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日。在清原镇最早的个体饭店海江饭店的一个小包间里,有四个中年人围桌而坐。他们都穿着警察服装,不细看都以为他们是同一个单位的,可是细心的人就会看出来他们是两个大警察和两个二警察。大警察就不必说了,二警察是经警。

    坐在北面的是一粮库的经警队的指导员陈忠孝,坐在他对面的是一粮库的经警队的队长孙海。坐在东面的是公安局的普通民警陈海江,坐在西面的是公安局的普通民警韩伟。按年龄排顺序,陈忠孝最大,陈海江次之,韩伟居第三,孙海最小。

    桌子上有八盘菜,都是美味佳肴,有两瓶五粮液,有两盒大前门香烟。

    四个人都会吞云吐雾,不一会儿,小包间里就是烟雾缭绕。陈忠孝开口说话了,他看看其他三个人说:“本来咱们哥儿四个应该在去年的十一月二日聚会,但是因为工作及其它原因没有聚成,一直拖到今天才了却心愿。来,咱们举杯为我们四个哥们的相聚和友谊长在而干杯!”

    其他三个人举杯说道:“干!”四个人一饮而尽。最小的孙海给各位斟酒。

    他说:“我们‘一小撮’是铁哥们儿,本该在去年的十一月二日那个我和陈三哥被撵、陈二哥被贬之日来个纪念聚会,可就是没聚成,就挪到今天,也好。”

    其他三人轮流把盏敬酒,轮流说祝酒辞。

    陈忠孝放下了酒杯之后,就说话了:“哥们儿,想想,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呀,我都被撵出来一年多了,想想我刚出来的那时候,真是憋屈死了,心里头一点儿缝儿都没有了,尤其是那头两个月,我的奶奶呀,都不如死了好受。”

    陈忠孝说到这里,脸上是一种悲伤的神态,然后,他就不说话了,他的脑海里出现了那最艰难岁月的林林总总的往事,真是肝胆俱裂。孙海的脸色也不好看,他说:“我呢,那时也是被撵出来的,但我比三哥的情况还好多了,起码来说,我还有点儿情况,不是砸了局里的玻璃吗,那实际上,也不光是我的责任,要是不惹我的话,我咋能砸玻璃,后来,这也便成了赶出我的借口了。想起来呀,真他妈的不是滋味。”

    陈海江听了他们的诉苦,他也眨眨自己的小细眯眼儿,撇撇自己的薄嘴唇,说:“你们俩那时不好受,我他妈的也不好受,我没有被撵出来,可也黄牌警告,撸了副局长,你们说说,我才当了几天官儿呀,说心里话,这官瘾嘛,我还没有享受咋咋样呢,他妈的,就给涮了,你说这这,唉。”陈海江说完,还直拍大腿,其他三人见他这样,就忍不住笑起来。

    陈忠孝就说:“算了算了,不提这窝心的事儿了,咱们说点儿别的吧。” 于是,大家的情绪由低沉转为高亢,话也就多起来。

    陈海江看看陈忠孝和孙海说:“听说你们俩干得都不错,我和韩老弟哥俩儿也为你们高兴,看来,你们是有了出头之日了,好啊,好啊,真是太好了呀。”没等陈忠孝和孙海说话,韩伟接着说:“你们可没白干哪,都当了劳模了吧?”

    孙海说:“嗯,还行。咱们去那里,就没有束缚我们的人了,我们哥俩儿心里高兴,当然就好好地干了,况且,那里也有我们哥俩的用武之地。”没等陈忠孝说话,孙海又指着陈忠孝说:“嗯,三哥比我干得还好,是县里的劳模,去县里开了三天劳模大会,又是得奖又是得证书。风光得很哪。”陈忠孝谦虚地说:“我这不算啥,不过,干了领导看得见,也就心安了。”

    陈海江看看陈忠孝和孙海说:“反正比在公安局强多了,你吃苦挨累领导心里有数,你干得就有劲儿头。你们俩去粮库管治安保卫,粮库消停多了,偷粮食的不能说没有,可是少多了,那孙主任可就省老心了。”

    陈忠孝朗声说道:“粮库领导对咱够意思,咱们也得够意思,哥们儿就得讲究哇,再说都是工作,都是为国家出力,咱能不干吗?”孙海点点头说:“三哥说的是啊,咱们得干,不但干,还得好好干,还得大干,干好!”陈忠孝点点头说:“孙老弟说得对,咱们哥们儿就是这个态度,大干,干好,叫领导放心。”

    陈海江直起嗓门大叫:“对,干,好好干!”其他三个人看陈海江那神态和听他大叫的声音都哈哈大笑起来。陈忠孝笑完,说:“老二,你还是老样子,嗓门特大,好喊叫。你还和犯罪分子大喊大叫吧?”陈海江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我?还叫?我唬哇,不叫了,他妈的,没劲,叫啥叫?”

    韩伟看看陈海江说:“真的,二哥真的不叫了。”陈忠孝盯着陈海江和韩伟问:“你们俩儿现在咋样?”陈海江见陈忠孝问,就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说:“我们哪,那就是蚂蚁穿豆腐——提不起来了!上班没精神,工作没劲头,一天哪,吊儿浪当,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混吃等死呗。”

    陈忠孝皱了皱眉头说:“老二,你说的也太悲观了。”韩伟看看陈忠孝叹了口气说:“三哥,二哥说的一点儿也不过分,就是这么着咧。”陈海江气愤地说:“三哥,那张明远当上了一把手,他把咱们‘一小撮’恨得一贴老膏药,心里满打算把咱们几个都整出去,结果就整出去你们两个,剩下我们两个还能得烟儿抽?他都不拿好眼睛瞅俺们俩,我们还干啥?”

    几个人听了陈海江的话,没有说什么,那公安局的内幕他们也都清楚,还能像没发生什么事儿似的干吗?那有心思干?干了之后,又能怎么样呢?

    所以,谁也没说话,无法说话。陈海江又说:““咋干也是白干,不如不干。就像你我的过去,那么干,结果咋样?还不是一个被撵,一个被贬?越干越整你,不干逍遥自在不说,还抓不着你啥,所以呀,就只有混的份儿喽。”

    陈海江一边说一边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息。韩伟也满怀气愤和无奈地说:“三哥,自从你被调出以后,大家的情绪可低落了,谁也提不起精神来。你想呀,实干工作的,能力强的,像你陈三哥这样的,劳苦功高的不能得到奖赏反而弄了一身不是被调出去的,谁还有心思干工作?”

    韩伟说的是实情,谁心里都清楚,这么瞎整乱整的,黑白颠倒,是非不明,谁不寒心哪?谁还不提心吊胆呢?所以,还是不干为妙哇,起码的来说,可以明哲保身但求无过呀。韩伟接着说:“那些不干工作的,贪赃枉法的、勒大脖子的,反而啥事儿没有,逍遥法外,有的还提拔当官儿了,这么是非颠倒,黑白不分,谁还去干什么工作呀,混吧。”

    韩伟的话,大家都有同感,谁也都在公安局里体会过,那一九八八年十一月的整顿公安队伍,不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好人遭殃、坏人飞升的闹剧吗?它的后遗症太严重了!陈忠孝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的心还在为社会的治安,老百姓的生命财产担忧,也为自己的难兄难弟的受气而难过,更为现实社会中的是非不分黑白颠倒而气愤。

    孙海看看陈海江和韩伟说:“ 看来,你们没被整出来的也不比我们这几个被撵出来的好多少,我们就是叫人撵出来不好看,心里头窝火憋屈,但是我们到了新单位领导对我们好,我们干得舒心,实际上真比你们在里头受气强得多呀。”

    韩伟点点头说:“那是那是,现在你们真比我俩好啊。”陈海江不无讥讽地说:“我们受气倒是小事儿一桩,那社会治安情况可是大事。出去你一个陈老三不要紧,整个公安系统人心散了才是大问题呢。”陈忠孝苦笑说:“我有那么大的影响吗?”

    陈海江看看陈忠孝认真地说:“你没听说吗?你调出去,整个公安系统都开锅了,老百姓也议论纷纷,都抱不平,不是别的,你能干,能力又强,反而被整出去了,你是代表一类人哪,能干实干的被整了,谁能不寒心?谁还去实干?”

    韩伟听了陈海江的话,点点头说:“嗯,陈二哥说的很对,现在公安局就是这个现状,社会上也是这么个样子,这次整顿,太叫人失望了,太叫人心里凉了,嗨,我现在就是这样,一点儿干劲也没有了。心里还是总胆胆突突的,一再地告诫自己,千万别出什么差错呀。”

    几个人没有说话,沉默了几分钟。陈海江说:“没有谁去实干了,犯罪分子不就高兴了,没人辖制他们了,他们能不嚣张吗 ?你们也听说了吧?这一年多来,咱们县出了多少案子?社会治安多混乱?”

    陈忠孝点点头说:“听说了,就连我家也被盗了。”其他三个人不由得都把目光集中在陈忠孝的脸上,韩伟关切地问:“三哥,啥时候的事儿,你家丢了啥?”陈忠孝就讲了家里被盗的情况。三个人听了都摇头叹息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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