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红烛高燃,光亮透进厚重帷幔,谢卿卿平躺在床榻内侧,手指捏在锦被上,身边人气息平和,或许已经睡下,她揪着的心缓了下来,身子刚动了下,便听见身侧低沉和缓的嗓音传来,“你去过永宁寺吗?”

    榻内昏暗,谢卿卿看不清他的神情,她轻轻回道:“去过……半月之前。”

    可谢卿卿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他下一句话,似乎他只是为了确认这件事。纵然曾机缘巧遇过两次,可都不曾道过名姓,但如今已不需多言。今日大婚起的甚早,谢卿卿渐生倦意,眼帘慢慢合上。她陷入沉睡之时,似乎听见身旁人说了声“多谢”。

    而东宫里,却有人彻夜难眠,长生跪在萧瑾弈身前苦劝:“殿下别喝了,今日未曾用膳,这酒饮多了对您身子不利。”

    萧瑾弈将他推开,仰头将酒灌进嘴里,可下一瞬却被呛出泪来,他咳嗽不停,长生又上前去替他抚着背顺气。他从谢卿卿那儿取回的锦盒敞着,就搁在手边的桌子上。他指着那锦盒道:“去,把它藏起来,不要让本宫再看见。”

    长生哪里敢,这毕竟是先皇后留下的,如今萧瑾弈醉酒怕是将此事忘了。可他犹豫这一会儿,萧瑾弈怒意顿生,长生见状连忙将那锦盒放在袖中,萧瑾弈这才消停些。

    许是醉得厉害了,长生未想到他竟在自己面前剖出心事,“那日我出宫去寻她,谁知她竟在那儿抚着嫁衣,我一怒之便出口伤人,而后见她有些畏惧的神情便有些后悔,到底也不是她的错,要怪就怪萧瑾宁,是他从中作梗。我想着只要她开口说不愿嫁给温景慈,即便是被父皇重罚,我也要搅了这门亲事。谁知她竟这般无情无义,毫不将我放在心上。我是太子,她凭什么,她怎么敢!”

    萧瑾弈愤怒之下一掌击在桌上,“不过是一个令本宫动过心的女子罢了,她也不算什么。本宫还记得六岁之时,养过一只喜欢的鸟儿,可无论本宫如何悉心喂养,它都想着往笼子外逃,到最后绝食而死。可本宫那时伤心几日,到后来也就不觉得难过了。她也一样……”

    长生本听着他低诉,不敢插嘴,可萧瑾弈声音渐低,而后醉倒在桌前。

    长生将他扶起,心道:若真的是一只无关紧要的鸟儿,又怎么会记了这么多年。

    次日晨起时,温景慈已不在房中,谢卿卿披上衣衫,几个侍女已经侯在门外,听见里边动静,问了声:“夫人可起身了?”

    谢卿卿立在榻前,道了句:“进来吧。”

    为首的那妇人看上去三十几岁,身后跟着四名侍女,笑着道了句:“夫人醒了便好,公子走时特意嘱咐让我们不要搅扰夫人歇息。”

    谢卿卿抚着长发,见眼前妇人衣着打扮都非寻常,便问道:“不知如何称呼您?”

    “我早前是公子母亲的陪嫁侍女,后来公子另置宅院,这儿的大小事务无人来管,便接了我过来,公子唤我声玫姨,若夫人不介意,便也这般唤我便是。”

    谢卿卿温声道:“玫姨。”

    玫姨上下打量着谢卿卿,夸赞道:“昨日大婚时未得见夫人面容,未想到竟生得这般美貌,与公子最是般配。”听她提起温景慈,谢卿卿装作不在意地问了句:“夫君他未在府中吗?”

    玫姨忙道:“公子成婚本要休假几日,可今日户部正忙,一大早便将公子唤去。公子怕扰了夫人清梦,这才没直接告诉您。也怪我方才一见了夫人,竟忘了将这事道明,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谢卿卿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意,她梳洗过后,又用了早膳,而后便由玫姨陪着熟悉府中各处。刚走到院里,便听见一阵嬉笑之声传来,可却不见人影,玫姨看了谢卿卿一眼,问周围人道:“阿莼又在胡闹?”

    其余几名侍女默不作声,似乎都不敢将这叫阿莼的人供出。

    玫姨道:“越发没规矩了。”指了一人道:“你去将她唤来。”

    未过多久,便见一只手扒在门边,人却不肯进来,玫姨上前将人扯了进来,“快给夫人行礼。”

    阿莼瞧见谢卿卿霎时便顿住了,一双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口中喃喃自语:“还真有这样的大美人啊,怪不得公子将人娶回家……”

    谢卿卿还没有听过这样直率的话语,一时有些赧然,玫姨一巴掌拍在她的胳膊上,“没规矩。”

    阿莼撇撇嘴,“昨日隔着窗户什么都没看清。”

    原来她就是那日洞房外笑出声来的丫头,倒与旁人真有些不同。阿莼凑到谢卿卿面前,玫姨摇了摇头,“也不知公子是如何想的,竟让这个疯丫头跟着夫人。”

    谢卿卿虽也有陪嫁侍女,但毕竟不是自幼便跟着的,也不甚熟络。原来温景慈怕她对府中不熟,便将自己的一个侍女阿莼指给她,这份心倒是好的。

    阿莼顿时乐了,“竟有这样的好事。”

    谢卿卿莞尔一笑,“你叫阿莼?”

    阿莼猛地点了点头,生怕谢卿卿反悔一般,将她身后的侍女挤到一旁,“我来服侍夫人便是。”

    玫姨道:“这丫头性子古怪,若让夫人厌烦,只管训她便是。”

    玫姨还有事要忙,未在谢卿卿跟前久留,她走得累了,便在一处凉亭中歇着。温景慈的这宅院清幽寂静,走廊两旁皆是苍竹,而尽头的园子里花草繁盛。

    谢卿卿倒是很喜欢这儿,她抬起眼眸,见对面还有一处屋舍,似乎专门为了寂静而设在这儿,谢卿卿问道:“那间屋子是做什么用的?”

    阿莼道:“是公子的书房,自从公子做了官之后倒没太多空闲过来了,之前可是整日待在里边。”阿莼难以认同,“这该有多闷啊,哪像我,整日侍弄园子里的花草,这才有意思。”

    谢卿卿倒有兴致想去看看,可这儿毕竟是温景慈的书房,阿莼机灵得很,看出她眸中的渴切,“夫人要去只管去便是,公子难道还能跟自己的妻子计较?”

    谢卿卿被她引着过去,那里门并未上锁,似乎温景慈也并不介意旁人进来,她本以为这像阿莼所言是一个书房,可没想到竟像一个小小的藏书阁一般,书架成排,她立在架前看着,竟瞧见了孤本的《棋经》,她未入宫之前,便对棋弈之道颇感兴趣,平素赢过父亲与兄长之后,便再难寻可下棋的人,一时看的痴了,阿莼靠在门边睡了起来。

    温景慈从门外走进来,只见午后的光从窗户中透进来,折在谢卿卿的鬓发间,连她颊边细软的茸毛都可瞧见,她不知在看些什么,极其认真,连他走近都未察。

    “在看什么?”

    男人的声音一起,谢卿卿专注之下忽被吓到,她本轻倚在书架上,转头间身后一动,她误以为书架要倒下去,连忙向后退了退,却绊倒在温景慈的怀中,腰肢纤细,身上似有若无的清香,不知怎么竟勾起了那晚在琼林苑中的回忆。

    谢卿卿虽已和他成婚,但两人却并未圆房,虽有夫妻之名,但却无太多亲密之举,如今这般让她有些局促,从温景慈怀中脱身,“方才我……”

    温景慈见她面色羞赧,解了她的困窘,撇开话头道:“这儿如今也是你的家,府中没有什么不可进出之地,来这儿看书不必与我解释。”

    阿莼揉了揉眼,见谢卿卿和温景慈两个人相视一笑,谢卿卿面颊上的红晕化不开,而温景慈那双眼睛也如水一般,她煞风景的插了句嘴,“公子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两人忽被打扰,谢卿卿面上恢复端庄之色,也如寻常妻子一般关怀地问了句:“听玫姨说你今早去了户部,可忙完了?”

    温景慈解释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我入户部不久,许多事便要跟着看看,交好的同僚知我成婚,便将这差事挡去,剩下的几日都可在府中。”

    纵然不是夫君,只是寻常相处之人,温景慈也是极佳的,他说话时犹如春风和煦,谢卿卿初嫁过来便不见新郎踪影,心中也是有些不安的,可他这般耐心解释,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书架之间狭窄,平素只一人通行还好,两个人并列而行难免被书架木角碰到,女子肌肤娇嫩些,温景慈虚扶着她从中走出,倒免了她受伤的可能,到了书房外,温景慈便将手收了回去,极守君子之礼。

    谢卿卿想起他方才说的话,道了句:“虽不知那位同僚是谁,但既然愿意帮忙,不如改日请他过府宴饮,也算答谢。”

    温景慈偏头看着她,谢卿卿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却见他眸中含笑,“夫人考虑的是。”

    谢卿卿这才醒觉,方才自己那话倒真如当家主母一般。她只觉自己被温景慈揶揄了,那声“夫人”更让她不知如何应对,在旁人面前还可若无其事的唤出“夫君”二字,可温景慈就在眼前,她却有些羞于启齿。谢卿卿索性走得快些,只将背影留给身后之人,也不知她这般落在温景慈眼中,是不是像极了落荒而逃。

    这一晚他们依旧同榻而眠,可还是未发生些什么,谢卿卿心中既有些忐忑,又存了几分庆幸,可清晨醒来,她侧眸瞧见身旁男人挺直的鼻梁,轻抿的嘴唇,即便温景慈已经成了她的夫君,可白日里却不怎么有机会仔细打量这张脸,他的眉骨生得好,底下那双眼眸像会说话一般,她正想着,身旁人眼睑轻动,似要醒过来。

    谢卿卿从未度过这般空闲的时日,外间渐热,白日里没怎么出去,温景慈许是怕她憋闷,夕阳落山之后便将她带出府来。

    谢卿卿本以为成婚之后少不了同主宅那边往来,即便知道温景慈与其父感情疏离,但总觉得面上还要过得去些,却惹得温父几次让人来催促,但温景慈却丝毫不将这些放在心上。

    齐国人喜欢放河灯,夜晚时景象甚美,温景慈便寻了一处画舫,与谢卿卿一同将写好的河灯放出,谢卿卿立在船头看着湖中星河,水上灯火,先前母亲教导她,出嫁之后要与夫君性格磨合,方能日久生情,可如今,温景慈将她所有能想到的都去做了,倒的确是个称职的夫君。

    在宫中时她压抑自己的性子,三年,不算长,却也不短,足以磨去人的棱角,回了府中,又因为担心父亲和兄长之事而夜不能寐,如今立在温景慈身旁,谢卿卿才知道何谓身心舒畅,她眸中溢着喜色,侧眸看着温景慈道:“谢谢你。”

    温景慈轻声道:“夫妻之间不必言谢,你若喜欢,我们常过来便是。”

    谢卿卿正要说什么,画舫忽地晃荡起来,似乎被什么撞到,若非温景慈将她一把抱住,谢卿卿险些便跌进湖中。

    方才这画舫周围并无其余船只靠近,可如今在他们画舫之后紧跟着一只,显然是不怀好意,温景慈怒气顿生,可那画舫行到她们面前,看清那只画舫上面人的外貌,谢卿卿觉得,他似乎无奈的叹了口气。

    画舫上的人她也识得,是那日琼林宴上出现过的丹阳郡主,那时萧瑾弈还无趣地同他打赌,如今看来,这话实在有些煞风景。

    可冲撞‖他们的既是丹阳,便不会是无心之举,谢卿卿看向温景慈,“郡主是冲你而来?”

    温景慈没有否认,道:“夫人稍安,我自会处置好。”

    谢卿卿回了画舫,阿莼也刚好将桌上的吃食尽数填入腹中,方才外面发生的事她早已经听见,谢卿卿刚好有些饿了,可能吃的都已经被阿莼一扫而光,她便掩不住无奈之色,阿莼以为她是同丹阳置气,不理睬温景慈了,便替他解释道:“公子已经几次三番拒绝这劳什子郡主了,她怎么还不知羞,非要公子这般温文尔雅的人儿冷言冷语相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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