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角上的床弩也发了一箭,但是这一次准头不好,火箭离着望楼还有几尺飞掠过去。

    但对望楼上的瞭望手来说已经不可能安枕无忧。

    原来精准的石弹射击渐渐的开始失去了准头。而城寨里的宋军准头反倒越来越高。

    原先构筑在蒙古砲车前的栅栏几乎被石弹清扫一空,帷幕也已经被大火烧了个干净。旋风砲车能压制一部分暴露在外的守城兵士,那三斤重的泥丸对于寨墙上高搭的战棚来说简直毫无损害。土龙军的瞭望手可以安全的躲在里面继续观察,直到指挥己方的砲车将目标完全摧毁为止。

    蒙古的砲手军慌忙开始转移集火目标,力图将火力集中在两个角楼平台上,摧毁床子弩。但抛石机的准头不如弩炮,何况两座弓弩的上方都搭建有战棚,即使被一发石弹命中也不妨事。

    混战中四座三弓床弩火箭接二连三的发射,很快又打中了其余两座望楼。

    胜利的天平开始朝守军一方倾斜。

    “来吧,让我们看看名镇天下的史天泽有什么真本事。”杨掞喃喃说着,又挥手让城下的夫役开始拉弦。

    出乎意外的,蒙古大营方向传来了一阵紧促的锣声。

    闻鼓而进,闻金而退,是中原作战的传统号令,在草原上原本是没有这套的,但中原和辽东的豪强多半依照旧规。并且这套行之有效的信号系统反推广入真蒙古军内,在标准的蒙古轻骑兵队中也开始有鼓手和锣手的编制了。

    “敌人要退兵?”马祥吃惊的从马牌后探出头来,看着抛石机阵地上的蒙古兵们陆续开始后撤。

    他扭头对座上的陆循之问道:“统制,难道他们真的撑不下去了?”

    陆循之摇了摇头,并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远方那井然有序的退却队伍。

    陆循之从马道上下来的时候,正好遇见了杨掞抱着一坛美酒正在兴奋的和一群床子弩手开着玩笑。

    “统制!”看见陆循之走过来的杨掞急忙斟了一碗酒,端上前来:“今日一战统制指挥辛苦了,赶紧来喝了这碗黄柑,这可是用洞庭蜜柑酿制的,京湖特有的美酒。”

    陆循之伸手将这碗酒挡了回去。

    “没觉得今日获胜和前日有什么不同么?”

    杨掞低头想了想,说道:“除了正常的伤亡以外,就是结束之后的欢呼声小了些。”

    “正是,”陆循之指着寨墙下说道:“这就是史天泽今天如此轻易放弃的原因了。”

    杨掞这才发现,城墙下是一张张疲惫无力的面孔。

    许多人坐在地上喘气,还有的人干脆就躺倒在地上。站着的人也是满脸大汗,手脚不住的微微战抖。

    全军的力气已经到了快要枯竭的地步。

    “他们不是真的已经决定撤退,是在准备重整旗鼓。”陆循之冷静的说道:“史天泽已经耗尽了我军的体力,接下来就是一波真正猛烈的打击了。”

    “他们将会出动攻城部队,将我们这支疲惫之师一举歼灭。”

    杨掞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在战前陆循之就一直坚持征用山寨中的壮丁来作为拽索的砲手使用,正是为了最大限度的节省军队体力。

    但壮丁们没有经过训练,每座砲车还是必须安排一些士兵来带头拽索,不然根本不可以和蒙古砲车相抗衡如此之久。

    就这样将尽千名士兵的体力就因此完全耗尽。这还不算刚刚和蒙古人对战过的弓箭手们。

    二千守军的兵力确实太少了!

    杨掞狠狠的将酒瓮砸在了地上:“我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相反的,史天泽对这一点了解的非常清楚。”他咬着牙说道:“他在兵力上居于绝对优势,却始终只用一部分人和我军进行砲战,因为他深刻了解:每一座砲车后面消耗的乃是人力,少者数十人,多者上百人,他只用一二千兵士和足够数量的民夫,就能够逼迫我们使用相同数目的人力来跟他角力,无论成败,我军的体力必然消耗枯竭。”

    “而他,手中还掌握着足够的生力军马!”

    “多说无用。”陆循之摇头说道:“将大营里准备的最后五百生力军调出来,组织壮丁上城替换下体力耗尽的军士充充门面,让将士们抓紧最后的时间恢复体力。”

    “剩下的,只有交给天命了。”

    没有一炷香的时间,蒙古军营号角连番吹响,先导的拐子马队首先冲出,占领了三座寨门的外围,这是为了避免城寨打破之后,军民从别的方向逃脱。

    继后的是大队阵伍严整、盔明甲亮的铁甲骑兵,在旗帜之下排列成整齐的队伍,以缓慢而坚实的步伐朝着大寨北门挺进。

    他们的后面跟随着的是大队的攻城士兵。位于队列最前方的是披着盔甲的先登战士,在北方的无数次攻城作战里,这些士兵手舞长戈,披甲执锐,和金国的守军在城头浴血厮杀,取得了辉煌的战绩。他们就是史天泽最信赖的河间亲卫兵。

    跟随在后面的普通步兵们虽然大部分都只能以一件简单的铁甲或者皮甲遮身,但他们数量众多,也不乏战斗经验,当先登部队打开突破口后,他们会一拥而上和守军展开巷战,凭借数量和高超的武艺取得胜利。

    但这些都不足以让杨掞惊讶,杨掞所惊讶的是攻城队伍前方高扬着梯架的六辆鹅车。

    最早的攻城战,士兵们都是奋勇冲到城下,用人力搭成人梯攀爬上城墙,后来发明了能够克服城墙的云梯。

    但是据城乱射的弓箭手们依然是一大威胁,因此有人想出了办法,用木头搭起了架子,上面蒙住一层或两层牛皮,或者铁皮,作为遮盖,下面装上轮子,士兵们躲在车中推着前进,这就是中原经常使用的攻城兵器洞子车。

    在中原的大小攻城战中洞车的使用并不鲜见,制造工艺也简单易懂,不惟在中原群雄逐鹿时大量采用,就连南诏、吐蕃、新罗、契丹等异民族也广泛使用,辽金更是用以攻击宋朝的坚固城壁。蒙古南下之后俘虏了金国工匠,大量制造这种洞子车用以攻打金国的都城汴梁,此后洞子车便成为蒙古人攻城的常规兵器。

    但洞子车通常的攻城办法只有一种,就是冲到敌军城墙下挖掘洞穴,在坚厚的城墙下开出一条通路来。但中国的城池素有坚不可摧的名声,当年赫连勃勃筑统万城,以铁锥枪考校城墙的坚固程度。这种级别的城池在中原地方其实并不少见,仅凭几把锄头就像随意在城墙上开出洞来,岂非将攻城视做儿戏?事实上就算兵士们在城墙下劳作一整天,也不见得能挖出一个能藏住人的洞穴,更不要说挖透城墙了。而在激烈的攻防战中,洞车很难在一整天内都能不被守军摧毁。

    于是又有工匠想到,能否将云梯和洞子车合二为一呢?使用云梯的风险大半也是来自云梯从出发阵地到城墙下的这一段距离,如果有了洞子车的保护,将云梯抬到城墙下就变得更安全了,另一方面,士兵们冲到城下也不用顶着敌人的滚木礌石挖土,直接用云梯登城就是。

    将云梯安放在洞子车上,云梯上端向前倾斜的样子,其形状与一只鹅相似,故而起名为鹅车。

    史天泽想用六辆鹅车最为先头攻击部队,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抢占城墙,为蒙古军的人数优势尽早发挥赢得机会。

    在此之前,史天泽虽然和号称宋朝大将的山东豪杰彭义斌交过手,也和宋朝山东兵马都总管李全照过面,但这二人其实都是山东红袄军的余部,并不算南朝的正规部队。

    他不知道当年宋金大战,宋朝军民在这种汉人自己发明的攻城器械前吃尽了苦头,也早就总结出了一整套对付它的办法。

    在步兵举着团牌和皮牌清理出前进的道路,用薪草填满沟壑之后,插着杂色旗帜的鹅车每辆下有数十人推着朝着老鸦山大寨的北墙缓缓靠拢。

    当河间亲卫兵跟着鹅车前进到木将军的射程之后,迎接他们的是巨大的轰鸣声和一阵喷射出的铅子石弹。

    同样是第一次受到火药兵器的袭击,史天泽的精兵表现比塔思国王部下的汉儿军要好得多,尽管也有混乱和震惊,也有人试图逃跑,但大多数人还是坚定的跟随着鹅车前进。

    纵横华北的河间男儿怎么可能随便就被这些喷火的竹筒吓倒!

    城墙上的弓箭手也开始放箭,但正如史天泽预料的,他们的体力已经消耗大半,射出的箭矢软弱无力,根本无力对全身披甲的先登部队造成实质威胁。

    当木将军队准备好第二次射击的时候,鹅车距离寨墙已经只有二三十步的距离。

    “先不要管大车了!”木将军队的队官王宝喝道:“把跟随的步兵打倒的越多越好!”

    又是一阵雷光石火的炮击,不少跟着鹅车的披甲先登士扑倒在地。

    就在这个工夫,鹅车的云梯已经搭上了城墙,藏在车内的河间亲兵们爆发出一阵愤怒的吼叫,顶开鹅车的盖板,向城头攀爬上来。迅速进入了和城头守兵的肉搏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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