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高官的宴请,温景慈能推则推,可眼下这一份,却如何也推拒不得,孙平启看着他眉宇间透出的厌倦,将自己手中的请柬在他眼前晃了晃,“舍命陪君子了。”

    温景慈唤来夏菩,让他先回府知会谢卿卿,要她不必等着自己用膳,夏菩领命转身要走,又被他唤住,嘱咐道:“近来夫人没什么胃口,你去天香楼带些最近新出的菜肴回去,放在温盘里,莫要冷了。”

    夏菩早已见怪不怪,可温景慈身边的孙平启却忍不住笑出声来,打趣他道:“若不是与你相识多年,还真是不敢相信,你竟也有如此儿女情长的模样。”

    温景慈不作理睬,只问他:“你还走不走?”

    他已行在前面,孙平启赶忙跟上,“等等我。”

    孙平启执意与他同乘一辆马车,温景慈知道他是有话要说,等马车缓缓驶出官署,孙平启斟酌着字句,道:“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同你讲明。”见温景慈没什么反应,他又添补了句,“我可不是什么好事之人,只不过觉得这事若是瞒着你,只怕将来你从别人口中听得,反而毫无防备。”

    温景慈是聪明人,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用话回堵,“不管是什么流言蜚语,我都只会相信我相信的事,旁人如何说是他们的事。”

    孙平启忙道:“我自然也是相信嫂夫人的,可你也知道,这世道锁了女子几千年,如今的一切都对她极为不利。”

    温景慈淡淡道:“我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孙平启怔了怔,“你不会想着与太子对抗吧”

    温景慈自嘲一笑,“在乾州经历的一切让我知道,即便身为皇帝钦派命臣,也步履维艰,更不必说面对的是皇族的人,如何去争?自古以来皇权压制,何曾有庶民喘息的余地,倒不如以退为进。我已决定辞官。”

    孙平启惊愕出声,“辞官?这事嫂夫人知道吗?”

    提到谢卿卿,温景慈眉眼间才有了一丝柔和,“这事是我的打算,目前我还需处理好一些琐事,过早告诉她,只会让她心里不安。”

    “”这么大的事你就这么告诉我,难道便不怕我不安?孙平启无奈,“可陛下如此看重你,怕是不会同意此事。”

    “那便惟有持之以恒,方能达成所愿。”

    孙平启心中不忿,更替他抱不平,“哪有这样的储君,将臣子逼得辞官。大齐建朝几百年,皇室亦有古训,难道皇上知道了这些,也依旧纵着他?”

    君主无情,温景慈不敢去赌,在这些上位者眼中,怕是不会觉得是萧瑾弈的错,而将这一切都推在谢卿卿的身上,说什么红颜祸水。

    不容孙平启再多说,转眼便到了陈王府,两人下了马车,孙平启看着眼前高高的牌匾,心里叹道:怕又是一场鸿门宴。颇为同情地看了温景慈一眼,只因娶了一个绝色女子,便得来这么多的“关注”,若是换成自己,只怕也会走上辞官这一条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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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菩前来府中传信,谢卿卿嗯了一声,温景慈公务上的事,她一向不去过问,就像昨夜他抱自己在怀中时说的话,只要她在府中安好,他便可以放下心来,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谢卿卿用完膳后,一边坐在房中看书,一边看向外面月色,她在等着温景慈回来。又过了半个时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站起身来,走向门边。

    温景慈被夏菩搀扶着,阿莼也跟在他身后,听他问道:“夫人晚膳用了多少?”

    阿莼瞧见他醉得都走不动步子,却还想着谢卿卿,心里偷笑,道:“夫人一直等着您回来,到现在水米未进。”

    温景慈有些气恼,门却在这个时候应声而开,谢卿卿嗔了阿莼一眼,对温景慈道:“别听她胡说,这丫头惯会捉弄人。”

    谢卿卿也没有料到温景慈会醉得这样厉害,连忙上前去搀扶,和夏菩一起将他扶到内室榻上。

    温景慈半醉半醒之间,只看到谢卿卿为自己不停地忙碌着,忽然想起了马车上孙平启再度问起的话,“若是辞官,你当真不会后悔?”

    他的回答坚定无比,“这本就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

    更何况今日这场宴席,让温景慈辞官的念头更为坚定,他辞官本就不是谢卿卿的错。陈王醉翁之意不在酒,话里话外皆是在暗示他,提醒他,太子无德,辅佐于他才是明智之举。

    温景慈笑而不答,陈王微恼,但碍于席间人众多,不好发作。温景慈再明白不过,若是要靠着陈王来给萧瑾弈重创,无异于与虎谋皮。

    她手中的湿帕在他脸颊边轻轻擦拭,烛灯下,她的面容恬静秀丽,即便成婚已久,可她此时的模样依旧让温景慈心动不已,他伸手轻轻将她拉入怀中,谢卿卿以为他是有了别的心思,想起这几日的缱绻,面色一红,“别闹。”

    温景慈不禁笑了笑,谢卿卿怕他酒气翻涌,半支起身子,不让自己压住他,只见他眸色深暗,望着她认真道:“我不做官了好不好?”

    谢卿卿闻言惊怔,不知怎么便直接想到了萧瑾弈的身上,“可是他又为难你了?”

    谢卿卿犹如惊弓之鸟,她这番担忧的模样如自己所想一般,温景慈摇了摇头,“没有,与他无关,只是觉得官场并不适合我,人生苦短,如今又是太平盛世,倒不如将这些桎梏除去,和你做一对平凡夫妻。”

    谢卿卿沉默了一会儿,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想分辨他口中的话是真是假,许久才道:“好,我都听你的。”

    谢卿卿靠在温景慈的胸口上,长发垂在他手臂间,可她心里却没有一丝暖意,反而觉得愧疚,她开始质疑,她们的这场婚事对他而言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她还记得那年被萧瑾弈带去琼林宴,彼时他高中探花,人群中一身蓝衣温雅矜然,霞觞浅饮。如今却因为自己,而被迫离开这儿。

    温景慈不知她所想,已经沉沉睡去,谢卿卿的眼泪滴在他的衣襟上,这夜何其漫长。

    既已有了打算,温景慈便暗中让夏菩去收整府中用物,江南那边也需要提前安置妥帖,可念头只需要一瞬,践行却费了不少时日。朝中事务繁忙,转眼便快到了年关。

    自从温景慈回来,萧瑾弈便再也没有可乘之机,谢卿卿心里安稳了许多。温景慈告诉她,等过了年,他便会向陛下请辞。她在静静地等,辞官归隐,扁舟江南,只在明年春日。

    只是命运惯爱捉弄世人,她和他的希冀,在一场宫宴之后变得遥不可及。

    温景慈将去宫中赴宴的消息告诉她,谢卿卿有些不安,“我并无命妇的封号,以往去宫中也只在德妃娘娘那里。”

    温景慈扶着她的肩膀,安抚道:“今年国库充盈,秋日收成甚好,陛下龙颜大悦,甚至赦免了先前因言行不当而获罪的几名官员。今年除夕宫宴,陛下说要大办,三品以上的官员皆带亲眷出席。你放心,有我在,定不会有什么事。”温景慈知道她担心为何,又补了句,“宫中耳目众多,他也不敢做什么。”

    只是谢卿卿虽无命妇身份,但依旧需要按品大妆,这一番打扮,倒让她少了几分娇媚,愈显端庄。

    宫宴酉时开始,而他们申时便已需入宫,谢卿卿虽是与温景慈同往,但入了宫还是要去德妃那里一趟,如今后宫中德妃品阶最高,拜访之人不在少数,谢卿卿由宫人引着,进去时正好与沈云霜碰见。

    谢卿卿拜过德妃之后,刚从门中出来,便见沈云霜在那儿等着,瞧见她过来,笑了笑,“许久不见妹妹了,可还好?”

    谢卿卿淡淡一笑,“一切都好,劳烦姐姐挂念。”

    两人一路走着,从御花园绕过去,沈云霜见左右无人,轻笑一声,打趣道:“你的温大人回来都已经这么久了,我上次与你说的事你可放在心上了?还是那药方不曾用?”

    谢卿卿脸色一红,假装不明,“姐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这事你可要抓紧了,温大人如今在京中炙手可热,府里又只有你一位夫人,你平日里不出门,不知道她们私下相聚时有多羡慕你呢。不过咱们女子既嫁了人,生子之事便不能拖着。”

    沈云霜虽不是什么恶人,但谢卿卿无意与她深入交谈此事,只想着快些敷衍过去,“自然如此,多谢姐姐关怀,或许明年便会有好消息了。”

    “那是再好不过。”沈云霜又嘱咐了她些保养身子的秘诀,两人正走着,忽而被前面人挡住步子,沈云霜连忙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萧瑾弈满面阴沉,不理会跪着的人,直直地看着谢卿卿,谢卿卿心头一紧,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她刚从德妃宫里出来,便在御花园遇到了他。

    她立时便有些怀疑身边的人,可下一瞬又将这份想法打消,若是萧瑾弈想见她,必不会留下别的人,恐怕沈云霜才是那个意外。那刚才她们说的话,正巧被等着这里的他听见了。

    沈云霜见谢卿卿仍旧站着,连忙扯了扯她的袖子,谢卿卿曲膝行礼,“见过……”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萧瑾弈打断,语气更是有些怪异,“不必行礼了,温夫人身子一向不好,又要为温大人孕育子嗣,何必出门来,倒不如在府中将养着,到时候本宫自会送上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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