?”

    我默默地听着,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没过两天,辅导员通知参加一个颁奖,我问是什么,他说去了就知道。来到大礼堂,竟瞧见了李乐山、高鹤和何佳。

    “方塘,怎么才来,我们都等着你呢。”李乐山兴高采烈地说。

    “乐山,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不知道?听说是咱们校友捐了巨款,成立了一个什么基金会,专门奖励在各方面有优异表现的学生。咱们四个不是拿了挑战赛冠军么,嘿嘿!”

    “所以我们又要获奖?可td不是给了么?”我有点不解。

    “是呀,好事成双嘛!快坐下吧,要开始了。”

    这真让人觉得奇怪,想着,我还是落了座。

    成校长健步走上主席台,开始讲话。他说得很激昂,先是回顾了这些年校友的捐赠史,以及款项用途和发挥的积极作用,然后便激动又含蓄的表达本次捐款金额是历史之最,他代表全校师生对这种慷慨回馈母校的行为表示深深地感谢,可是校友是谁,始终没有说。

    最后他高声宣布:“尊敬的各位来宾,老师、同学们,‘星塘湾爱学基金会’成立仪式暨颁奖大会现在正式开始!”

    台下掌声雷动。

    星塘湾,这个名字真好听,我边鼓掌边想。

    接下来便是颁奖环节,身边的人三五成群上了台,副校长逐一颁奖并合影。李乐山他们三人是一起去的,当时并没有叫我的名字,李乐山嘀咕半天,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落下了,其实也没什么。

    大会已经接近尾声,我正发着呆,突然听到主持人说:“下面有请管理学院方塘上台领奖。”

    我一顿,赶忙起身,快步走上主席台。稍事片刻,也不见其他人再上来,台上只有我自己,而台下乌泱泱一片,全是人。

    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可也琢磨不明白,只好静静等着。

    副校长并没有出现,但嘉宾席中却站起一个人,他似乎是刻意坐在偏僻的角度,所以直到他起身,我才发现。

    他穿得很正式,还系了水青色斜纹领带。他的步伐稳健,走的也格外认真,二十余米的距离,彷佛在渡一条心河,河的那端,是他的彼岸。

    我的心不由颤了颤,竟然是他,商齐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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