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会儿，江夔又燃起一根香烟，慢慢说道：“我也不想走这条路。你来之前，我已经在这里转悠半天了，来一辆火车我就想向上闯，但就是迈不开步，腿打哆嗦，脚底发软——我也怕呀……”
“于是你就抽烟，抽了一支又一支，想抽晕了，迷糊了，最后脑袋一发热，就坐在铁轨上了……”
“你怎么知道？就像一旁看着我似的。”江夔叹了口气，接着说，“我为什么选择这条路？还真像你所说的一时想不开呀！
“就在今天下午，我正在宿舍休息，突然就闯进一拨酒后生事的无业游民，不由分说，把我摁倒在地，让我还钱。
“我说我不欠你们钱啊！再说我也不认识你们。
“他们就炸了，说不还钱就要把我女儿嫁给他们的大哥。
“我是坚决不同意呀！
“他们见我不配合，就开始打我。
“我说，你们再打我，我就去撞火车，死了做鬼，再找你们报仇！
“他们果然放过了我。
“我躲在宿舍里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假装散步似地溜达出校门，没有回家，绕着小路来到这里，我觉得这里还算僻静，我想安安静静地去见孔老夫子……”
“孔老夫子是谁？”穆桐真的不知道。
“孔老夫子就是孔子、孔丘、孔仲尼、孔圣人。”
“哦，原来不是一个人，是四个人啊！”
江夔又笑了，笑完摇摇头，然后说：“文化少有时也有可爱之处……”
“我说得不对？”穆桐有点儿蒙了。
“就是不对呀，我说的只是孔子一人，孔丘是名，孔仲尼是字，孔圣人是后代人们对他的尊称。”
“嘿嘿，你要直接说孔子我就懂了，听老人们讲，过去私塾里就供着孔子的像。”
“是的。过去的读书人都要对孔子进行祭拜的。”
“哦，你刚才就是想通过死去见他？”
“唉——不是被你拦住了嘛！”
“大叔，你是一晕头，什么都不顾了。你想啊，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住一条命，以后‘粮食会有的，面包会有的，一切一切都会有的’。”
“呵呵，小伙子，《列n在十月》里的台词你都记得？”
“哪儿呀，我就这句熟。”
“你说得不错，还是活着好。只要活着，就会有面包，就会有粮食，就会有好日子过。”
穆桐两手一摊，说：“所以嘛，凡事要想开一点儿，不要钻牛角尖。你要是真死了，事儿也不会完，那些无业游民还会找你女儿算账，叫做‘父债女还’，还要踩着你的身子骂你，说：你这老家伙，想让火车出轨，真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穆桐搜肠刮肚，把听到的、看到的时兴字眼儿都搬出来，不管通顺与否，一股脑地摁在江夔身上。
江夔愣怔了半天才问：“小伙子，你也能整新词儿？”
“嘿，这些话我听得多了，都快把耳朵磨出膙子来了。我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讲究‘三个饱儿一个倒儿’，谁也不能打一勺糨子把人贴到墙上去。”
“说得对。没想到你说话还很幽默呢，咱俩有时能说到一块儿……来，抽支烟！”
“刚才你给的那根儿还没抽呢。”穆桐说着从耳朵上取下那支香烟燃着了。
江夔笑了笑，说：“咱们谈了半天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呢，能告诉我么？”
“我叫穆桐？”
“哪两个字？”
穆桐说了。
“呵呵，好名字，没有梧桐树，招不来金凤凰。有几个孩子了？”
穆桐一摸后脑勺：“还孩子呢，因为我还没结婚呢……”
“哦，这样啊，不好意思了！那对象有了么？”
“对象？原来有一个，看我家条件不好，又吹了。”
“这怎么可能？我看你穿着旧军装，像个复员军人，长得魁梧端正，条件满不错嘛，按理说早应该成家立业了。”
“那有什么？我家里人口多，房子少，就凭这一点，对象就不好找。”
“哦？你在村里没任什么职么？”
“一个小小的治保主座。”
“啊——”江夔不由张大了zui。
穆桐见他这表情，反倒笑了：“哈哈！大叔不用担心，我这头衔都是摆设。”
“为……为什么？”
“主要是我在村子里管不了大事。”
“但他们都说我欠钱。”
“他们是栽赃陷害！搞诈骗的人多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别的话我也不说了。我跟你说说我们村儿吧。
“我们村子不大，户数不多，人口不到一千，人们生活得都很安分。
“好像只有一个——这人毛病大点儿，因为家里穷，手脚就不太干净，喜欢偷点儿。偷也不过分，顶多偷一两个玉米棒子或者红薯之类。
“街坊四邻的东西他不偷，专偷生产队的。
“后来有一次他饿了，爬到菜地里啃茄子被看青的人逮着了，好一顿的批评教育呀！他觉得冤枉极了。”
“照你这样一说，我还不算最冤屈的。”姜夔脸色缓和下来。
“本来就是嘛！你只是被人冤枉欠钱，实际上根本没有这档子事！
“不过你也够傻的，干嘛要自杀呢，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
“为了我女儿，我也不自杀了。谢谢你小伙子！通过咱俩的谈话，我真慢慢想明白了一些道理，我很高兴。跟你在一起，我有忘年之交之感。以后不管遇到多少风雨，我都要努力ting住。时间不早了，我看我们还是都回去吧！”
穆桐站起来：“好，我送你回去，我有自行车。”
“不麻烦你了，我还是自己走吧！”
“你就听我的吧大叔！都这么晚了，说不定你家找不到你，已经急翻天了，咱们走得越快越好。”
就因为这次奇遇，穆桐才有了结识江淑娴的机会。
又一辆火车开过来，机头的前大灯像探照灯一样光明耀眼。
等火车开过去以后，穆桐便穿过铁路，大步走过那片低洼地，登上了那条简易的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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