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隐隐约约透露出一点蓝色的光,天色已晚,只有一轮皎洁的月高悬,室内三个弟子的打呼噜声骤响,此起彼伏简直宛如拖拉机在轰鸣,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室内唯一醒着的那个人听不见这些吵嚷。

    慈生的世界里安静万分,这也使得人更难入眠,今天白天的画面一直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不仅有着那个奇诡的婴儿,还有着自己身上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屏障”。

    那时候,几个弟子们面面相觑,试了又试才得出了一个离谱的结论,慈生心中一凛“咯噔”住的同时,住持也过来了。

    只不过住持打量了他两分,也不知看出来了多少,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跟几个弟子们说了两句话。

    弟子们便立刻恍然大悟,纷纷表示了解,还都排着队拍胸脯表示要帮助他。

    慈生一脸茫然,就看到陆妍妍男友打字:“我们都知道了,你体质太虚,是这个灵玉给你的屏障!哈哈哈哈,你放心,我们肯定不手贱乱碰你的。”

    灵玉没啥用,屏障应该是有的。

    过程全错,结果……大概是对了。

    慈生清澈透亮的眸里含着点算得上是好笑的笑意,便也点点头。

    黑雾从刚开始就一直没动。

    但是,祂似乎没有料到慈生还会对着那几个人笑,浑身的气势盛了一些,浓厚阴郁的占有欲几乎要不受控制的爆发出来;阴凉的气息混杂着一些愤懑,缠在他身上,咬了一口慈生的脖颈。

    慈生“嘶”了一声,面上强撑住笑意,抬起手来装作不经意地捂住了自己白嫩的脖颈。

    ……就知道。

    这个莫名其妙的屏障,他们一碰就会觉得火烧火燎的感觉,就和那天无火自燃的符咒一样,大概都是“阴火”,总而言之,恐怕是祂搞出来的。

    他想到自己说要跟“祂”谈一谈。

    说到底能跟祂说什么呢?

    刚刚得知祂的身份,觉得祂亦正亦邪,目前没有害自己的念头;现在又觉得祂似乎根本就是一点意识都没有,全凭喜好、没有善恶观念的东西,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是很恐怖的。

    ……

    慈生揉了揉眉心。

    黑雾的事情他实在是死活都想不通,只能先放在一边。

    他睡不着,就忍不住总睁开眼睛将目光投向窗外,只是越看越觉得有些奇怪。

    按道理说,外面皎洁的月光不可能在短短两分钟之内就消失啊,怎么他感觉室内越来越暗了?

    难不成又是“祂”出来作乱了?

    慈生想到这里,呼吸稍微急促了两分。

    他能够在白天用其他的事情催眠麻痹自己并不害怕,锻炼自己的胆量,但是其实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头皮发麻。

    用四个字形容自己,从第一次遇到祂到现在的状态,大概就是“色厉内荏”吧。

    明明知道无济于事,慈生还是选择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将枕头底下的经书摸了出来,同时伸手攥住了那一块住持给他的灵玉。

    就这样在心中默念经文数分钟,握着灵玉的手也沁润出了薄薄的汗意,慈生才犹豫似的松了一口气。

    祂没有再像白天那样逗弄似的碰慈生的脸,似乎……不在这里?

    慈生努力眨眨眼睛,环视四周似乎没什么异样。

    经书被他小心翼翼地塞到了枕头下,正好要收起玉时,他扭头。

    一张惨白扭曲的笑脸!

    从黑洞洞的血窟窿里流着血泪、露出森白牙齿,猩红尖舌,一张诡异的脸正直勾勾盯着他。

    慈生一直是侧身背对着墙的,胆战心惊环视四周,却独独忘了看自己背后。

    谁也不知道这张木讷、腥臭的尸脸偷偷窥视了多久。

    慈生浑身都是一颤,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冰冷,连手关节都要木住了,强行分出一缕清醒的意识控制自己将握着灵玉的那只手抬起来。

    他蹭着上铺的防护栏缓缓支起来一些身子,手中的灵玉反射着一点莹润的光芒,只是稍微有些抖,那东西亮在鬼脸面前,不由得令那个东西扭曲了一瞬,黑洞洞的眼窟窿逐渐变形。

    他努力挤出声音喊救命,又试图用一只手拍动床铺,只可惜不知道什么奇异的情况,三个弟子没有一个有动静的。

    慈生甚至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可能,这三个弟子……是醒着,还是睡着?

    是活着,还是死了?

    慈生忍住心头颤抖,咬紧牙关将灵玉更是往前送。

    这东西就是白天住持“驱赶”的那个,只可惜这家伙根本就没走,反而是留下来,悄没声的寻了一个体质最虚弱的伺机而动。

    这阴气极重的诅咒怨鬼依旧往前寸进着,一张脸像是某种流体的面具。

    这灵玉只吓到了那东西一瞬,旋即,对于新鲜诱人血肉的渴望战胜了灵玉带来的刺痛,似乎是觉得猎物近在咫尺,它发出了一阵怪笑。

    只可惜,在碰到慈生手臂的一瞬间,它像是被瞬间的火焰炙烤成了焦炭,黑洞洞的窟窿里是怆然的血泪,发出一声无声的哀嚎,消散殆尽。

    慈生足足愣了两秒,才后知后觉。

    他的身体依旧没有从冰冷中恢复过来,整个手足都是僵硬的,心如擂鼓,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不知何时滚下来的泪珠。

    ……屏障。

    是屏障救了他,或者说,是祂救了他。

    慈生垂眸,声音微颤:“……是你吗?”

    祂大概只是随手布置的一个屏障,就足够让这么一个慑人的东西灰飞烟灭;约莫这时候才能真正感受到实力差距之间的鸿沟天堑。

    黑雾默不作声。

    祂从一开始,就安安静静地待在慈生的身后,用一团尚且没有实体的影子汲取甜美人类身上的气息。

    祂想看到慈生向他求救,向他求饶。

    想看到慈生乖乖软软,甜甜地对他笑。

    但是慈生没有。

    明明都病了,单薄纤细的身子先不说,他本也是恐惧这种东西的,却能努力自己抗争。只是绵绵软软,小奶猫一样让祂心里看着发涨发疼。

    祂的妒心很强,这大概是祂与生俱来的特质,祂不满足于自己这样若有若无触碰着慈生,就禁止任何人、任何鬼触碰他。

    但是祂现在越来越贪心了。

    不够,还远远不够。

    祂不满足于那一点“报酬”,祂想要更多。

    想要跟之前说的那样,将可怜又可爱的小家伙吞下去,埋进深渊,只有自己才能够看见。

    祂淡漠残忍,又宛如恋爱中被忽略的伴侣一样不讲道理闹脾气。

    看着慈生尚且有些惊惧的神情和脸上的泪痕,祂凑过去轻轻舔吻,温柔的白色光晕让神经紧绷的慈生放松。

    慈生还睁着黑润润的水瞳轻声问:“你……”

    思绪明明很乱,却偏偏感觉眼前一片昏沉,眼皮不受控制地垂下去。

    而感受着青年温软单薄的躯体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祂终于发出一声餍足的喟叹和喘息。

    慈生醒来的时候还很早。

    昨天的记忆宛如潮水涌了上来,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但是完全不记得自己后来究竟是怎么能够睡得着、而不是下床去推醒弟子们和住持的。

    他抬头,下意识地想要知道“祂”的位置。

    但是今天早上的黑雾似乎没有那么兴致高昂地凑过来落下一个个冰凉的亲吻,反而若有若无。

    慈生顿了顿。

    他摇摇头,不想了,他又不是斯德哥尔摩。

    从床上爬了下去,身体不舒服,忍不住咳嗽两声,之后好不容易将睡得沉沉的弟子们喊醒了。

    慈生走到洗浴间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红彤彤的眼睛、嫩红破皮的唇,看上去就像是只被疼过的小兔子一样可怜兮兮;他闭了闭眼,用凉水冲了一把。

    结果这凉水又让他咳嗽了几声,勉强停下来,就看到众人团团围起。

    他们醒来之后都交谈了一会,骤然发现自己昨天好像都睡得特别沉,似乎朦朦胧胧间就好像是生魂被吸走了一般没有了感应。

    “对对,反正我是真的睡死过去了,什么都听不见,我感觉这种状态再持续下去,我阳气是真的不够用啊。”

    “哎,也不知道咱们寺庙的根基什么时候能好,你看塑像,我都心疼……”

    “诶,师父您来了!”

    住持看上去颇为疲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情,他已经尽力了,但是无济于事。

    “是的,我听说昨天你们这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我过来看看……”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慈生。

    慈生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他犹豫了片刻,将那一块昨天用来对抗那东西的灵玉拿了出来。

    一开始尚且漂亮灵性的玉已经沾染上了丝丝缕缕的黑气和血痕,变得暗淡下去。

    住持走到了慈生的身边,没有伸手触碰他本人,而是直接接过了那一块灵玉,仔细端详了一会之后,就幽幽然叹息了一声,将灵玉收回了自己手中。

    一众目光聚精会神落在了玉上,一时间议论纷纷。

    住持顿了顿,似乎是在遣散大家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吩咐完了之后,才小心地对着慈生招了招手。

    慈生乖觉地跟在了住持的身后,跟他两个人一同走到了书房之内,才堪堪将门关上,留出了一方檀香味十足、令人安心的地盘。

    住持主动给慈生拉开了椅子,恭恭敬敬的样子让慈生愣住了,想转身去帮他拉椅子的时候,却见住持赶忙摇手,最后叹息一声请他坐下。

    慈生怕住持被他身上的屏障烫着,所以不再推拒,慢慢坐了下来。

    在他的面前,是一方干净的宣纸,住持提起毛笔的手稍微有些抖,却字字坚定,力透纸背,好不容易写完了一段,小心翼翼地递给了慈生。

    慈生垂眸接过来。

    第一句的内容是——

    恳请您,同尊敬的祂,稍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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