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一星虽坐在阴凉处,但他还是感到热得出奇,因为周围的热浪以看不见的波纹形式不断向小树林里漫卷过来。

    他想把那件t恤衫脱下来凉快凉快,又怕陶兰突然冒出来看到不雅。

    树林外的田埂上,长着一些耢耢菜,被阳光晒得几近枯死。

    那条老黑狗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迹。

    狗也有耐不住性子的时候,何况是人呢?

    他也想走。

    他看看手表,一点十三分,决定再等二分钟!二分钟一到,马上拍屁股走人。

    他从屁股底下抽出一根麦秸,缠在食指上,松开,缠上,又松开,再缠上百无聊赖地重复着单调的动作。

    下午一点十五分。

    穆一星并没有立刻离开,仍在等待。

    缠在手指上的麦秸换了一根又一根,望断了来时路。

    夏日的风迟迟吹不来。周围的空气不断膨胀,并以看不见的波形席卷大地。

    植物难拒酷暑,生灵难捱燥热。

    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他居然等了这么长时间,看来,他还是蛮有毅力的。

    时间,以它固有的形式在运行,谁也看不见它行走的脚步。但在不经意间,它业已头也不回地远离我们而去了。

    他抬腕看看手表,现在已是下午一点二十五分了。

    他决定不能再等了,加上提前量,他在这个偏僻的鬼地方已经待了足足半个小时了,若再等下去,不仅不会有结果,还可能有中暑的危险。

    其实中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种心灵熬煎,而且熬煎得没有丝毫价值。

    他站了起来,把粘在屁股上的几根麦秸狠狠地掸掉,伸伸懒腰,吐出一口闷气,他想把那种沮丧吐在空气里,溶于热浪中。

    他还是口渴。

    望梅止渴不管用,因为此处望不到梅,“想梅止渴”兴许有点儿用。

    他想起了王武家的“香茗居”,想起了“祁门红茶”,接着想起了陶兰喜欢喝的菊hua茶。

    这些空想让他干燥的口腔稍稍浸出一些津液。

    他吞咽着与陶兰相会的美好感觉,如果不是有这份感觉和期待,他就不可能度过了这漫长的30多分钟。

    他摇摇头,叹叹气:唉,真心浇灌满腔血,温情充盈肺腑间,依靠这个,我居然支撑了这么久!

    现在这种美好的感觉被从未有过的沮丧所代替,他也只能象先前所承诺的那样“拍屁股走人”了。

    可叹,说不尽佳人相会前的甜蜜憧憬,道不完意中人失约后的无限伤感。

    莫非每个年轻人都要尝试一番这种经历吗?

    他本不想走,但他非走不可,若再不走,他就会变成全世界最傻最傻的大傻瓜。

    望着那条来时的小路,恍惚间他觉得那小路弯弯曲曲、曲曲弯弯地通向了天边,就像此时此刻自己千回百转的愁肠。

    他不想折回那条来时的“愁肠”小路,而是怅然地贴着小树林的北侧折向西边。

    脚下的麦田已经收割完毕,麦茬黄黄的、短短的、密密的,簇簇麦茬空腔像无数只小眼睛盯着他的腿。

    他的凉鞋踩着扎里扎煞的麦茬,咯吱咯吱的响声就像田鼠在磨牙。

    这是用联合收割机收过的麦田。

    前两天,他站在宿舍楼的窗前曾经眺望过这个地方,一台红色的收割机隆隆地开到这里忙着收割,扬起的滚滚麦尘足有半棵大树高。

    穆家庄现在没有联合收割机,只有小型的单割机。

    单割机只负责将一畦畦麦子整齐地放倒,还需要人们把麦子捆起来运到打麦场,用铡刀进一步铡短,再把铡好的麦头用打麦机剥除麦粒。真可谓头绪繁琐,劳累异常。

    他一想起过麦秋脑袋就疼。

    去年麦收时节,他还在读高中,回家了两天,主要是想帮父母把村西那一小块麦子进行收割。

    那块地仅有三分,收割机根本就不愿意去,没办法,只有靠镰刀来解决了。

    母亲说,再有半个多月就该高考了,你在家好好看书,考上大学才是正理。咱家北面那两亩麦子已经用收割机收了,这一小块闹着玩似地就办了。

    他真心想帮家里多做点儿事,就主动请缨,独自去收割麦子了。

    结果,他收获了麦子,也收获了劳累,并且手上还收获了两只血泡。

    联合收割机的确是好东西!虽说收割费用贵一些,但机器一响,粮食满仓,再也犯不着挥汗如雨舞镰刀了。

    现在的人们多自在呀!麦子收完,高枕无忧,踏踏实实睡午觉。

    小树林旁的那几户人家关门闭户,里面的人或许正躺在凉席上吹着电风扇,男当家的或许正光着膀子四脚巴叉地睡大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就是颗粒归仓的胜利号角。

    他停住了脚步,忽然想起了那条老黑狗,禁不住回头张望。

    狗真是人类的好朋友,刚才明明跑得没影了,怎么又趴回到了那道栅门前?

    忠实、守信是狗的本性,那么人呢?

    一方素笺该不会是废纸一张吧!

    他从t恤的口袋里再次掏出了那个小纸条,尽管他已背得滚瓜烂熟,但还是看了一遍。

    这分明是陶兰的笔迹,她所写的稿件和换写的黑板报都是这种笔迹,绝不会有错!

    凭他对陶兰的了解,觉得她绝不会吃饱了撑的戏耍他,今天这事儿肯定出了差错,但究竟错在哪呢?

    他回忆了一下上午所发生的事。

    《晓荷》的编辑和编委在教室里开了个碰头会,商议编辑第四期出刊事宜。

    王雅琴作为《晓荷》的顾问也来了,不过她说,这是最后一次参与他们班出刊谋划了,因为她马上就该毕业了。

    散会后,穆一星收拾自己课桌上的物品时,发现自己最近每天都看的那本小说书签处折着一张小纸条。

    那张小纸条就是陶兰留给他的,目前就在他t恤口袋里。

    正因为如此,他才如约而至,才有了那满怀的期待,才有了现在的沮丧。

    真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呀!

    他已慢慢吞吞地走到学校高大围墙的下面。

    围墙里面那排高大挺拔的毛白杨已将它那浓密的树荫拖到了围墙外。斑驳的树影就是夏日里最佳栖息所。

    刚才,要不是担心陶兰找不到,他早想跑到这里“背靠大树好乘凉”了。

    现在,他凉快了许多,但口渴依旧,同时心口也像压了块石头堵得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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