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突然明白了这句简单的话透出的深意,  它并不是指机甲师操控机甲,而是更深层次的道理。

    正统机甲师的定义有这么一条:修行如何用机械增强自身的强者。安德鲁一直自恃天赋卓群,是个优秀的正统机甲师,  但和莫宁对比起来,  他表现得更像个晕头转向的机甲单兵。

    他正在冥想中的大脑再次掠过在莫宁手里输得最惨的一场战斗。

    那次战斗中,因为对手过于灵活,  他的进攻全部落空。颇感绝望的他耗尽源能构建出一张激光网,  这是他能用初始机甲构建出的最强杀手锏,在前几次对战中逐渐完善,  他发誓,就算源能耗尽,  起码也要给莫宁留下沉重的伤势。

    那张巨网铺天盖地地向莫宁投去,他坐在原地,机甲因为源能耗尽而失去光泽,  心情却有种大仇得报的痛快。

    但很快,他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瞪大,  一口老血差点儿喷出来。

    只见他的对手猛地跃起,机甲的左臂亮起蓝光,  巨大的斥力让他的死亡之网扭曲了片刻,  就像一面平静的湖荡起涟漪。

    接下来,  让安德鲁观炸裂的情景出现了,  莫宁竟然从机甲的驾驶舱里跳了出来。或者更准确的描述应该是机甲从她身上潮水般褪去,  她抬脚踩上一面瞬间放出的力场护盾,矫健的身躯在半空翻转,在铺天盖地的激光网那扭曲的窄小间隙内毫发无伤地穿过。

    穿过之后,机甲重新攀附上她的身体,落地的瞬间,  动作流畅地对着安德鲁举起枪口。

    砰!

    一枪爆头,血肉横飞。

    从记忆里回过神来的安德鲁揉揉额头,他疼得慌。

    现在的他看得很清楚,他全程躲在机甲驾驶舱里,把机甲当成载具和炮台,尽管作为超凡机甲师,他的炮台千变万化,但它依然是炮台。

    而他的对手用几场对决向他证明了,超凡机甲师的变化能力可以被玩成战斗艺术。

    从漫天激光织网中脱离机甲跳出来的那一刻,她生动地诠释了阿莉雅的第一条强者法则。

    被莫宁暴打的这半个小时,对安德鲁来说,比一切财富都珍贵。

    因此,当道森家问起试探莫宁的结果时,安德鲁明知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机甲师十分可疑,但还是向道森家撒了谎。道理很简单,如果莫宁不再住在道森家,那他怎么找到莫宁,又用什么理由把自己送上门挨打?

    敲门声传来,被派来服侍且监视莫宁的女仆去开了门,果不其然,站在门口的是安德鲁。

    “什么事?”莫宁冷淡地问。

    她当然知道安德鲁过来是为了什么,一切都在莫宁的计算之中。和安德鲁对战的时候,她自然可以隐瞒实力,和他打个平手,这样就可以打消他的疑虑,但莫宁并没有这么做。

    原因很简单,安德鲁不是道森家的血亲,加入道森家只是为了利益。既然是为了利益,背叛的筹码也可以是利益,而对于超凡机甲师而言,没有利益比实力的提升更重要。

    在这个尚武的混乱时代,力量是一种令人迷醉的东西。

    安德鲁的悟性不错,但实战经验过于拉垮,这就决定了他必定会再来找她。

    安德鲁显得有些局促,他的阴郁气质似乎突然消失不见。憋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我想找你……再切磋。”

    莫宁微微挑眉,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你想挨打。”

    安德鲁:“……”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实在。

    他想想昨天的收获,眼睛一闭,直接承认:“对,我想挨打。”

    “我懒得打你。”

    莫宁扔了一颗糖果到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安德鲁先是很气,但转而觉得很有道理,和他对战又不能让对方的水平提高,懒得打很正常。

    “我可以付报酬。”

    要是放在几天前,有人对安德鲁说“你会出钱让人打你”,安德鲁肯定会觉得这人有病,但命运就是如此奇妙。

    莫宁嘴角扬起,态度变得热情了些。“可以商量。”

    莫宁的日常固定下来,早上解析情报、和道森家族斗智斗勇,中午护送吉尔伯特去圣境厨房,顺便蹭饭,下午暴打安德鲁,晚上锻炼、冥想。

    简称:吃饭,睡觉,打安德鲁。

    其中,最令人愉悦的就是和吉尔伯特吃饭,圣境厨房的菜品的确不错,而且吉尔伯特过于好骗,莫宁根本不需要像和伯莎一同进餐的时候发挥演技。说实话,那很累。

    莫宁以审视的姿态叉起一块鹅肝,诱人的酱汁顺着边缘滴落,散发着油脂的芬芳。

    吉尔伯特坐在她对面,以不失优雅的姿态风卷残云般往嘴里送食物,每道菜上来不过片刻就进了他的肚子。吃饱之后,吉尔伯特放下餐巾,满足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叽叽喳喳地给莫宁讲起昨天发生的趣事。

    趣事的大致内容是他的女仆做了什么奇怪的菜式,或者他在论坛上看到了什么沙雕网友的评论。莫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在意他说了什么,直到他突然没声了,莫宁才把目光从眼前的菜品上移开。

    吉尔伯特略低着头,柔软的金发像受挫的狗狗耳朵一样耷拉下来,没精打采。

    “我总觉得……我活不久了。”

    莫宁有些惊讶。没想到吉尔伯特虽然头脑不好,但直觉挺敏锐,而且很有自知之明。

    “我知道,我的家族惹上了麻烦,长老们似乎在下很大的一盘棋。我只是用来扮演‘家主’的一枚棋子而已,却连棋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吉尔伯特的情绪越来越低落,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

    “我本以为伯莎奶奶是家人,家人是可以信任的,但我似乎已经没有可信任的人了……”

    莫宁想,看来假“莫宁”袭击吉尔伯特那天,道森家的救援姗姗来迟,这个脑袋缺根筋的年轻人已经发现了端倪。

    他只是不敢揭穿道森家长老们的把戏而已,以伯莎为代表的一群老阴比,不知道比吉尔伯特高出了多少个段位,根本就不是他能对抗的。

    正当她思考怎么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时,吉尔伯特猛地抬起头,蜜糖色的眼睛含着水光看着她:“您是我叔叔的老友,我可以信任您吗?”

    莫宁冷酷地回答:“不能。”

    吉尔伯特愣了一下。他用自己有限的智商想,如果对方一口答应下来,他才要警惕这个“叔叔的朋友”,但对方一如既往,一副不为所动冷酷无情的样子,不正说明对方想要帮助他吗?

    长辈死后,他们强大又冷酷的朋友成为了主角的金手指,教导主角开发潜力走上人生巅峰,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于是,吉尔伯特破涕为笑:“那我就放心了。”

    莫宁:??

    她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所剩无几的良心突然痛了一下,虽然只有短暂的一下,但她感觉到了。

    吉尔伯特真是这个弱肉强食的宇宙中的珍稀物种,莫宁都不好意思把他放在与道森家族对弈的棋盘上了,她只想慈爱地对他说:傻孩子,快跑啊!

    她明智地保持沉默,反正路仁加又酷又冷,她莫宁爱喷人,和路仁加有什么关系?

    时间过去两周,她和林陌原痛击道森家计划的第一步,就要完成了。

    这一天的早餐桌上,充满了风雨欲来的氛围。

    和往常一样,伯莎·道森坐在主位,吉尔伯特坐在她的右手边,莫宁坐在吉尔伯特对面。

    今天的气氛之压抑,连吉尔伯特都感到不对劲,手里的叉子无意识地把盘子里的土豆戳得千疮百孔,一个劲儿地给莫宁递眼色。

    说来好笑,吉尔伯特这个缺心眼儿的小少爷,在短短两周的相处之后,竟然比信任自家的人更信任莫宁,快形成依赖了。

    事情的起因是伯莎在餐前收到的情报,一个手下着急地跑进来,把一个平板放到伯莎的桌子上,伯莎只看了一眼便瞳孔剧震,接着一言不发,不知在心里盘算什么。

    一顿沉默的早餐后,伯莎在走廊里叫住了莫宁。

    “路仁加阁下。”她死死盯着莫宁的眼睛。“您该不会碰巧知道一伙星盗吧?”

    莫宁知道,他们的计划成功了。就在两周前,她拿到道森家族的商业机密,把他们运输价值最高的一个商队的航线,通过自己员工那边的途径,发给了一伙大星盗。

    现在看来,是劫持成功了。

    莫宁心里喜大普奔,表面上却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疑惑,疑惑掠过之后,神色重新变回路仁加的漠然、颓废。细微又自然的转化,堪称星空影后级别。

    “我杀过星盗,仅此而已。”

    丢下这一句话,莫宁扬长而去,只留给伯莎一个背影。

    伯莎在原地皱紧眉头。

    一个陌生人来到家族,仅仅两周就出现商队被劫的事情。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商队,是运输着高科技工业机械的商队。这一次的损失之惨重,不仅损失钱财,还导致两处生产线停摆。敌对已久的林家,也在同一时刻露出獠牙。

    出现这样的事情,正常人首先怀疑的就是莫宁。但伯莎不是正常人,老千层饼了,想得更深。如果真是莫宁做的,未免显得刻意。

    再说了,莫宁根本没有信息权限。伯莎怀疑过超凡机甲师的手段,但咨询安德鲁之后,安德鲁表示做不到。

    伯莎没有放弃对莫宁的怀疑,但同时也开始了对家族内部的彻底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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