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听着皇帝的话,心里凉透了,她是怎么也没想到皇帝刚开口,便将她谋算的路给堵死了。所谓帝王,一言九鼎,他说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那就无论她做什么,他一定都不会答应了。

    她放开扶着皇帝的手臂,无语地看着他。

    皇帝胳膊一松,停住脚步,对她挑眉,“怎么?你有话说?”

    花颜暗暗地提了提气,看着皇帝,平静认真诚然地道,“皇上,我做不来太子妃,我不端庄,不贤淑,不谦恭,不温良,不守闺仪,不懂闺训。我是一个喜欢玩并且好玩的人,每天想着的事儿,就是怎样玩的舒坦活的轻松惬意,没有责任感,不懂以夫为天为何物,在我生命的十六年里,也没人教导我做这些。花家的男儿不求娶名门淑女,花家的女儿不嫁高门深宅,所以,这些我自小就不学的。您说,这偌大的东宫,凭我这般,能支撑得起中馈吗?依我这般,能做得好太子妃吗?为了您的江山,陛下要仔细三思才是。”

    皇帝闻言忽然笑起来。

    花颜不明白这笑声背后藏着的意思,静静等着他开口。

    片刻,皇帝收了笑,对他道,“你可知道,太子对朕说,非你不娶时,朕也说过这样的话,但太子对朕说,他的母后是名门闺秀,懂礼仪,守闺训,贤良淑德,温婉端方,实乃母仪天下的典范。可是那又如何?放入皇宫深院,宫墙碧瓦里,被人称赞不假,但这个典范还不是早早就零落了尘埃?她典范了天下多久?问我难道要他再娶个如他母后一样的女子,来步皇后和朕的后尘?”

    花颜眉头皱紧,这话她隐约听云迟提过,说那些端方恭顺,他不要也罢。

    皇帝不知是一口气说了太多话,还是因为说到了他的痛楚,咳嗽了起来。

    花颜先是没管,之后见他咳嗽得厉害,伸手为他拍后背顺气。

    皇帝慢慢地止了咳,忽然开口问,“你当真喜欢陆之凌?”

    花颜心里打了个转,立即说,“是啊,皇上,陆世子潇洒风流,玩世不恭,我甚是仰慕,若将太子殿下换成他,我没有意见。”

    皇帝哼笑一声,“陆之凌那小子的确不错,除了朕的七公主喜欢他,京城还有许多姑娘也喜欢他。你仰慕他也没什么,只要他抢得过太子,朕也不会治他的罪。”

    花颜呆立,又深深地涌起无力,没想到皇上竟然这么开明,真是始料未及。

    她还能说什么?

    皇帝见她不语了,心情一瞬间似乎极好,继续向前走,问,“你可会弹琴?”

    “会一点儿。”

    皇帝又问,“你可会下棋?”

    “会一点儿。”

    皇帝再问,“作画作诗作赋临帖呢?”

    “一样。”

    皇帝还问,“针织女红呢?”

    “不会。”这个回答得十分干脆。

    皇帝挑眉,“哦?为何?没学过?还是不喜欢?据朕所知,天下女子,无不擅女红者。尤其是京中柳氏女,临安花家女,最为著名。据传花家有玉织纺,十金一寸墨云彩沉香缎,配以花家独传的奇巧飞天绣,累世传承,得一匹,奉若价值连城的至宝。”

    花颜眨眨眼睛,失笑,“皇上,百年前,这门绣工早已经失传于花家了。二十年前,您与皇后大婚,那匹十金一寸墨云彩沉香缎做的皇后服饰,是花家前人所留,这世上最后一匹。”

    皇帝闻言似也想起来有这说法,点点头,看着她道,“即便独步天下的绣工失传了,但花家的绣工还是世所难及。没了十金一寸墨云彩沉香缎,配以花家独传的奇巧飞天绣,累世传承,也还有别的,总之,绣工不输给谁。”

    花颜颔首,“那倒也是,我上有十六个姐姐,都学了绣工,唯我不喜,不曾学。反正花家独传绣工早已经没有了传承重任,不学也罢,长辈们也无人强求我。”

    皇帝笑道,“看来花家的一众长辈甚是宠惯你。”

    花颜浅笑,“谁叫我最小呢,在我身下,迄今为止,族中再没一个妹妹降生,嫡系这一出,唯我自己。”

    皇帝道,“听闻你有个大你三岁的同胞哥哥,因生来体弱有残,见不得光?”

    花颜收了笑意,点头,“正是,哥哥如今十九,天生有疾,常年缠绵病榻。”

    皇帝问,“治不好吗?”

    花颜摇头,“天下医者见他皆哀,说是无治,只能每日用好药喂着身子。”

    皇帝皱眉,“如此说来,岂不是与苏子斩的寒症一般?”

    花颜点头,“差不多吧!不过子斩公子要比哥哥好些,他不必整日里缠绵病榻,能做他想做的事情,哪怕最终寒症无治,他多年来肆意妄为,已然活得够本。但我哥哥却比他苦多了,多年来,踏出房门的日子,屈指可数。”

    皇帝闻言深深叹息,“真是可惜了。”

    花颜笑了笑,不再说话。

    二人又走了片刻,来到一处凉亭,皇帝累了,说,“去亭子里坐坐吧。”

    花颜点点头,扶着皇帝进了凉亭。

    二人坐下,皇帝对她道,“你既会下棋,下一局?”

    花颜痛快点头,“行啊。”

    皇帝清声喊,“来人,拿棋盒来。”

    有人瞬间现身,将一个棋盒放在了皇帝面前的玉石桌上,又悄然退下。

    皇帝打开棋盒,拿出棋盘,对她说,“你喜欢执黑子,还是白子?”

    花颜歪着头说,“我不挑,什么都行。”

    皇帝失笑,“你倒是个好说话的,但对于与太子的婚事儿,何必这么执拗?”

    花颜淡淡一笑,“临安花家的人,无论是男儿还是女儿,都喜欢过寻常的生活。我不想从我这里成为那个打破临安花家累世传承规矩的例外。”顿了顿,补充,“更何况,繁华虽好,但与我的脾性不合,我这种胡乱过活的人,喜欢的就是市井巷陌,十丈软红,太子立与青云之端,对我来说太高了。”

    皇帝闻言哼笑,“听你这话,朕最好的儿子,最有福气投身到皇后肚子里的太子。竟因为身份太好,太尊贵,真的如他所说,遭你嫌弃?”

    花颜摇头,“怎么能是嫌弃呢?是花颜高攀不上。”

    皇帝又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自己拿起了黑子。

    于是,花颜执白。

    花颜拿了一子,放在了棋盘上,皇帝慢悠悠地落下一子。

    二人便就这样你来我往,下了数子后,白子一团乱,被黑子一吃一大片,就如风吹秋叶,四处飘零。

    皇帝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会不会下棋?”

    花颜歪着头认真地说,“会下一点儿。”

    皇帝气笑,“这就是你所谓的会下一点儿?”

    花颜颔首,“是啊,一点儿本就不多。”

    皇帝一噎,伸手一推棋盘,“这么说,你刚刚说的琴棋书画都会一点儿,都是这般了?”

    花颜点头,“是啊。”

    皇帝一时无语,看着她无辜的眼神,半响扶额,“你这确实称得上会一点儿。朕真是怀疑,你前往顺方赌坊,那九大赌神的赌局是怎样破的?难不成苏子斩故意放水给你?”

    花颜失笑,“皇上,子斩公子掏出的是真金白银,顺方赌坊十年盈利,如今都归我名下了,您觉得他会舍得对我放水吗?琴棋书画这种高雅的东西我虽然不精,但是不入流的赌技、斗鸡、杂耍什么的,我玩的自然都是极好的,因为,我从小就玩。”

    皇帝默了片刻,道,“普天之下,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你这般,与名门闺秀大相径庭的人来了。朕知晓临安花家养子教女,都与别家不同,却没想到是这般不同,如今算是真见识了。”

    花颜认真地重申说,“所以,皇上,您给我一道取消婚事儿的圣旨有利无害。”

    皇帝嗤笑,“朕说不管,便不会再管。太子非要选你,你却不愿嫁他,你们便自己折腾好了,谁有本事,便是得之所愿,没有本事,便是听人发落。”话落,他站起身,“来人,摆驾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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