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欢的动物其实不是猫,是小鸟。

    因为想去哪里,不求人,挥挥翅膀,就到。

    刚刚一番陈述,我觉得很到位,有情有理有结论,这种时候,配合语言的最好肢体动作——抬脚就走。

    “路应该不好走。”公筷撂上筷枕,商齐陈略抬眼,气定神闲地说。

    我正一脚前一脚后,那话不太寻常,当即便问:“您什么意思?”

    “电动车已经送回学校了。”

    “什······什么?”我惊讶地嘴跟着发瓢。

    “之前应该派人接你,是我考虑不周,一会儿吃完饭,我送你回去。”说着他靠向椅背,嘴角若有若无挑着个弧度,那样子似乎还藏了句【小事一桩,不谢。】

    我没立马搭话,还是前后脚姿势,心里却齐个隆咚敲起了鼓。

    听他的话音,这似乎还是一件与人玫瑰的事,而且施主很淡泊。

    如此看,那是得谢谢他喽?

    谢什么呢——

    谢连声都不吭,自作主张,虽然被作主的东西是他赔的;谢突然又礼数周全,还赏下光送一送。

    且抒发感激之情时,脸上再带上抹不好意思承情的羞涩,施主应会更满意吧?

    “怎么,不高兴?”商齐陈突然问。

    他一向通透,估计看出来我那循环往复的心思。

    正巧,本人也想说一说。

    “商老师,您这样做不好。”

    “怎么不好?”他问。

    话要讲明,也得注意方式方法,于是我说:“有些事不能想做就做,兴许别人就是不喜欢。”

    扫了眼餐盘,“比如这茄子,也不管您忌不忌口,非给您吃,您愿意么?”

    他似乎真寻思了下,随后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你来布菜,我愿意。”

    我一顿,仔细瞧了瞧,他有恃无恐的样子——难道是总厨记错了?

    不会吧。

    话已经说到这程度,要改口再找个例子,貌似有点像马上临门一脚,却跟守门员说,“等等,换个球。”

    两军交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所以我不能退。

    想罢,伸手便拿起自己那副公筷,餐桌上,茄子不下换了五六个马甲做出各色样式,但我决定选个最传统的,红烧茄子。

    “商老师,要不您尝尝?”

    说着,夹了一大块,放到他面前。

    -

    高手下棋,走一步看十步,我自然是望尘莫及,但学习之心还是有的,在添上那朵茄子时,早就盘算好下步:

    任谁见到不喜的东西一定会情不自禁皱眉头,而我将在他蹙眉的千钧一发之际,递上句“不喜欢就不要勉强,对人对己都一样。”

    那么,这场无硝烟的交锋,将会以这句,画上终止符。

    于是唯恐疏忽掉每一个微妙的表情,我不错眼珠瞅着。

    但过了半天,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又抽片纸巾绅士地擦了擦嘴角,眉头愣是没动一下。

    “你盯得这么仔细,是不是饿了?”他瞥了眼,风轻云淡地说。

    我却是不死心,“这不要紧,您觉得味道怎么样?”

    “口感确实不行。”他说。

    心下一喜,想着【你终于撞到枪口了。】

    于是信誓旦旦正要使出杀手锏,却听他又说,“但心里舒服。”

    我手一抖,筷子悬悬没拿稳。

    他应该是看到,但没作声,视线顺着两只已经要分家的公筷,沿着手腕,一段裸露的肌肤,藕色的棉质布料,僵着的肩膀和红耳朵,一直滑落到我闪烁的眼中。

    他凝住神,静静瞧了会儿,那神色,起初好像在看一个使性子的孩子,但渐渐,眸底越加的幽深,胶著的目光,简直是在审视一个女人。

    此刻,他微扬头,而我正垂眼和他对望着,但不知为什么,自己就像做错事没了底,忽就低下头。

    心猛地一阵跳,霎时间又心急火燎,就如同尾巴被踩着了似的突然想走,且必须马上走!

    我甚至都不愿多想片刻,如此匆忙离开是否合情理,只顾得把筷子撇上桌,然后——掉头就走。

    假如还有个人,他肯定以为这个女同学是在落荒而逃,但商齐陈一定不会这么想,因为······

    没空。

    不知是不是怕人真一溜烟没了影,他探身一把抓上马尾辫,于是我身子保持惯性前倾,头却被迫后仰。

    但随即,他似乎发现逮错了,或者是怕弄疼,反正不知哪门子缘由,攥着的手瞬时又松开。

    可也不打声招呼,我这身体正绷着劲,牵制一撤,竟生生没收住,脚底又跟着打绊,只觉眼前一晃,噗咚——

    人,跪坐在地上。

    “方塘!”商齐陈重重喊了声,转眼就到了身前。

    他连忙半跪下,手搭上肩,“没事吧?”

    幸好地毯很厚实,只是膝盖有点疼,但这点痛不算什么,最要紧的是整个人尚还在震惊中。

    头发已经散开,落得胸前,身后都是,我其实是自来卷,卷得用点芳的话说,“自然又厉害。”所以在外面一般不散着发。

    他那么一拽,顺带着发圈也被撸走,此时,他两泓如深潭的眸中,倒映出小半个自己。

    那个她,有点惊慌,有点无措,似乎还有些委屈,而又浓又卷的发丝,散落的哪哪儿都是,让她看上去,更是无辜,可怜了些。

    而他,神色中,渐渐也溢满了柔情的水。

    他拉起她的手,一路带至他身前,然后一起扣住曾青色领带的一角。

    接着他温柔地说:“你狠劲地拽,看能不能消消气。”

    -

    做错事,先且不论来由,肯定会有些歉意,所以免不了需化解一番。

    商齐陈的提议,我当然不能践行。

    否则试想一下,不管不顾使出吃奶的劲头扯住他领带,以那时我俩彼此对跪的姿势来分析,不是他扑向我,就是我满怀抱住他,然后再让他吊着的胳膊来个二进宫,这是想惩罚对方,还是要作自己呢?

    所以即使心里再有什么,我觉得应该从大局出发,姑且忍一忍,理智地提要求。

    于是我动了动,抽出自己的手,顺道拿回他掌心中的发圈,然后说:“我要回学校,自己,现在。”

    他一顿,默默地捋了下领带,片晌后,幽幽地说:“没问题,但恐怕时间来不及。”

    是以我最喜欢的动物是小鸟,扑腾扑腾翅膀,不受交通工具,路况,打车软件响应速度的束缚,爱去哪便去哪。

    最终,为了及时赶回参加备赛,我还是坐上了他的车,据说也是为备赛,他的晚宴推掉了。此外,那顿茄子芋头桂花糕宴也没动,虽然浪费食物不好,可真心是一口咽不下,只能默默说声抱歉了。

    这是一辆银色劳斯莱斯,车身有手绘的繁星图腾,车内座椅,靠枕上的刺绣也很别致,似乎有白玉兰花的式样。

    不过我是无暇欣赏,自从上车,挡板放下,商齐陈又启动交谈模式,虽然自己意兴阑珊,但他没在意,反而步步为营,话题七转八拐,最终又绕回了原点——座谈主题。

    我原本都打算放弃了,可听他的意思,好像有些眉目。

    有时候人就像只小狗,给点甜头,转眼就忘了被揪尾巴的事,于是我又满怀希望地张口了。

    “商老师,您现在有灵感了?”

    “嗯,人不吃饭,大脑是比较活跃。”他说。

    我暗戳戳想给自己一巴掌,太天真了,给块骨头就上套。

    但又一想,不行,已经折腾一下午,我也是有时间成本,且跪都跪过,一定得讨回点什么,并还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于是接着说:“要不我下车,您路上吃一口,书上讲,脑子太活跃,容易走火入魔。”

    “哪本书?”他瞥来一眼。

    “《天龙八部》。”

    他微蹙下眉,似乎真在回忆,但旋即便流露出了然,和因为了然是以牙根彷佛有点痒痒的神色。

    “所以您这饭得吃,要是再等到备赛,那大脑不就更活泼,您讲着讲着,别·····”我停住话,拿眼瞧他。

    他此时已经不露声色,但耳朵竖得挺直。

    “商老师,以您如此严谨专业又渊博的人,过去有没有过——”

    他眼皮猛地一抬,半晌,喉咙里滚出几个字:“有,我现在就走火入魔了。”

    我一怔,只见他突然就倾过身。

    “所以脑子有些不听使唤,保不准就胡言乱语,方塘,你可得小心点。”

    他微眯着眼睛,那眼神就像一根细细的柳条,一下,一下,甩在我脸上,有点疼,但更痒。

    -

    小猫,小狗,你跟它逗急了,它便呲呲牙,假装凶人,其实根本没啥威力,我觉得现下自己就是那种小动物。

    商齐陈一句话并几眼,便把我打回原形,自此,我收起獠牙,一声不吭。

    而他,也没再问什么。

    车上静悄悄的,我反而怀念起星星电动车,只要开起来,耳边就能惯着风,大自然馈赠的背景音乐,真的好过当下,静的让人心慌。

    快到学校时,我讪讪地提出个请求,想早点下车,毕竟这车要是开进学校,想不招摇也费劲。

    商齐陈这次很体谅,他按下一侧对讲键,吩咐了司机。

    于是,我终于如脱笼的小鸟,逃出那个让人心不静的地方。

    太阳已经斜斜坠在天边,晚霞如火,翻滚的云海彷佛是浴火重生的凤凰羽翼。

    我却无暇多看,抓紧时间往学校走。

    路上的人来来往往,大多行色匆匆,但有的也驻足在一些小摊前,一个卖花阿姨的摊子就很受欢迎,而且她很热络,过往的都要招呼几声。

    正快步走着,手机突然响,是个生号。

    犹豫了下,还是接通了。

    没想到,竟是商齐陈。

    “怎么走的这么快?”他问。

    刚才和他说完再见,眼瞅着车离开我才走,他怎么知道自己步子不慢呢?

    但也没细寻思,便实话实说:“怕晚了。”

    “晚不了,膝盖磕着,得慢点走。”

    “哦。”我回了声,心里却想【还不是拜你所赐。】

    但想归想,不知不觉,脚底还是慢下来。

    “那会儿,”他又说,“其实有点心急,但我从没拽过谁头发,你放心。”

    “呃——”我顿住。

    他的意思是,情急之下,一不小心,所以才会有失手撸发事件?

    但他究竟心急个什么?

    “还有,小曦是世伯家的孩子,从小娇惯坏了,我是把她当成自家的晚辈看。”

    拿电话的手一晃,我慌忙重新握紧,然后便停下脚步,因为边走边听,似乎有些听不明白,就像此时,他怎么又跟我解释这个?

    “方塘,你之前问我两个问题,还想知道答案么?”

    这话有些突然,我匆忙又把思绪往回倒,在小曦来之前······

    “一个人嘴唇太薄,多半是花心薄情;丹凤眼的男人,确实好看,但据说是嫉恶如仇的性格。”

    对,说完这些,我便问他,是不是如此的人?

    “想起来了?”他问。

    “嗯,是。”其实我接着想说,那只是当时的话赶话,现在,并不想对此再追问。

    但他却先开口:“你的问题很好,所以不讲,有点不甘心。”

    然后,就听他郑重地说:“我确实嫉恶如仇,不过,是因为爱憎分明;说我薄情花心,这点不同意,当然,也无需解释,有一天,你会知道答案。”

    他声音刚落,还不待我反应,电话那头突然又传来一句:

    “先生,要不要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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