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过很多伤人的话,所以自不愿意如此对别人。

    但人情世故总不好相予,是以,自己先裹上一层冰壳子,其他人自然会躲得远远的,也就无所谓伤了谁。

    不过,妈妈很不赞同,她说:“冰凉的水喝多了,胃也会变冷。”

    她不愿自己女儿有一天,心也冷下来。

    可我感觉还好,一切变得很简单,且自己也不是没有变通,遇上真朋友,也会脱去冰壳,真心相待。

    是以,当商齐陈说,我的话伤到他,自己的心竟忽然有种愧疚感,连带些许的不舒服。

    难道误会他?所以自以为的宽慰之言,反倒伤了人。

    ······商齐陈的目光犹若一缕丝,缠着绕着,不依不饶。

    我终于耐不住心思,顶着千万的羞涩,垂下眼,悄声说:“对不起。”

    “什么?”他说。

    “惹您伤了心,抱歉。”

    “不够。”

    “啊?”我没听明白。

    他沉了口气,半凉不凉地说:“三番五次,然后一个抱歉,你认为够?”

    【还有一个对不起。】我想纠正,但没敢,只好弱弱地问:“这个火气不好消,对么?”

    “你觉得呢?”

    【我觉得重要么?】我想如此回答,又没这个胆,于是很建设性地提出个建议:“要不,把空调开低点?”

    “······方塘。”商齐陈一字一字地说,手更是一紧。

    我只觉头皮都被他探进发丝的指头捻了捻。

    麻酥酥,痒乎乎,一阵阵堪比挠脚心的滋味,顺着耳朵根,一路窜到尾巴骨。

    差点没哼唧两声。

    这,这状况,顿时让人很不爽。

    可我又不敢对他下爪子。

    但,心怎么就如此不平呢?

    不做他想,我深吸一口气,抬眼,嘴唇微嘟,对着他,轻轻吹了吹。

    -

    历年来,体育达标考核中,肺活量那栏,我都是优秀。

    是以,吹了半天,这口气貌似还没断。

    我在犹豫,是就此打住,小惩大诫,还是一吹到底,让他好好尝尝滋味。

    不过,那滋味也许真不好受,他整个人,很不一般。

    眼睛渐渐眯起来,薄唇也不再严丝合缝抿着,若有若无还动了动,似乎是觉得这缕风,有些惹人,所以就想把它,吞进口中。

    气是有限的,终于断了,如同过去每次考核完,我张着嘴大喘了好几口。

    等倒腾匀,再看商齐陈,我一顿,他怎么貌似——神清气爽了呢?

    “你这是,也在给我降火?”他声音都不那么沉了。

    “······对对。”我忙说,虽然初心不是这么回事,但误打误撞,有了效果也不能推辞。

    “你确定,这是在灭火?”他挑着声又问。

    我义正言辞地说:“如果再给把扇子,双管齐下,保证您消气。”

    他似是暗自叹了叹,“别忘了,芭蕉扇可是会把火焰山,扇得更旺。”

    “那是假的。”我解释道。

    “谁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观音菩萨不也分不清两个孙悟空么?”

    我一顿,怎么三两句话就扯出这么远?

    却见商齐陈神色一凛:“不过,我倒是希望,你可以认清自己的真心。”

    -

    车终于又启动。

    我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老老实实窝在座椅中。

    脑子里是他临起身前,说的最后一句,“你和我,无需向任何人解释。”连带着那个认清什么本心的话······

    都让人很有压力。

    我捏着手指头,从老大数到小五,然后重新再来。

    余光中商齐陈不时瞧来一眼,现下,那眼神就是根细柳条,鞭鞭都抽在身上。

    实在难受,我噌地扭过头,正和他眼撞眼。

    “怎么了?”他问。

    想说【话已经很闹人,眼睛就歇会吧。】

    刚到嘴边,却是忍住了,别再旁出枝节,于是,又瞥向窗外。

    “考试那会儿看出你不对劲,应该早点去医院。”他又开口。

    “没事。”我小声说。

    “以后不会了,等那个结束,再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我咬了下唇,没说话。

    而他,也就此沉默。

    -

    很快到了学校。

    车子驶入林荫大道,转过几个弯,远远望到宿舍楼。

    楼前孤零零站着一个人,她正扬头,也朝这边望过来。

    是点芳。

    车慢慢驶到宿舍门口,刚停稳,她快步跑近,我忙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

    “塘塘!”她急切地唤了声。

    平时都是精精神神的,此刻在昏黄的路灯下,人看上去怎么如此憔悴?

    我被扶着下了车,随即背后一紧,人已经被她牢牢抱住。

    “怎么才回来,我都要急死了。”

    “对不起。”我下意识便开口。

    似乎是说不出别的话,她这个样子,我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已经晚了,你们还是先回去吧。”商齐陈不知什么时候也下了车。

    点芳侧头,冷冷地瞟了他一眼。

    然后松开手,拉上我就要离开。

    “等等。”我拽了下她。

    再看向商齐陈,他站在另一侧,车前大灯的一些光落在身上,他的脸反而不太清楚。

    我觉得有必要为今天这事说一句总结的话,当然,暂且抛开乱人心的那些。

    是以,我郑重地说:“商老师,今天,谢谢您。”

    他好像点了下头。

    -

    回到宿舍,点芳迫不及待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我把前因后果大致讲了讲。

    她立刻灌了个热水宝,又让我赶紧上床休息,其他的,没有再说。

    我确实累了,身心都很疲惫。

    躺在床上,不一会儿便困得不行,可又睡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放不下。

    点芳最后还是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商齐陈离开会议室,又回来?”

    “不知道,许是落了什么东西。”我如此回答。

    自己真是不知道么?

    还是说,压根不愿直面。

    不过,凡事还得多考虑几个角度,也许此时的症结,并非这一点。

    一定是还差些什么,所以现下,我依然可以自由地想不面对,便不面对。

    那究竟差什么呢?

    考试不好,自然因为学的不到位;

    朋友不深交,想必是机缘不投。

    所以,那差的一点,就如同水桶的缺口,它决定了水位高低,也决定了我的选择。

    这就是答案。

    我终于心安理得的睡了,睡得很沉,很好,无梦。

    可我不知道的是,有两个人,今晚,无眠。

    -

    ······点芳。

    她辗转反侧,根本没有睡意。

    索性起来,坐在床头,瞧着另一个熟睡的女孩。

    她摸摸她的脸,细腻的宛如白玉,又捋了捋她的发丝,软软的,卷卷的,让人爱不释手。

    而她对她,也爱不释手。

    但到今天,虽然也隐隐暗示过,女孩却依旧浑然不觉,还深深的把她当作最好的朋友。

    她曾想过要挑明,可日久天长的相处,她晓得她的性格,所以才忍到今天。

    但她越来越不安。

    之前是那个商言礼,现在又出现个商齐陈。

    不过,商齐陈这次也许真是碰巧,毕竟谁遇到这种事,能不搭个手?

    还有个原因让她更加确定,从名义上,她和他,有些渊源,且两家长辈,正张罗得紧。

    她不禁又想,难道他是因为对自己有想法,所以才关照了她?

    绝对不能任其发展,看来得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之前她一直都是冷处理,所以才会在他第一次代课,语出不逊。

    但,也许还不够。

    她拿起手机,翻出他的手机号,发出了一条信息······

    -

    同一片月色里,城东风平府,一栋别墅中,有个男人,也失眠了。

    他光裸着脊背,只着一条睡裤,站在三楼主卧落地大窗前,手中是个高脚杯,他晃了晃杯身,石榴红色的葡萄酒水起伏涌动,就如同男人此时的心。

    他一饮而尽,然后又倒上一杯。

    其实,他不纵酒,也不是心浮气躁的人。

    毕竟从小便跟着爷爷奶奶,老天造就的性情,再加之长辈的苦心栽培,他便成了现在的他——

    冷傲,矜贵,果决,话在他口中,字字都如千金。

    多少年来,亦是如此。

    他以为不会有改变,如果有,也只能往那种被称为薄凉,冷酷的一边靠,毕竟,百年家族新一任的继承人,也不好柔情寡断。

    但他失策了,没预料,老天爷竟如此有情,肯赐来一个她,那个叫方塘的女孩。

    好看的人见得不少,她毫无疑问可拔得头筹,但,他也不是轻易受皮囊左右的人。

    否则,曾经那些妩媚,性感,可爱,冷艳的,抛出的种种诱惑,且不论有意,无意,主动,被动,他不可能一眼便看透对方的心,然后索然无味,百搭搭荒了这么多年。

    只有她不同。

    从第一次,大雨中,透过车窗一眼瞧见她,她身上散出的那种孤冷气息,让他觉得很熟悉。

    就像两座天生的孤岛,虽然岛上玉树成林,还有无尽的花朵,可之所以称其为孤岛,因为那是从骨子里散发的孤独,且,是一种无以名状的孤独。

    是以,他才会不陌生,反而有惺惺相惜之感。

    但随后,他又有疑惑,她年纪不大,为什么会有如此浓烈的气息?他不得不又生出些警惕心,毕竟,之前也不是没有过邂逅,偶遇佳人的例子。

    不过,很快,他知道,她不是那种人。

    受恩师之托,他要代授几节课,此外,也计划为星河集团建立可持续发展人才储备库,意向与母校合作。

    成校长很热情,亲自带众人作陪,他很庆幸自己没有拿出一贯的理由推辞,这也许就叫冥冥注定——

    大办公区,同一天,第二次,又见她。

    他能看得出,但凡她所不愿意,一定不会违心屈从,客观地讲,她并没把这些人,甚至是众星捧月的他,放在眼中。

    她的一切言行不过是出于礼貌的尊重,此外,别无其它,更甚一步说,她应该是宁愿躲得远远的,也不愿与他们打交道。

    次日上课,没想到,再次遇见。

    当然,还有另一个女孩,虽说与他有些不成文的说法,但可以忽略不计。

    他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试探,考验,亦或兴之所起,竟说出“有时候看上一眼,就觉得喜欢。”这样连自己都觉得过去不可能说出的话。

    他以为,女孩可能会害羞低头,或者回个腼腆的笑,最多是个强作镇定。

    但出乎意料,她竟是连理都没理,直接怼了个冷脸。

    他,商齐陈,堂堂商家二少爷,星河集团即将最年轻的掌舵人,可谓聚万千星辉于己身,而今天,在抛出橄榄枝后,竟被人——不屑了。

    心里自然是不舒服,但还是耐着心思,给她讲了蜜蜂的寓言,又稍加暗示,希望她能听懂,不要计较撞电动车的事。

    谁知道,那女孩压根就没把它放心上······

    ······而后,月季园再见,他远远望到置身于花海的她,真像误入人间的花仙子,惹他失神了好一阵。

    他不受控似的追随而去,没成想,不但伤着,还被泼了瓢冰凉的水。

    不过,女孩窝在怀中那一刻的感觉,真的很好。

    那晚,他失眠了,这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一整晚,想个女人。

    所以,他决定开始行动,不给任何对手留下任何时间和机会。

    但这条路似乎有些艰辛。

    他已经着手接掌星河,官宣只是在等个恰当的时间,是以,非常忙碌。

    可他还是揽了挑战赛辅导的事,成校长就此很诚惶诚恐,恨不得每天来慰问一趟。

    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一片方塘。

    通过每天观察,相处,他发觉,只要让她卸掉那层重重的防线,便有如拨开云雾般,又可见另一个别样的她。

    她其实很有趣,言语中亦是充满了智慧,而最令人动容的,是她的灵动。

    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宛如一朵晶莹剔透,醉人心扉的白玉兰花。

    他觉得自己的沉迷一天胜过一天,只是归功于一贯优秀的克制力,才不曾显露。

    不过,他也知道,她一定有秘密,否则为什么那天考试前,会独自躲在走廊的尽头,哭泣。

    可还没来得及弄清,她突然拒他于千里之外,干净利落。

    他真的很窝火,相处以来,多次见识了她的逃跑,还以为慢慢相予,即使再冰的人,也可以被捂化,这倒好,招呼都不打,机会就没收了。

    但,什么叫老天赐的缘分呢?

    有时,遇到个坎,也许就是上天给的一次转机。

    他从没像今晚这么心焦过,她忍着痛的模样,简直让人心绞得慌。

    他紧紧抱着她,为她擦拭泪水,哄她吃药,睡着······

    她终于好些,他的心才回归到老位置。

    本以为经这一事,之前那个冷战能翻篇,可还没消停片刻,她又要厘清两人的关系。

    但是这次,她休想用老办法逼他就范。

    他要以进为进,还要更进一步。

    没想到,却有些意外的收获。

    ······扬起酒杯,他又一干而尽,然后闭上眼,葡萄酒甘醇的滋味润在口中,而更加绵软润泽的——

    他不由摸了摸指尖,是她的唇。

    他突然觉得有些燥热,但他没有克制自己,反而让这种燥,这股热,游走于身体,于是身子的每个角落,彷佛都可以感受到她。

    那是一种无以伦比的感觉······

    直到后半夜,人依旧没睡意,相反,尝过了苦中的甜,他更加斗志昂扬,他已经知道如何更进一步。

    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件要紧的事。

    与她同一屋檐,兼好友的那个女孩,必须和她讲清楚,不能再漠视了。

    正想着,手机一闪,来了条短信。

    放下红酒杯,他拿起电话。

    看了片刻,嘴角不由一勾,随即回了四个字,“我也如此。”

    天,似乎更黑了,但他知道,这意味着即将要黎明。

    那么,很期待,与她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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