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给胤礽补生辰的日子选在了四月的最后一天,  依旧是让梅香去上书房等人,她自个则是进了小厨房,打算亲手给胤礽做一碗生辰面。

    因着面条又长又细,  细即瘦,瘦通寿,所以这面又叫长寿面,是京城人过生辰必有的东西。如今天热,她便做的凉面。

    除此之外,她还吩咐小厨房的师傅们做了一个奶油蛋糕,用各色新鲜果肉镶嵌修饰,  再用蜂蜜写了祝语,最后将其放到冰鉴里镇着,  既能保持形态稳固,又能提升口感。

    夏日炎热,尤其是厨房烟火旺,  进去不一会就大汗淋漓,面条做好后,她便回房沐浴,换了一件月白葛纱袍,轻薄又透气。

    等她重新梳妆好回到明间时,胤礽也刚入殿。

    “钮额娘安。”

    “胤礽安。”

    蓁蓁见他额头上都是汗水,  便叫他先除了外褂,  去洗手净面,一面叫人上菜。

    胤礽回到桌上,  见到那碗细长的面条,  立即明白了蓁蓁的用意,  瞬时眼圈泛红。

    “钮额娘,  您是想帮我过生辰吗?”

    “对啊,别人都有的,我们胤礽也要有。”蓁蓁把冰鉴上的盖子揭开,“你看,这还有你最喜欢吃的奶油蛋糕,上面是你最爱好的芒果、草莓丁。今儿过生辰,我也不拘着你,让你吃个畅快。”

    胤礽看着蛋糕上面的十一个字,“祝胤礽岁岁平安,日日欢愉”,眼泪不争气的淌下来。

    他垂头盯着脚尖,泪珠子成串成串的往下掉。

    不见哭声,但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很是用力。

    蓁蓁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想要替他擦眼泪,胤礽却趁机把她埋到她怀里,不让她看自己的模样。

    蓁蓁便作罢,只好任由他哭,一边替他拍背顺气,一边挥退屋里的人。

    等人都散了,她才问“好了,他们都出去了,现在可以抬头了吗?”

    胤礽点点头,自个拿袖子胡乱擦了把脸,抬起头望向蓁蓁时,两颊和眼睛都是红通通的。

    “方才怎么哭了?”

    胤礽环着蓁蓁的腰,“您要帮我过生辰,我很高兴,可我又想起了皇额娘,他们都说是因为我,才害得皇额娘早早去世。我的生辰,便是皇额娘的忌日,岂敢贺之?”

    蓁蓁拍着他的小肩膀,安抚道“好好,我们不过生辰。仁孝皇后的忌日是五月初三,但今天是四月二十九,我们过的是‘胤礽的祈福日’。”

    “祈福日?”胤礽睁着大眼睛,似懂非懂。

    “对,以后每年的这一天,我们都一起给胤礽祈福,祈祷胤礽身体健康,一辈子快快乐乐的,好不好?”

    胤礽迟疑着点下头,再度埋首到蓁蓁怀中,“谢谢钮额娘,胤礽很欢喜很欢喜…”

    蓁蓁感觉到面前的纱衣被打湿了,但小孩面皮薄,就没戳穿他。

    “嗯,钮额娘知道了,那胤礽快把这祈福面吃了吧,等坨了可就不好吃了,这还是我一次做的,若是不好吃,来年可就不好意思再做。”

    胤礽抬起头,惊讶的问她“您亲自做的?”

    蓁蓁点点头,“你尝尝看,再提提意见,让我好改进改进。”

    胤礽拿起筷子,将面放入嘴里,正要咀嚼,蓁蓁就提醒他,“不要咬断,要一口气吃完。”

    胤礽顿了顿,然后抱起碗,吸溜吸溜吞下去。

    “怎么样?”

    “好吃得不得了。”

    以前大哥总跟他炫耀惠娘娘做的东西有多好吃多好吃,他现在也知道了,以后再听大哥的话,他就不会难受了。

    吃完面,胤礽开始分蛋糕。

    他把第一块递给了蓁蓁,“钮额娘,您今天辛苦了,这第一口,应该给您吃。”

    蓁蓁没有推辞,向他道了谢,开始享用这蛋糕。

    也许是心理作祟,她也觉得今天的蛋糕特别好吃。

    胤礽亦是这般认为。

    吃过蛋糕,两人坐在临窗大炕上下棋消食。

    胤礽下棋的本事是从康熙身上学的,两人是一样的风格,走一步看三步,深思熟虑,蓁蓁则比较注重眼前的局势。

    是以两人下棋,往往都是上半局里蓁蓁占上风,下半局则是左支右绌,被杀得落花流水。

    但胤礽今天的棋风格外温柔,处处让着蓁蓁,蓁蓁起初还没察觉,快结束时才发现自己居然被一个八岁孩子让着,颇有些不自在,心头又觉得欢喜。

    但胤礽时不时就抬头看她的眼神,像是浸了蜜的太阳,暖呼呼的,却过于粘腻,让她招架不住,迅速结束了棋局,将他赶回上书房。

    蓁蓁睡了一会儿,下午起来处理琐事。

    次日下午,康熙驾临永寿宫。

    “五月初三是仁孝皇后的忌日,朕明日就要去巩华城祭奠她。你姐姐也在那,你可要过去陪她说说话?”

    蓁蓁自然是愿意的,忙起身道谢,“谢皇上恩典。”

    康熙淡笑着应下,“好。你好生准备着,明日出发的时候,朕让人来接你。”

    嘱咐完便离去。

    初二这天,用了午膳,蓁蓁便跟着康熙出宫了,一同去的还有胤礽。

    巩华城离紫禁城仅六十里路,他们又是轻装简行,傍晚便到了行宫。

    到达沙河行宫后,康熙便带着胤礽直奔正殿行宫龙跸殿,蓁蓁没跟过去,而是去查看当晚的住宿。

    因康熙多次来往此处,一应所需之物都十分齐全,只是这儿毕竟是皇后棺椁暂安之地,边上还有观音堂和城隍庙,香火气息很足,梵声吟唱,走在其中,有一种淡淡的伤感。

    用过夜宵,蓁蓁也来了龙跸殿,跪坐在自家姐姐棺椁旁,一边烧纸钱,一边絮叨。

    “额娘的身体很好,每日都能用上两碗米饭,吃上一碗肉,早晚都要耍一刻钟的鞭子,那鞭子的破空声十分响亮,可见额娘身上有的是力气呢。”

    “法喀很听话,做学问也很认真,他打算明年下场考秀才。”

    “我也很好,仰承姐姐的余荫,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待我十分和善宽容…”

    入宫后,她才知晓姐姐当年如何得两位老祖宗喜爱的,姐姐去世那日,太皇太后前去哭临,是皇上再三劝阻才拦下,太后也亲自到姐姐梓宫前举哀。

    那日给胤礽过生辰,胤礽说他心头有负累,觉得是自己的出生害死了仁孝皇后。

    蓁蓁难免不想到自己的姐姐,她的姐姐身为罪臣之女却登顶后位,只怕当时的惊惶和压力更重。为了担得起“母仪天下”这四个字,她更需克制自己、力求处处尽善尽美,瞒下病情给太皇太后侍疾。

    皇上说她姐姐是“内廷之良佐”,可见姐姐确实是个很完美的皇后,只是她苦了自己,身心力交瘁,早早撒手人寰。

    “姐姐,你之前向皇上提议给父亲建立家庙,皇上并未食言,家庙在去年就已经修好了,皇上还亲自撰写了碑文。你可能放心了?”

    蓁蓁刚说完,面前的青烟便升到半空中,盘旋三圈,才消散。

    她想,姐姐应该是听见了。

    她的姐姐是个很好的人,只可惜,人生老病死不由己。

    叹息过后,她没再烧纸钱了。

    她想,姐姐没有了挂念,应该是去投胎了,既有了新生,便是和前尘彻底斩断,这纸钱也无需再烧。

    翌日,她与康熙、胤礽三日再度来到龙跸殿,依次祭奠两位先后。

    回去的路上,三人的精神都有些萎靡,到了乾清门,各自分别。

    蓁蓁泡过澡,连膳也没用,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这回起来,她就发现了屋内渐渐有了节日气息。

    殿内四处都摆放着鲜花鲜果,整间屋子的味道清新又芬芳。

    出去散步时,她看见宫中各殿都挂着天师斩五毒的屏风,殿门的匾额上则插着一支菖蒲,而宫墙沿边洒了一层厚厚的雄黄粉。

    荷香还拿了青红紫黑黄这几色的绳子过来,让她编成五色绳,进献给皇上。

    这是最简便的东西了,意头又好,驱邪祈福。

    蓁蓁学得快,编了五根,自己留一个,剩下送给太皇太后、太后、康熙和胤礽。

    到了五月初五这日,各宫的宫人们都早早起来了,赶在太阳晒干露水之前,收集露水,用来给自家主子和自个洗脸,说是这样能避免生疮疖,不闹眼病。

    蓁蓁也遵从了宫中习俗。

    用过早膳,她戴上内务府发的驱虫辟邪香囊,前去御花园赏花。

    夏日里的御花园更是姹紫嫣红,争奇斗艳,栀子素雅、玫瑰娇艳、牡丹雍容、兰花高洁、月季妍丽,各色蝴蝶蜜蜂蹁跹其中,热闹得很。

    当然今日的重点是赏石榴花。

    石榴在宫中极受欢迎,不单是为着多子多福的意头,还因为它象征着帝国运数。

    因为石榴花开在端午,应了节令,又因花色红艳如火,气势灼灼,故照应火德。

    阴阳五行中,火德象征着王朝的帝业和国运,石榴花越热烈,气数越强。这便成了宋朝人喜欢栽种石榴花的原因,皇家遍植、民间庭院亦是,就连简陋的茅草房前也会种上。

    两宋的诗人词人,但凡在端午留下了诗词,必有石榴一席之地。

    前明虽不像宋代那般热衷,但习俗是保留下来了直到今日。

    “娘娘该您了。”

    蓁蓁接过剪子,忍痛剪下一朵石榴花,簪在发髻上。

    这是如今的习俗,免不了。

    赏完花,众人移步到旁边的重华宫用午膳,歇息片刻,再度移步到漱芳斋听戏。

    端午唱的戏大多是《五瘟魔障》、《阐道除邪》,咿咿呀呀的唱着,倒也热闹,叫人没一点困意。

    康熙坐在上首,有些遗憾的说“宫内没有宽广的水域,不能赛龙舟,委实可惜。明年端午就去西苑过吧,那儿挨着北海、中海、南海,三片水域相连,既方便赛龙舟也方便观赏。”

    “都听皇帝的。”

    两位老祖宗没有意见,下方的妃嫔们亦是。

    宫里是受困于地形,只能听戏赏花,民间过节则要热闹得多。

    京城的王公大臣们,一大早就焚香沐浴,等候宫中的太监,接了宫中的赏赐,谢了恩,便各自出门,或是去龙舟上划桨或是观赛助威,或是打马球,或是游山射柳。

    这个射柳并不是指射柳树,而是将鸽子放在葫芦里,挂在柳树枝头,一边跑马一边搭弓,葫芦破裂鸽子飞逃,再追之射之,极其考验箭法。

    塞林带着家中弟妹,今日玩乐的便是这个项目。

    午膳后,两个妹妹回屋休息,塞林便拉着三个弟弟谈心。

    法喀读书刻苦,阿灵阿才十岁进学不久,天资聪颖,都不需要操心。

    唯有颜珠叫他反复叮嘱,只因这三弟弟节后就要去福建了。

    三弟才十五岁,他觉得年龄尚小,再加上有他和三妹支撑门庭,弟弟们不必着急求功名,却没想到皇上筹办福建水师,竟挑中了颜珠。

    “你生性跳脱,不爱被管束,在家我们也都纵着你,可到了军营,你勿要这般肆意,一切都听从你上峰的吩咐,遵守军纪军规,勿要为非作歹、仗势欺人。

    你要知道,你在外头代表着咱们钮祜禄家的脸面,你若是行差踏错,也会连累宫中的温妃娘娘。你可明白?”

    颜珠在两位哥哥的注视下,慎重点头,“弟弟知晓了,弟弟一定学习叔伯祖父们,刻苦训练,早日立功。”

    塞林拍拍他的肩,“福建在南边,听说很是湿热,咱们北方人到那多有不适,你要好生爱护身体。哥哥们不希图你建立什么大功,只希望你能平安归来。”

    “是!谨遵兄长教诲!”

    兄弟四人又说了阵子话,待日头稍弱,叫醒屋内的两位妹妹,一同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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