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里,长生跪坐在地上,神色难安,只看着萧瑾弈仰头饮酒,他晃了晃,酒壶已经空了,便丢在一旁,冲着长生道:“再去拿酒来!”

    长生膝边还放着一碗醒酒汤,早已凉透,他耐心劝着,扯住萧瑾弈的衣袖,“殿下,今日不可再饮了,您的身子会撑不住的。”

    萧瑾弈将他一把甩开,“本宫现在还是太子,你若再敢阻拦,本宫便……”

    长生将他的话截住,“殿下纵是不为自己着想,难道就不想想谢姑娘的处境吗?”

    谢卿卿三个字便似他的命门一般,萧瑾弈失了力气,颓丧地靠坐在地上,“为了她?恐怕她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心里最恨的人便是我了吧。我甚至不敢去想她现在如何了。”

    长生殷切道:“殿下您如今要做的便是振作起来,不要再与陛下顽抗。待陛下心软,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萧瑾弈闻言嗤笑一声,“长生啊,你跟在本宫身边那么多年,已经足够了解本宫。可你了解咱们这位高高在上的陛下吗?他想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长生往周遭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陛下最在意的人还是太子您,纵然陛下是天子,但到底也是人父,舐犊之情,不可磨灭。或者您亲自写一封信,便称这一切都是您一时冲动,日后绝不再犯,求得陛下宽宥。至于谢姑娘那里,陛下不会对她怎么样。”

    萧瑾弈垂下眸去,自嘲一笑,“从前她总说我借着权势欺人,那时的我该是很讨厌吧。她也没有说错,我的确如此。当有人权势强过我,我连保护她的资格都没有,不堪一击,我又有什么资格看不上温景慈。无论是鄙夷,还是痛恨,都是我应得的。”

    长生望着他,似不明了他此刻所想,却见他痴痴笑了,将手中空空如也的酒壶丢到一旁,“我以为我可以宁为玉碎,只要能得到她。可我永远听不到自己心底的声音,父皇说杀了她的时候,我毫无生趣。既然为了她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为什么我不能忍受她不在我身旁呢?你说的对,眼下是我赎罪的时候,我不能再害她更深了。”

    长生见他隐有悔意,心下安稳许多,忙扶着他起来,“奴才只是旁观者清罢了,算不得什么聪明人。”

    萧瑾弈已是半醉,却央着长生扶他到桌前写信,长生哄道:“您如今醉了,且不急于一时,奴才先扶您去歇息。”

    殿门倏地被人推开,发出重重声响,萧瑾弈慢慢抬起头来,却见萧煜的身影如山那般立在殿门前,看不清喜怒,却是一声令下,便有禁卫进来,将他身旁的长生带了出去。

    既亲眼见到了,又何必写什么陈罪之词,萧瑾弈跪了下去,“儿臣有错,求父皇……”

    他话音未落,便被萧煜一脚踢在胸前,重重倒在地上,胸中血气翻涌,从口中溢出血来。

    长生惊住,努力挣脱禁卫束缚,“殿下,殿下……”

    萧瑾弈喉中血腥气重,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看不到萧煜此刻神情,但他的声音里透着失望,“你养在朕身边十多年,朕以往可曾对你动过手?”

    萧瑾弈不知晓究竟发生何事让他这般震怒,可想到自己要求的事,复又爬起跪了回去,“不曾。”

    又是一脚踢在他肩头,力道之重,萧瑾弈只觉整个身躯都是痛的,他忍了下去,“父皇若是有气,只管责罚儿臣。此前的事,都是儿臣错了,求父皇宽恕,也求父皇放谢卿卿离宫。”

    “你竟还敢提她!”萧煜痛声道:“朕本以为你是年少轻狂,意气用事,可你用这般卑劣的手段对付温景慈,将来实在不配做一国之君!”

    萧瑾弈本以为他是在指自己让人在牢里对温景慈磋磨之事,便认了下来,“是儿臣糊涂了,日后绝不再犯。”

    萧煜不怒反笑,“日后?温景慈能有几条性命,经得住你所下的毒。”

    萧瑾弈愕然抬眸,“什么?”

    萧瑾弈这才发现萧煜眼眸泛红,显然已是怒极,“父皇在说什么,下毒是什么意思?”

    萧煜的声音无半分温情,可却能听出惋惜之意,“温景慈如今五脏俱损,即便华佗在世,也只有半年可活,且要日日忍受剧痛。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任性妄为。”

    萧瑾弈揪住萧煜衣袍,“父皇,儿臣拿性命起誓,我真的没有做过这些,我是让他受了些皮肉之苦,可我从未想过取他性命。没错,我是憎恨他,厌恶他,可即便是为了谢卿卿,我也不可能杀了他。儿臣是被陷害的,始作俑者,其心可诛。”

    可温景慈的事就摆在眼前,他说的再多也是无用。萧瑾弈甚至觉得,这东宫已如天牢,他曾经陷温景慈入狱,如今有人反过来,用温景慈来陷害他,他自己都想说一句,报应不爽。

    萧瑾弈心头抽痛,他捂着胸口道:“儿臣知道,如今说什么恐怕父皇都不会信,但儿臣没有做过的事绝不会认下。至于温景慈,我若想杀他,只会用利剑,绝不会下毒!”

    萧煜审视地看着他,许久之后才将眼神移开,“你最好记住自己说的话。”

    萧煜转过身去,萧瑾弈膝行一步,“父皇,儿臣还有一事……”

    萧煜冷冷道:“若还是想问谢卿卿,那便不必开口。朕已经说过,这天下间不再有谢卿卿这个人,只有身处后宫,朕新封的昭容沈氏。这,就是你的惩罚。”

    萧瑾弈脸色苍白,“儿臣是求父皇一定要瞒住她,不要让她知道温景慈命不久矣,儿臣不怕她的恨,只怕她万念俱灰。”

    萧煜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

    殿门在萧瑾弈眼前合上,这才是真正的禁足,连他身边的近侍也被控制住。

    萧煜立在东宫殿门外,久久未离开,李总管在他身后道:“陛下,您方才召了丞相等人,如今他们候在紫宸殿外……”

    萧煜打断了他的话,问道:“你觉得温景慈之事,太子可脱得了干系?”

    李总管深知近日他为太子求情太过,若再相帮,只怕一个不慎便惹怒了陛下,性命不保,但到底还是从了心,“陛下,太子既然坚称自己没有做过,或许便是真的,欺君之罪不比残害忠良更轻些。”

    萧煜道:“朕召丞相他们是为了商议废太子之事。”

    李总管大惊,“陛下,古往今来,被废黜的太子屈指可数,更无一人善终。陛下您三思啊!”

    他说的这些萧煜如何不知,“来东宫之前朕已是有了决定,如今听了太子的自辩,更要见一见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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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早朝,萧煜在朝堂上提出要废太子之事,命人直陈太子数罪,满朝文武皆震惊不已,这几日太子禁足的消息不胫而走,可这种处罚,以往也曾有过,谁知这一次竟如此严重。

    萧煜要百官商议,随后朝中便分作两派,一派保太子,声称太子虽有过,但过而能改,且被册为储君已是多年,骤然废黜,国本动摇。另一派则道,废太子影响虽深,但更要紧的是选出新的储君。

    冕旒之后,萧煜冷眼瞧着臣工的一切举动,心中已有了结果。

    但废太子并非小事,早朝中并未有定论。散朝后,陈王一如既往去德妃宫中请安。

    可即便是在德妃宫里,陈王如今也不敢放肆言行,直到将宫人都屏退,才将早朝之事道出。

    德妃从前一直反对陈王争储,可如今听到皇帝真要废太子,一时沉默了下去,久久才道:“宁儿,咱们真的可以去争吗?”

    陈王从未离太子之位这样近过,眼下心里犹如在火上煎熬,“母妃,我已经没有了退路,必须要争。更何况,今日这结果是我一手促成,早早便铺了路,若我不上前,难道这储君之位要让到老大的手中吗?”

    德妃听懂了他的话,忍不住问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陈王眼神中透着光亮,他觉得这是自己勘破人心的一步好棋,“我早就猜出父皇不会因为一个女子而真正处罚太子,便让人在天牢中对温景慈动手。一个臣子,父皇格外看重的臣子,这样的分量,即便不会废太子,也足以让他失去父皇的信赖,到时候我便有机会。可谁知,连老天都在帮我,我赌对了。”

    德妃揪着手指,“可母妃总觉得,你父皇会对太子容情。”

    陈王按住德妃的肩膀,“母妃莫要担忧,您久居深宫,不清楚朝中之事。父皇既然在朝堂中提出,那便已是有了决心。古往今来,又有哪个皇帝,会拿储君之位玩笑呢?不过,母妃的担忧也有道理,父皇到底有没有废太子之心,一试便知。”

    德妃看向他,焦急问道:“如何试?”

    陈王看向桌前摆放的糕点,“那便只能让人替我们来做了。”

    德妃了悟,“你是说李婕妤?”

    陈王含笑,“她本就因无子而格外关注储君之事,由她做这只替罪羊,再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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