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颜如倾掌下的金丝楠木桌瞬间灰飞烟灭。

    “阎钊……!”

    “现在……我银月境的立场够坚定了么?”

    阎钊并没有被对方的表态吓到,  这么多年了他早就不是当年刚踏上修行路的那个自己了。他今天既然敢站在这里主导这件事,就不怕得罪照夜清庭,本来……他们之间就有宿怨。

    他的脸上重新露出了慈和的笑容,  回过头去看了看不吭声的少女,  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前有情窦初开的爱人背叛后被关在黑水狱里关了长达一个月的时间。

    目前观其外貌确实是毫发无损,但她的心灵……恐怕早就在崩溃边缘。

    “殷姑娘……你的家人似乎并没有看上去那般在意你,  或者你求一求他们?”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  矮小男子随即心领神会的把人放了下来。那少女的黑发白裙铺了一地,四肢上被倒钩刺破的伤口并未愈合,  只任由鲜血就这么一滴一滴的顺着雪白的肌肤流了下来。

    原本沉默不语的人终于缓缓抬眸露出了那张苍白的脸,唇色被咬的赤红。

    她扫视全场后目光定格在仍然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好似只是来看个戏过场的赢苍术竟是笑了出来,“凭你们也配威胁我照夜清庭。”

    殷雪弦目露嘲讽,“千年将至,  寿元将尽了才会这么急吧?”

    “嘴巴倒是厉害的很……”

    阎钊眯起了眼睛,他现在是真的动怒了,寿元将尽是他心里不可触碰的底线,  “你可知血饮的用处究竟是什么……?老刘,给我们稚水仙姬解释解释。”

    “身上形成的纹路越深感官就会被越是放大,轻轻一碰不亚于彻骨剜心之痛。”他本是正常的解释着,直到后来才阴沉沉笑着下了定论,  “这位小仙姬……想必现在一定很疼吧。”

    看上去慈和近人的老者点了点头,“苍术,你也劝劝,之前出于待客之道我银月境才只是禁封了殷姑娘身上的修为。若是她和照夜清庭都这样不听劝,  那便无需留着那点修为了。”

    “身为殷庭主唯一的女儿,如今的年龄竟是才不过元婴修为,实在是丢了照夜清庭的脸。”

    赢苍术俯身半跪在她的面前,  男人对上她的眼睛又沉默着擦去了她脸颊上的血渍,他轻声叹了口气似乎是终于不忍了,“我记得你很怕疼的,雪弦。值得么?”

    “我等来的……就只是这样的一句话么?”

    “你曾说你最在意的是银月境……那时我不信,其实我应该相信的。”

    “赢苍术……”

    “初遇时我不知你的身份,那时候所有的话都是真。”

    他摸了摸她沾染着猩红鲜血的乌黑长发,“要怪就怪世事无常,也是我们有缘无分,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想让你受到如此痛苦,刘先生的话不是夸大……雪弦,莫要硬撑。”

    她的手此刻已经在控制不住的颤抖,似是疼的厉害了。

    她死死的盯着他黑亮深邃的眼睛。

    那双原本让自己宁愿一醉不醒,不惜跨越无数地域也要想来看可以看他所描述的那个美丽无争的银月境的眼睛,她琥珀色的桃花眼中几乎流下两行血泪,“都是假的……到了如今你还想骗我么?”

    男人本是还认真的扮演着殷雪弦心目中的‘苍术’,可对方现在的表现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之外,她没有执迷不悟自欺欺人,即便再痛苦都能清醒的意识到这是假象。

    他取下了脸上疼惜不忍的面具,露出了漫不经心的笑意,“真是个聪明的姑娘,只是有些话我确实是发自真心的告诫……不听话,真的会很痛苦。你确定仍然要这样做?”

    啪——

    鲜红的掌印出现在他的脸上,但赢苍术没有动怒,他知道对方现在比自己疼千倍万倍。

    “要试试么?我若是喊一声疼……就马上去求我爹娘。”

    她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泪意收敛,甚至还能做到笑容肆意的跟他打赌。

    “好。”

    伴随着话音落下,赢苍术终于在被揭穿了身份之后又一次主动拥抱了她。

    他骨节分明的手覆在她的腹部然后轻轻一震。怀中少女闷哼一声吐出了一口夹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那声音不大但他们所有人都听清了元婴破碎的声音,伴随着她的修为刹那间溃散,她整个人弓成了一团左手的指甲更是因为猛然收紧而直接崩断。

    “滚!”

    她缓了一会儿便骤然推开了赢苍术,双手支撑在冰凉的地上不愿意再触碰到他分毫。浑身浴血让殷雪弦身上那件高贵美丽的白裙都被染成了一片脏污,脸上的纹路却好似饮饱血液而越发妖异了起来。

    她侧目笑出了声,用沙哑的嗓音开口反问,“就这?”

    这两个字的威力恐怕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杀伤力极为巨大的,至少在她说完的下一秒无论是赢苍术亦或者阎钊,甚至是逆水镜另一边的众人眼里都有了明显变化。

    除了因丈夫的压制和规劝还在强忍着情绪的颜如倾,恐怕在场根本没人心疼殷雪弦。

    正因为她的软硬不吃,导致原本这场胶着了好几日……甚至连折磨的方式都本该循序渐进的谈判直接就来到了最后的阶段,然而并不会感知到任何痛感的裟椤透过被鲜血染红的眼睛看过去终于在心里点了点头。

    ——差不多了。

    正在虚空中气的怒发冲冠的点漆整个统都愣住了。

    ——大人?

    ——嗯,铺垫的可以了,总不能真的让颜如倾急的答应那种荒谬的事。

    ——好的好的!我都差点忍不住了!

    ——我需要一个恨的转化借口,点漆……你需要知道的事情还很多。

    ——嗯嗯,都听大人的。

    ——现在我教你一件事,为了吃上最好的美食我可以选择主动委屈一下,我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但若是被动……这就让我很不高兴了。

    ——这次要换一种方式了么?

    点漆朦朦胧胧觉得似乎抓住了什么,但还是不够清晰。

    ——爱恨交织,也很好。

    裟椤在心底为赢苍术未来的命运定下了主题,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

    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不知为何一霎之间黑了下来,阴云密布电闪雷鸣间有什么极为可怕却又熟悉的东西似乎已经破土而出,身为在场资格最老的人阎钊是第一个脸色大变的。

    “该死!怎么会提前了半个月来临?”

    “快!死亡狩猎入侵!带上人立即撤退!”

    “殷庭主,我再给你几天时间考虑清楚!令爱的……”

    这股死亡气息不知为何比往常来的速度都快,很快百米之外的花草树木都已经化为了枯寂,鸟儿和时不时经过的灵禽无论修为高低尽皆在一刹那间失去生命化为齑粉。

    八十米的时候阎钊脸色已经大变,他话音落下一半,惨叫声已经不绝于耳……他匆忙回头。

    只看见唯独一个身影正在往反方向的地方向前奔跑,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阎钊意识到了那是殷雪弦——一个明明意识清醒但浑身上下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足以媲美燃烧神魂痛苦的人,“快拦住她!”他不愿冒险上前便招呼其他人拦截,可惜这个时候根本无人敢回头哪怕是看一眼。

    阎钊只好恨恨的咬了咬牙,拉过身边一动不动的赢苍术飞速离开极之渊。

    逆水镜没有生命哪怕放在这里也不会有丝毫破损的危险,偌大一个极之渊竟是只剩下了那道镜面毫发无损屹然立在那里。

    而一切进行到这里,颜如倾早已经坚持不住。

    “雪弦!别过去!别去……!娘一定想办法拿雪禅青灯把你安安全全的换回来!”她红着眼睛死死盯着身侧的丈夫和一群长老,“顾虑这顾虑那,为什么一直不肯答应?!哪怕拖延一时半刻也好过眼睁睁看着。她吃了这样的苦都不愿意拖累照夜清庭难道这还不够么?”

    “那盏灯百年来都无人能参透。还说什么飞升?说什么至宝?你们要什么条件才肯拿出来?!只要我有的都可以!”颜如倾现在是什么都顾不得了,竟是跪在了重瞳白发的路青盏面前,“路行走,是我颜如倾对不起你,雪禅青灯我说什么都必须拿到!”

    然而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的路青盏却只是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

    “什……”

    颜如倾回头看过去,终于看见了不知何时只剩下女儿一个人的极之渊和她身后不足十米的黑色雾气,眼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掉了下来。

    她心里其实也知道,以女儿如今毫无修为且伤痕累累的身子是逃不了了。

    极之渊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出现了,曾经的赤地千里到如今勉强被银月境压制在这一片天地中的过程中不知已经吞噬过多少人的性命,它从来不会怜惜任何人。连千年前最鼎盛的岁月中,集齐了数位渡劫期大能下去都是有来无回。

    没有人知道下面究竟是什么。

    只是猜测,可能……那下面真的是地府吧。

    “别难过……我不疼。”

    那少女赤脚踩着粗糙的地面上,被黑雾整个吞噬前只来得及说出最后这几个字。

    颜如倾终于承受不住晕了过去,殷白衣把妻子搂在了怀里,他其实心里极为满意女儿给银月境的这群人展示的铁骨铮铮之姿,但他不能说出来,到头来只能一声叹息。

    没有人注意到在场的众人里有另外两个人的表现可以说是极为怪异。

    一个是站在大长老身边所有师弟师妹们心里公认的大师兄封镜流此刻正愣愣的看着逆水镜那边已经消失的那道身影的方向。另一个则是如神祗般的天下行走路青盏,他清晰的感觉到几十年来那颗从未跳动过的冰心就在现在、就在此刻——正因殷雪弦而疯狂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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