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已过,禹州谢宅的门外站满了来说亲的人,可大门紧闭不开,一些人难免生出埋怨来。

    一群人聚在一起,脂粉味甚是浓厚,有一妇人不满道:“这谢家的人倒是好大的架子,就算是从京城里搬来的,生意做得也好,但也没有这样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啊!”

    一行人刚来时本是争先恐后,谁也不肯让谁,可如今受了冷遇,又受不住这日头,倒是达成了一致,也附和道:“从京城里来的便了不得吗?咱们禹州也有不少达官显贵,这谢家可算不得什么。若非那日灯会,托付我的主家瞧上了谢家大小姐的容貌,又重金酬谢,我才不来吃这闭门羹。”

    另一胖妇人忙赔礼道:“原来姐姐是替谢大小姐做媒啊,方才倒是有些冒犯了。我啊,是替苏家向谢家公子提亲,咱们可是不相干。”

    有人道:“那我们可是相干啊,却不知姐姐们都是替哪家公子来提亲?”

    只听几人齐齐道:“韩家大公子。”

    几人面面相觑,又嫌弃地看了对方一眼,那胖妇人一脸看好戏的神情,掩唇笑道:“原来是被同一家托付啊!”

    说着便又有人好奇起来,“也不知那谢小姐是何等品貌,我也是替韩家大公子向谢小姐提亲的,只说若能办成,天大的好处都有。”

    “谢家小姐长什么样倒还真没见过,听说上次灯会也是蒙着面,或许是个无盐女呢!”

    “这韩大公子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怎会是个无盐女呢,必定是个大美人。”

    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喧闹的声音也顿时停了,齐齐回首望去,只见一绿衣侍女正扶着一名女子自门内走出,白色幕离遮掩看不清楚女子面容,但一身轻纱,莲步轻移,好似云中仙子。

    那侍女也极其客气,“劳烦几位大姐让路。”

    那些人只觉大声回应都极为失礼,个个静了去,让出路来,直到人走远,才敢大声说话,“原来真有人生得这样好看,这身姿,这风采,恐怕宫里的娘娘也便是如此了。”

    谢卿卿的马车停在街角,她带着身边的丫鬟莲心来到一处粥棚施粥,脖颈处挂着袢膊,将粥递给城中病弱老人。

    几位老人领了粥和饼子,谢道:“姑娘真是心善啊。”

    谢卿卿闻言摇了摇头,自从来了禹州,她便出资建了这粥棚,不为博得什么好名声,只是想多做些善事,弥补前世的罪孽。

    风吹动了女子面上的轻纱,含愁的眉眼与男子梦中那个女子的面容重合在一起,他定定的看着她,心里却在问:她是谁?为何会不断出现在他的梦里。

    那女子似有察觉,不经意的一眼,两人视线相触,隔着人海,遥不可及,男子想要走近,却被众人阻隔,等人群终于散去,粥棚处施粥的女子也早已没了踪影。

    身边侍从不明所以,“公子在找谁?我们初到禹州,还是先去府衙吧。”

    温景慈立在街上,看向四周,街上女子许多,却没有他方才看见的那一个。

    夏菩又在催促,“公子……”

    温景慈心道:莫非方才出现了幻觉。

    “走吧。”

    只是无人看到,街角隐蔽之处,谢卿卿一手扶着墙险些无法站立,方才那一眼跨越前世今生,为何竟还会遇见。她心中波澜难平,身边侍女莲心忙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谢卿卿神色苍白,额上渗着冷汗,看上去倒像是病了,莲心扶住她的胳膊,“姑娘,我们回去吧?”

    谢卿卿回了府难掩消沉,并未同父母一同用晚膳,独处一室舔舐伤口。温景慈怎么会来禹州,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和他再无交集,可这又是什么缘分,茫茫人海中,竟也能在街头相见。谢卿卿抱着膝盖坐在床前,她脑子里全是温景慈的模样,是他,却也不是他,她想的是他前世的模样,她的夫君,如今有再大的缘分相遇,没了记忆,他也不再是心里的那个人。

    门被叩响,谢卿卿拭了脸上的泪,谢母捧了汤羹来到谢卿卿房里,温声道:“回来也不一起用膳,怕你夜里饿着,快将这汤羹喝了。”

    谢卿卿实在没有什么胃口,拿着汤匙心不在焉的搅着汤羹,谢母看出她有心事,问道:“可是因为被提亲发愁?”

    谢卿卿知道母亲想岔了,可宁愿让她误会,也不想道出和温景慈有关的事,只轻轻嗯了一声。

    谢母道:“女子总要寻个依靠才是,爹和娘不能陪你一辈子,到时候你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不过啊,娘也不是那等卖女求荣之人,最近这什么韩公子提亲勤了些,看似极有诚意,可娘打听过了,这韩公子私德不修,实在不堪。就算有个做州牧的舅舅,那咱们也不是攀附权贵之人,娘是想看着你嫁个好人家,可不是随便什么浪荡子都能娶我女儿的。”

    谢卿卿心头一暖,将碗放在一旁,握着谢母的手,“娘,我明白了。”可有些话她却不能说出口,重活这一世,不想再重蹈覆辙,婚嫁之事她已不再上心,能陪着家人便好,她注定要让母亲失望了。

    “这些时日可还做噩梦?”

    谢卿卿一怔,摇了摇头,“最近已好多了。”刚来到禹州时,她常被噩梦缠绕,梦见那些她不曾看到的禹州战火,梦见前世听闻的噩耗,梦见她在深宫孤注一掷,梦见她同萧瑾弈的报复与纠缠。最近几个月倒是好些了,她也以为有些事已经过去,可今日竟在街头遇见了故人。

    谢母这才安心些,道:“明日你哥哥便回来了,恰好州牧大人寿宴,他同你父亲早年相识,故而给我们也下了帖子,到时候咱们一同前去。”

    谢卿卿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却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谢卿卿让后厨熬了一碗安神汤,喝了便睡下了,可或许这安神汤未起作用,她在梦中又回到了深宫高墙,梦到了前世之事。

    谢卿卿重入宫第三年,陈王谋反事败,自尽而亡,就算萧煜没有降德妃位分,可她失了子嗣,早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念头,只是她不仅想要自己死,还要让许多人一同陪葬。

    德妃恨毒了萧瑾弈,若非他占据了太子的位分,她的儿子如何会走上谋反的路。她自知无法扳倒萧瑾弈,决定死前谋划一番,让别的人做她无法完成的事。

    而萧瑾弈唯一的软肋便是谢卿卿。

    在宫里,谢卿卿虽有妃嫔之名,但并不常见到德妃,她被萧煜的人“照料”着,为的是让萧瑾弈不敢轻举妄动。可不过两年未见,她没有想到再见德妃她竟然如此苍老。

    没了往日的端庄贵气,鬓边已花白,殿里宫人见得德妃走进来,有些如临大敌,德妃冷笑一声,“难道你们娘娘如今怕我不成?你们放心,我不会对她不利,你们也大可去告诉陛下,我只是想同谢氏说几句话。”

    谢卿卿心想,如今她有什么好怕的?

    谢卿卿对左右道:“你们都先下去吧,若有什么事,我一力承担,不会让陛下怪罪到你们身上。”

    那些人这才退了出去,德妃慢慢走到她身前,“你这宫殿可真好,比我宫里气派多了,陛下倒是格外优待你。”

    听她提起萧煜,谢卿卿蹙起眉头,“娘娘想对我什么?”

    她伸手触碰谢卿卿头上的一支玉簪,谢卿卿退了一步,却听她嗤笑起来,“这簪子倒是素雅,只不过依我看来,再簪几朵白花更好,我想想,一朵,两朵,三朵,四朵……多的数不过来。”

    谢卿卿觉得她如今有些癫狂,警惕地看着她,可听她方才的话,迷惑不已,“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卿卿,我的儿子死了,他是我的命,我也该死了。可你呢?你的父亲母亲兄长,这些日子以来有没有给你托过梦,说他们在地下很想你,你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谢卿卿一瞬间白了脸色,“你说什么?”

    德妃以往的温和消失不见,神色怨毒,“陛下将你藏在宫里,捂住你的眼睛,耳朵,你怕是还不知吧,成安王谋反,一路占领了许多地方,攻打禹州,可禹州官民誓死相抗,整座禹州城都已经沦陷,你的父兄不屈于成安王,已经被他斩于旗下,你母亲自尽而亡,所以你不孝啊,亲人皆丧命,你却在后宫做宠妃,真是可笑!陛下没有把这些告诉你吧?”

    这消息如晴天霹雳,谢卿卿一时回不过神来,只呆呆地说着:“你骗我,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不信你现在就去找陛下问一问,看看我究竟有没有骗你?”

    宫道如此漫长,天色阴沉,雪花簌簌落下,谢卿卿跌跌撞撞地走在雪地里,耳边还回想着德妃的声音,“还有,忘了告诉你,你的夫君温景慈早在一年之前便死在了江南,什么远出海上,皆是些骗你的假话,我告诉你他是怎么死的,都是因为萧瑾弈,是他下了毒,他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她腿上一软,跌倒在雪地里,再无力气起身,身后似有人快步走了上来,将她扶起,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悲愤,气血上涌,从口中喷出,血色模糊了视线,她似乎倒在一个人的怀里。

    天是红的,地是白的,一切都结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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