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又耍脾气。

    一大早,商信登门,可虎子死活也不进猫包,更不让他抱。

    商信抹着鬓角的汗,伤感地说:“小祖宗,别闹了,和我回家吧。”

    虎子却一点也不给面,呲牙咧嘴地哈人。

    妈妈实在看不下去,委婉地劝:“它平时好像挺乖的,可能昨天吓着了,您别着急。”

    “不是不是,它向来不喜欢憋屈在包里,除非我家少爷在。”商信边说,又摇头叹了口气。

    “哦,”妈妈点点头,“要不,抱着?”

    “它······”商信为难地瞧过来,“有点挑人。”

    妈妈没话接了,我们仨盯着只猫,犯起愁。

    虎子警惕地躲在沙发一角,过了老半天,见众人没动静,这才蹑手蹑脚走出来,又观察会儿,方安下心,摇着尾巴小跑到我脚下,喵喵叫了几声。

    商信惊讶地瞧向我,眼睛乍然闪过一道光,遂即殷切地说:“方小姐,您上午有时间么,能否帮个忙?”

    -

    真是巧了,忙了这么久,难得上午闲半天,正赶上也回来,想着是陪陪妈妈,没料到,却是当了一回邮差。

    我抱着虎子坐在后排,商信很客气,直接坐在副驾,指挥着司机,再慢一点,稳一点。

    路上,虎子还在我怀里睡了一觉,我也小眯了会,昨晚,实在是一言难尽,盯着张照片,也不晓得几点睡的。

    车子驶入风平府,兜兜转转,最后停在一处大宅门前。

    抱虎子下了车,左右瞧瞧,这似乎不是商伯正的家,正寻思,门口走出一位利落的中年女人,笑呵呵迎上来。

    “信伯,辛苦您走一趟。”

    商信哈哈一笑,“分内之事,分内之事,淑芬呐,虎子就放这了,劳烦二少爷费心,你也辛苦。”

    听这话音,我突然想起昨晚商言礼的微信,他说还得放回老地方,难道就是商齐陈这?

    “自己家的事,哪有什么辛苦,今儿一早,喜鹊就在枝头上叫,少爷说,一定会有贵客临门,果然是来了,快请进吧。”中年女人笑呵呵瞧了瞧我,手一扬,做出个请进的姿势。

    商信显然吃一惊,但很快平复神色,乐呵呵说:“原来二少爷在家,那我得去问个好。”

    说完,也瞧向我,“方小姐,还得辛苦您,再多走几步吧。”

    他们这三言两语,听上去轻松融洽,可我心里头却是猛敲起鼓。

    面前这座大宅既是某人的家,看意思本主正在,且貌似翘首以盼着谁,盼谁呢?

    不会是鄙人,不才在下吧?

    一想到此,我情不自禁咬了咬嘴唇,腿肚子竟也跟着抽上两抽,顿时有些抱不住虎子。

    “方小姐,您没事吧?”商信眼力见很凌厉。

    我忙稳住步子,摇摇头,其实有点想说,“能不能不进去?”

    但瞧那二位以我为核心的阵势,人就好比头戴金冠,架上了高头骏马,似乎不得不进门示示人。

    真是赶得早,赶得巧,怎么就赶上他在家呢?

    -

    跨过紫铜兽首环耳正门,我怀抱虎子,在另二位热情周到地招呼下,步入大宅。

    走下石板台阶,一幅十余米长灰纹玉底大理石山水屏风立于庭前,左右是两棵参天的苍松。

    绕过屏风,来到前庭,庭中一潭碧水,墨璧石围挡衬得水空澄鲜,庭院两侧木雕凉亭,青石,翠竹,流沙,布局很是巧妙,可谓移步异景,处处别致。

    而其中一处,很眼熟,正是昨日照片里的样子,有那么一瞬,我眼中恍惚有了他,就站在那,站在夜色中,为我拍下一席月光。

    怀里的虎子好像也感觉到什么,连摇再扭,很想下来,我加了把劲,生怕它又乱跑。

    穿过庭院来到主宅前,这是一座新中式建筑,地上三层,显得尤为巍峨,深棕色釉面双坡屋顶,云白石外挂立面,回文铜饰错落相间,浑然透着肃穆的气息。

    虎子已经哼哼唧唧叫出声,这一段路走的,真如同逛个大园子,我深深理解了它为什么不惧外,而双臂也越发吃紧。

    “请这边走。”

    中年女人手一扬,正要引我们进门,却见门中款步走出一人。

    我脚一顿,耳根子腾就热了。

    “少爷!”中年女人当即止步,扬声唤了句。

    商信则是立马站得笔直,然后一躬身,尊敬地说:“二少爷,给您问安。”

    而抱着的虎子,突然就撒了欢,梗着脖四条腿较劲,我本来有点失神,它这一折腾,还真就搂不住了。

    它一个腾身飞跃奔出去,幸好我穿的是长袖,但胳膊似乎还是被爪子尖划到,有点疼。

    虎子迈开四蹄,欢脱脱冲到商齐陈脚下,然后后腿使劲,跃跃欲试想往人身上蹦。

    商齐陈手略抬,探出两个指头,指着它说:“坐。”

    虎子好像不乐意,求情似的细细叫了几声,但见没什么融通的余地,没法子,只好乖乖蹲坐下。

    这一通,真叫人啧啧惊叹,我都忘了胳膊皮上的不舒服,惊奇地瞅着这□□得像只狗的猫,以及猫一旁的人。

    他也望向我,眼中含着笑意,瞧了一会子,方移开视线。

    然后对着商信,说:“信伯,辛苦了。”

    “哪里哪里,是方小姐受累跟着跑一趟。”商信欠欠身,忙开口。

    商齐陈淡淡一笑,拿眼又瞅了瞅我。

    商信陪着呵呵笑了笑,然后便恭恭身,“二少爷,我不打扰了,虎子就劳您费神了。”

    商齐陈点了下头。

    我暗自嘀咕,正好,跟着赶紧走,现下自个儿可真不具备和他聊上几句的心理素质。

    可还不待提脚迈步,就听商齐陈说:“方塘,你等会。”

    -

    我记得有句没标点的话,“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当时看了好多遍,才明白到底是留还是不留。

    而现下,却是不得明白,面子里子,一个貌似急慌慌欲走,一个听到他声音,反添了些舍不得。

    正游移不定,其实也就个把秒的停顿,中年女人却是利落地掐着点拉了把商信,商信晃了一晃,立马醍醐灌顶般顺势转身,两个人肩并肩,快步走了。

    我眨巴眨巴眼,终于想明白,看来是主人外加助攻,不留也得留。

    商齐陈看上去很满意,嘴角勾起一丝笑纹。

    而我,蓦然间,却是不知手脚放到哪好?

    就这样,两个人神色不同,倒都一致地默默相望,兼一旁蹲只猫。

    半晌,虎子有些耐不住,趴伏在地,我倒是不急,趁着这会子功夫暗自宽解,既来之则安之,一定要稳住,千万别怂。

    却见商齐陈似是无奈地轻摇了下头,然后走上前,轻声说:“想着你来,果真来了。”

    我本来已经有了些心里建设,可如此一句不轻也不重的话,一颗刚慢下来的心,竟又扑通扑通蹦跶。

    我抬手便遮住半张脸,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

    “你害羞不是耳朵红么,这是,怎么了?”他说。

    心猛地又跳个高,原来过去都被他看穿,这简直令人更抹不开面,索性另只爪子也捂上来。

    商齐陈气息貌似近前一步,深幽幽的声音随即飘在耳边,“难道是不想见我?”

    我把自己躲在两只巴掌下,闷闷地唔了一声。

    “为什么不想见?”

    “······害怕。”

    “怕什么?”

    他问的很轻,就像拿着根毛毛草,在逗着你,诱着你,让你把所有秘密都说出来。

    现下我虽然看不清,心也纠来绕去,但人还不糊涂,警觉的弦瞬时绷紧,于是心思一转,缓声说:“怕虫子,怕鬼。”

    “哦?”他一顿,“就是说,我是虫子,是鬼?”

    “不不,您可别谦虚。”

    “什么意思?”

    “虫子和鬼能明知故问么?”

    一阵沉默,忽听商齐陈嗤一声,笑了。

    然后柔声说:“看来我更可怕,明明知道,却还让你亲口讲出来。”

    “对呀,这是什么心思呢?”我不由接了话茬。

    “因为你声音好听,说话的样子好看,难得逮到你,所以什么都想问问。

    “我是老鼠么,还要用逮?”

    “可别这么讲,老鼠哪有你招人喜欢。”他笑着说。

    -

    我果然说不过他,且被绕得耳朵又热腾起来,不及对手自然心不平,无意识的一口便咬上嘴唇。

    “你一动心思就爱咬自己,不疼么?”

    这是······又被他看透一层,我恨恨地咬得更紧了。

    可下巴突然被他捏住,“要不试试咬我,可能更解气。”

    说着稍用了点力。

    我不由松了嘴,心里头却还较着劲,狗急跳墙,猫急挠人,自个儿被他话逼到墙角,急了咬上一咬,肯定很爽口。

    但咬哪儿呢?

    陡然间,我竟是想起昨晚那三下,蒙着眼的手禁不住一颤,然后,捂得更厉害。

    “松开吧,别一会光晃了眼。”他温声说,手指滑过下颌,随即便握上胳膊。

    “噢!”我没忍住轻呼了声,手也随他的劲道落下。

    乍然的亮光刺得我紧眯上眼,可胳膊却更不舒服。

    “怎么了?”他急忙问。

    我盯着他的手,倒着气说:“商老师,麻烦您松开。”

    他赶紧撤了手。

    我撩起袖子,自手腕向上,好几道红抓痕,又看另只,一个样。

    商齐陈也瞧见,眉头立时蹙起来,疾声问:“谁弄的?”

    我沉了口气,瞄向虎子。

    “是刚刚吗?”

    “哦,它跳出去时划到的。”

    商齐陈脸色有点阴,他紧着托起手,低头细细观察划痕,“幸好衣服隔着没破,不过得赶紧消毒,走吧。”

    “去哪儿?”问完,我也意识到自己貌似犯二了。

    不过商齐陈倒是很认真:“自然我去哪,你去哪。”

    -

    水哗哗地流,冲到伤痕,流过手腕,啪嗒嗒落进洗手池中,转眼又消失不见。

    我盯着水流,看它起,看它落,心也起起伏伏。

    本来是想自己弄,他根本不让,美其名曰:“高效地化解高风险。”

    于是,我就像只扒灶台的猫,两只爪子向前并着,且身子紧凑到洗手台前,而他,一手托两腕,另手拿着肥皂,在红痕上抹一会儿,放下,用掌心再搓揉会儿,如此来回往复。

    开始,他还刻意保持点距离,但他个头高,一直躬些身,许是累了,或者揉揉抹抹得久些,胳膊酸了,人越靠越近。

    然后索性换个姿势,另手托起腕子,之前扶腕的手顺势转了半圈,竟把人环在身前。

    我登时僵住,只觉后身似乎都要贴到他。

    还不待有贰言,他的气息已经吹在耳朵边,痒的我一缩脖,条件反射就往后躲,然后——

    然后踏踏实实便躲到了他怀里。

    他的头依上我的头,像是哄着,又像是宠着说:“别躲了,你还有穿墙遁地的功夫?”

    我细微微的声,做垂死挣扎,“想学,没人教,能不能就到这?”

    “不行,时间不够,没效果。”

    “火候过了,也不好。”

    “万里长征终于迈出几步,我还怕火力不足呢。”

    我一愣,这话有些耳熟,记忆中似乎有个听墙角的瞬间,某人对某人就发表过万里长征的言论。

    他随即又问:“还疼么?”

    我讷讷地说:“胳膊不疼,后背疼。”

    “哦,那等处理完伤口,再给你揉揉背。”

    立时,我这后脊梁就泛起一阵酥麻。

    不得不承认,当下之情境,自己既逃不离,又躲不开,最好的办法,我灵光一现,那就是——以柔克刚。

    是以,我松下嗓子,原本它就带着些酥糖的味道:“这实在让人承受不起,您高抬贵手,就饶了我吧。”

    他手一滞,片晌,松开双臂,然后侧过身,倚着墨色大理石台面,拿眼瞧过来。

    一时间后方又恢复敞亮,我不觉挺直腰杆,抬眸回望他。

    他盯人的功夫向来了得,直直瞅了会,我便撇开眼。

    可他却不肯,跟着我的视线,又逼近了些。

    无奈,我又回望过去。

    他的嘴角渐渐上扬,直到弯出一个漂亮弧度,“以后,别故意板着声,就这个样子。”

    我一顿,他又说,“不过,和别人说话,还是要板着点。”

    这么明显的双标,貌似不合他作风呢,可令人意外的还在后面。

    他挑了下眉,露出一丝迷人的笑,彷佛是想与我的声音呼应一番,不过男人的音色只能更低沉,更诱惑。

    “其实,你也得饶了我,”他说,“要不,咱们彼此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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