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炽虽然不知道那鬼使心里的具体想法,但透过面具后那双情绪很丰富的眼睛，竟然能读懂一一。
殿门关上后，大殿一片灰暗，她低眸看向压在身下的明憬,见女子眼眸含笑,既羞怯又恼怒,声音凉凉：“你还不起来？”
明憬眨眨眼睛，语气很无辜：“炽炽,现在似乎是你在上面哦。”
慕容炽：“……”
慕容炽面上表情变化复杂，手一撑，从地上站起来，看都不看明憬一眼：“你还不去外殿看看，你小师叔叫来要见你的道宗弟子？”
啧，这语气酸溜溜的。
明憬从地上撑手跃到慕容炽旁边，拿手拉住慕容炽的手,低眸含笑：“见啊,我们一起去见那人。”
她挥袖开了殿门,拉着慕容炽往外走，面上一片坦然：“我可没有什么事情需要瞒着慕容姑娘的。不像某些妖,都双修过那么多次，还不肯现出原形。”
一直不现出原形的慕容炽：“……”
揽月殿外殿向来是用来见客的地方,占地并不大，因为孔知亿和慕容炽往日里都不需要见谁,所以略显冷清。
明憬拉着慕容炽步入殿门时,殿中正坐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女子，袍角压着道印，足见是万象道宗的真传弟子。
似乎是听到脚步声,那年轻女子回眸，五官秀丽，周身气质是道宗弟子的温正，黑眸清澈，竟然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万象道宗真传弟子余然，这是约莫一百年前万象道宗斗灵大会上，那个被明憬和孔知亿打晕后顶替身份混进山峰去的女子。
只是那个时候的余然，似乎刚被主峰一位长老看中，还不是正式的主峰真传弟子，现在却可以被折喻叫来传信，显然地位并不低。
“明、明首席，慕容玄主。”余然看清明憬和慕容炽后，自座位上站起，对她们行礼，面上神情很恭敬。
明憬沉默一下，拉着慕容炽在上方主位坐下，声音淡淡：“我不是道宗首席弟子，你叫我明憬或明使都行，但首席一字，往后不必再提。”
余然似是怔住，不自觉喃喃出声：“但宗主继位后，下的第一道明令是昭告天地，从此万象道宗不再立首席弟子。”
万象道宗从此不再立首席弟子，于是明憬是天地间独一无一的明首席。不用说所有修士也知道，这两个字，只会属于明憬。
慕容炽眸光闪烁，看向明憬的眼神含着一股意味深长。
明憬垂眸，没接余然的话，似岔开话题般问道：“你与你家冉鱼冉一小姐，结道侣契约了？”
余然果然不再说什么首席弟子的事，面上生出一点红晕，看向明憬和慕容炽的眼神很感激：“是，我和小鱼不久前正式结成道侣。”
“明使、玄主，幸亏那时有你们，我和小鱼才敢互相表明心意。”她面上笑容真诚。
余然性格温吞，就算喜欢冉鱼也不敢说出来，冉鱼因为身份和修为卑微的原因也不敢说。
要不是明憬那时顶替余然的身份，冉鱼又被慕容炽打晕，两人在大庭广众下直接捅破一切，她们不知要经历什么才能终成眷属。
明憬看着她面上的笑容，心神恍惚了一下，牵着慕容炽的手低笑一声，声音难得温和：“成人之美，我很荣幸。”
她笑着看向慕容炽，眸底是不加掩饰的深情，眸若星空，映衬得眼底人璀璨生光。
慕容炽对上那样的眼神，心跳加快，生出些羞窘，心里情绪却是欢喜的，回以清浅笑意，问余然道：“余真传，你要见明憬，只是想要道谢吗？”
“自然不是。”余然摇摇头，手里拿着一个玉匣，面上神情多出些严肃凝重：“宗主让我转告明使和玄主，她在炼化万象令时，发现宇文筝将一道分魂藏在令牌深处。”
宇文筝的一道分魂？
明憬和慕容炽的眼神都冷下去，对望一眼，眸底俱是森森杀意。
“宗主说，那道分魂本来是想夺舍她的，但没有成功。宗主将那道分魂重伤，在要彻底消灭前，不知哪里来的一道声音扰乱宗主心神，待她回神时，那分魂已经不见。”
“但宗主在分魂上做了道印。她要炼化万象令不能抽身，让我告诉明使和玄主，如果你们想亲手解决那道分魂，以万象追踪术可以寻到分魂踪迹。”
“如果明使不想去也没关系，宗主说那分魂染了她的杀戮剑意，断无再活下来的可能。”
余然说完后，见明憬和慕容炽都皱着眉，低眼看着手里的玉匣，默默坐下不出声。
许久后，明憬摸摸慕容炽的头，呼出一口气，看向余然：“除了这件事，小、折喻还说了些什么？”
余然摇摇头：“宗主要说的正事只有这一件。除此之外，还有一件私事。”
私事。
慕容炽眸光幽幽，忽然有些不自在和不舒服。
明憬缓缓收敛笑容，没说什么，只是坐直身体，将手收到袖子里面，看不出心里的情绪。
余然当然也知道自家宗主和明憬之间那些纠缠。
明憬落崖那十年里，她曾在摇光殿殿顶看见向来冷清的小道尊抱着酒壶喝醉后舞剑，剑光如月孤寒，透着说不出的寂寥。
但道宗弟子都知道的，小道尊生平最不喜剑修饮酒。
后来小道尊和道尊在万象主峰上大闹一场，小道尊那时拿着邀月剑，眼底通红一片含着杀意和无尽悔恨，在宗里不知引多少弟子暗暗猜测。
余然在心里低叹一声，想起许多年前，她初入道宗时，年幼的小孩扯着白衣女子的衣角，跌跌撞撞持剑向前挥去，明明面上都是血，但眼眸却很明亮。
不知挥了多久，白衣女子拿开小孩的剑，以衣袖擦拭干净小孩面上血迹，向来清冷的容颜上盈着一点笑意，柔声说着“小憬真棒”。
那时的相视而笑、道宗双姝，到底还是分道扬镳、归于陌路。
她面容惆怅，迎着慕容炽望过来的眼神呼出一口气，将手里拿着的玉匣放在桌上，声音很轻：“这是宗主叫我交给明使的东西。她说玉匣上有封禁，但如何打开，明使一定会知道的。”
“宗主说，这个东西本来该是凤玄锦的回礼。”
余然说完这句话，低身向明憬再行一礼，转身离开大殿。
慕容炽目送余然的背影消失，回眸见明憬坐在原地身体僵硬，不禁深吸一口气，声音低低：“鬼市的玉简还有很多，我先去处理。”
明憬看向慕容炽，红衣女人的眼睛里含着些怜惜和在意，她于是轻轻点着头。
慕容炽离开后，偌大的外殿就只有明憬一个人。
她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才稍稍回过神，目光落在那只墨绿色的玉匣上，在原地沉默了一会，手轻轻一挥，玉匣离开桌面，飞至明憬的身前，悬浮在半空。
玉匣封禁。
明憬默念一声，眸底神色复杂无比。
很久很久以前，她随折喻行走天地时，曾见邪修利用邪术将杀/人的手段藏在玉匣里，假借道侣的名义送给要害死的修士。
要不是折喻及时出手用邀月剑毁掉玉匣，邪修的算计本来是可以成功的。
明憬当时目睹全部过程，于是跟小师叔讲，她们应该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暗号。
这样以后邪修要是用同样的手段害她或折喻，都没希望成功。
剑修一往无前不惧一切，向来是一剑破万法。
明憬那时还小，还不懂这些，只是凭借卓绝的剑道天赋创造出一个全新的剑道封禁，还开开心心教给了折喻。
后来，明憬才知道幼时的自己有多蠢，那个剑道封禁于是再不需要用上。
不曾想折喻那时候不但真的学会了，还用在这个玉匣上。
明憬自嘲似的低笑一声，拿手掀开玉匣的匣门，墨绿光彩笼罩下，正躺着一枚漆黑的小石子。
这是洗剑石，顾名思义可以洗尽剑上所有的污垢、尘埃和血气。
明憬唇上笑意凝滞，呼吸一沉，再笑不出来，也说不出心底到底是什么情绪，只是不自禁攥紧拳，指尖陷入血肉，带出一点血痕。
洗剑石虽然不及剑道石珍贵，但同样是独一无一的灵物，典籍记载上说它只生于天地秘境里，可遇不可求。
而天地秘境从来隔绝外界联系。
所以，许多年以前那道燃烧在天际的本命焰火，折喻是真的不知道。
明憬拿起那枚洗剑石，手指来回抚摸着，忽然握住拳，将洗剑石捏在掌心，眼底依稀有泪光。
大殿沉寂，明憬保持着坐着的姿势很久，捏着洗剑石沉默了很久，最后凝成心底一声低叹。
她想，她终究还是介意的。因为折喻在她心里，从来都和其他人不一样。
她曾带她修剑道，明憬曾经将她看做与剑道一样重要的人。
如果在小蝴蝶说是因为降智光环前，她曾失望到无以复加，那么得知所谓的真相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说不出心里情绪。
后来在魔界里，明憬见过殷决对公孙漓生死不离的信任后，她才隐约明白那点介怀是什么。
她曾经给折喻百分百毫无保留的那份信任，折喻没能回以同等重量的信任。
所以，她们到底是阴差阳错、殊途但不同归。
明憬把洗剑石放回玉匣里，将玉匣上那道封禁恢复回原样，然后大步走出外殿，一直走到庭院大树下。
手轻点，大树下多出来一个洞。
明憬拿出玉匣，面无表情将之丢进洞里，然后挥袖将土掩上。
谁也看不来什么痕迹，自然也不知道这里藏了一枚洗剑石。
再见，小师叔。
明憬在心里默默对那人低声说着。再见，再不需要相见。
天地广阔，以后折喻是万象道宗的宗主，她是地下鬼市的玄主夫人，此生不复相见，这样就很好。
明憬低笑出声，心里忽然一松，正要去揽月殿大殿看看慕容炽，就撞见一步踏进地下鬼市的白衣戴面具女子。
“明憬。”公孙漓喊住明憬，身后跟着一只小尾巴，拿下面具，面上染着一点血迹，对明憬道：“公孙族事毕，该兑现我对你的承诺了。”
明憬从前和她做过交易，她帮她凝出身体，公孙漓会帮她修复摘星剑。
后来，明憬突破第七境后果真给公孙漓凝出一具新的身体，那时公孙漓说要先处理完公孙族的事，明憬并没有反对。
“那道夺我身体的灵魂已经被小决砸死，公孙族我不会再回去，不知玄主夫人能不能跟玄主讲一下，让我留在地下鬼市？”
公孙漓面上浮起一抹笑容，看出明憬情绪有些低落，笑着继续说：“当然，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的。除了会铸器，我还带了个皇族小殿下和一整座人间。”
后面跟着的小尾巴殷决点头如捣蒜，乖巧地扯住公孙漓的衣角，声音清脆：“对，玄主夫人要收留我们，不然不给你修剑。”
明憬失笑，回道：“那就留下吧，不然真不给我修剑，我去哪里再找一个铸剑师？只是玄主那里，大概要我吹吹枕边风。”
“那你多吹点。”公孙漓淡淡笑着，想起在公孙族里见到的怪异之处，本是要告诉明憬的，但想了想还是觉得修剑最重要，对明憬道：“摘星呢？”
明憬从山河袋里将摘星剑拿出来，眸光复杂，嗓音都有些颤抖：“你真的能修复摘星吗？”
似是感应到主人的情绪，摘星剑晃了一下，用剑柄蹭蹭明憬的手，发出一声很轻的剑鸣。
公孙漓站直身体，用双手将摘星剑接过去，摸摸剑柄，看向明憬的眼神含着一股严肃：“会完好如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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