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字倒是进步得快,我看再加把劲,就能撵上小煜了。”
李舒练字时,永王妃推门进来,迎面竟携风吹进屋中些许暖意。
新年伊始,春意也闻讯而来。
“可别这么说,”李舒撂下笔去搀扶她,“人家郑公亲口说了,我就没这个识文习字的天赋。”
“他胡诌的你也信?”倩悦笑着拿起李舒的字来看,“小煜写字常常图快,远看是那么个意思,可经不起细瞧,一旦看得精细了,他那些毛躁和不讲究便无处遁形了。”
李舒听着回想了一番,他们往来书信不少,自己却好像从未发现这“毛病”。想来……若非自己功力不足,连王妃口中显而易见的毛病都看不出来,那便是……子熙给自己写信时,是不是也如同当日自己在手绢上绣字时那般认真?
“想想你刚认识小煜那时候的字,再看看现在,”倩悦啧啧叹着,“若说这些是一个人写的,放在以前我可不信!”
她说着瞥了一眼李舒背后装满习作的书篓。李舒连忙上前一步挡住,恨不得就地挖坑把以前写过的东西全都埋了。
“好了,别再将自己圈在屋子里了,”倩悦说着拉了李舒的手,就要往外走,“你看这天儿也暖和了,咱们出门去走动走动?”
“呃、娘娘……”李舒喊她,“咱们去哪——”
倩悦:“太子良娣张氏刚刚生了个大胖儿子,俶儿叫我们去热闹热闹。”
李舒纳闷,“既然是太子殿下家中的集会,为什么不是太子妃殿下……”
“噤声!”倩悦说着狠拉了她一下,“太子殿下一妻一妾,不是都已经因为母族的罪责发落了吗,如今东宫哪里还有主母当家?”
李舒一惊,连忙捂嘴。
是了,想来这事已经过去许多年了,只是没想到,太子殿下至今也没有新立正妃。
“前两回的事,就是瞎子也看得出来是右相从中作梗,”倩悦低声道,“就是换了你我,可还有胆量让自己后院中人再做正妃?”
李舒点点头道,“可这样一来,太子殿下不就承认是怕了右相……”
“服软一时能怎样?”倩悦道,“且不论右相如今已经年岁几何了,就说只要殿下得继大统,将来还不是想怎样拿捏人都可以。”
唔……
李舒暗叹,太子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好了,你我谈论这些有什么用处呢?还是快快动身,”倩悦说罢便要把李舒拉走。
“诶、诶诶娘娘,我的笔还没有涮——”
“叫人来洗就行了,”倩悦直接将她扔出门去。她手劲儿大得要命,哪怕如今怀了身孕也丝毫不耽误,“你最近怎么愈发不喜欢出门了?我可告诉你,长安马球第一要是再不出山,这名号就要被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抢跑了——快随我去驰骋马球场,将那些无名小卒劈落马下!”
李舒忍着笑,心道怕是娘娘看错了自己,她本也并不喜欢出门,只是从前有谢可儿特别喜欢拉着人交际而已。
“娘娘竟还有心说我?”李舒去挽上倩悦,“我看新年一过,娘娘的心思就野起来了,有时间就往外跑,不是进宫见贵妃,就是入东宫与沈娘娘叙话,哪里还像从前那般文静贤淑?”
“我为何出门,你还不清楚?”倩悦将她引到马车上,“从前在家中,是陪着容瑾,我若自己在外面玩乐,留他在家中孤寂,那怎么像话?”
“如今太子殿下终于想起来容瑾这个弟弟了,三天两头地召见——那我还留在家中做什么?与你李小娘子面面相觑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吗?”
太子殿下……
李舒心道,近来听到太子殿下的次数确实太多了。
莫非是太子殿下看子熙十分不顺眼,为避免相见才在他走后才与幼弟亲近?
可看子熙和广平王相交颇深,倒也不像是被太子殿下厌弃的样子啊……
“你又在瞎想什么?”车上,倩悦唤了还在发呆的李舒,给她吓了一跳。
“想……”李舒下意识地回话,却还没编排好。
“你这毛病很像小煜,”倩悦笑笑,“他就总想得太多,眉头常常皱着。容瑾与他开玩笑,还说他这样老得快,讨不到好媳妇。”
李舒笑出来,“郑郎君所配非人,看来也不全怪我。”
“你也是,”倩悦说着抚上李舒眉间,“自小煜去了灵州,我看你也染上他的毛病了。怪不得小煜新年时要送你一箱铜钱,你是真该向那收压岁钱的孩童学一学了。”
不说还好。
李舒哭笑不得。
她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函小郎君昼夜奔波,历尽苦辛,送来的竟是这东西。
“新春吉祥。
遥祝卿卿开怀无虞,平安康健,富足常乐,得偿所愿。”
想想子熙去灵州,那就是板上钉钉般地站在了右相的队伍中,明摆着和太子殿下翻脸。
如此想来,自己今日这东宫之行,还要万万小心才对。
……
今日东宫的气氛十分热烈,一改往日太子朴素的作风,排场大得吓人。
照理说这太子殿下年纪也不小的,不该是为了个小儿子开怀成这样的人。今日东宫中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东宫出了世子,或是太子立了正妃了。
“你有所不知,”广平王妃很快李舒一行会合,拉着她们从捷径到了会场,“今日满月的这小佋儿,乃是张良娣所出。”
李舒点了点头,这张良娣有些名气,从前各色宴会上也见过几面,据说独得太子殿下专宠,在东宫地位很不寻常。
“太子殿下最重才德,想必这位良娣别有出众之处得人尊敬罢,”李舒说道,因着郑煜和广平王的关系,李舒一向对太子殿下的印象不坏。
倩悦和沈娘对视一眼,却都没有说什么。
“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小娘子,你尊敬个狗屁?”
背后一声大喝,给李舒吓了一跳。
那人说话时没有丝毫避讳,叫周围不少人也纷纷侧目。
“建宁王此话,是什么意思?”
还不待李舒从震惊中走出来,便又有一个尖利的女声从不远处传出来。
倩悦拉了李舒的胳膊,一把将她带到自己身后。
只见眼前大殿之中,一个中年婆子快步走出来,躬身搀扶了一个华服妇人,缓缓从殿中走出来,步步婀娜,顾盼生姿。
身边人纷纷行礼,或恭祝安康、或连连道喜。
李舒的冷汗冒出来了。
竟然是……张良娣。
“建宁王,许久不见,”张良娣走到几人旁边,“殿下才刚和我念叨,说佋儿的满月酒,竟不见他三兄,实在不像话。”
“张氏,你不用在这与我假惺惺,”那建宁王却将一张臭脸给得又快又狠,“我回京是为军情报于父兄,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硬邦邦的一句话掷地有声。
李舒没见过这场面,努力往倩悦身后缩,就怕这两个人谁先想起来那永王妃背后的小娘子是先挑起建宁王话头的人,给她拉出去生吞活剥了。
“倓儿……”张良娣强撑着脸上的笑容,拼命摆出一副大度后妈的样子。
“张氏,”李倓走近一步轻蔑地瞧着她,“你我同年不说,细算来你还小我几个月。我这后妈,你可当不来。”
这是……可以说的吗?
旁边看热闹的人基本上已经跑没了。
此时剩下的就只有正好夹在两人视线之间、动弹不得的三个娘子了。
倩悦看起来还好,沈娘的面色已经很白了,李舒的心怦怦地跳,这种场面,哪是自己这种寻常人家的小娘子能涉足的?这不就是万丈深渊上踩高跷,稍有不慎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诶,那个——”
正想着,那建宁王竟然瞧过来。
李舒猛打了一个寒颤。
“别躲,就说你呢,”他指过来,在永王妃和广平王妃之间,精确地定位到了存在感不能再低的李舒。
“就是你吧?兄长信中说将郑子熙迷得神魂颠倒那小娘子?”他说着上下打量李舒一番,“长得还行,看人的眼力还差了点。”
李舒:“……”
张良娣的眼神瞟过来,满目幽怨。
“李倓!你做什么呢?”广平王快步过来,终于叫在场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李俶抹抹额上冷汗,一把将三弟挡到身后,“良娣,”他略一低头,“阿耶方才还在寻您,说时间也差不多了,您是不是……”
张良娣哼了一声,带着她身后一大队仆从离去了。
李倓的气还没出,“你算个什么,竟让我阿兄给你行礼——”
话未说完就被广平王捂住了嘴,勒住了脖子,“你就消停片刻吧,刚回来就想找阿耶揍你是不是?”
李舒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转眼便又见到个浓妆艳抹的妇人,领着一个小姑娘,站在四五步开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
“我说这前院怎么这么热闹呢?原来阿姊的朋友在这,”那妇走近了给倩悦行礼,“听闻婶婶前两日也来东宫喝茶了,怎么没来我这坐一会?”
李舒侧头看清了沈娘的脸色。
看来这人……大概就是广平王后院中那个他始终搞不定的杨妃了。
“这是李娘子吧?”杨妃说罢又对李舒笑笑。
李舒膝盖一软就要行礼,谁料却被她一把拉住,“不必多礼,以后都是一家人。”
李舒:“?”
谁和你一家人?
“来,”她招手唤了身后的小娘子近前来,“这是殿下的妹妹知宁,”她说着看了一眼还在和三弟争辩的广平王,“知宁从小和郑郎君青梅竹马,我们做长辈的也都看好他们。日后郑郎成了驸马,你还要多多照顾我们知宁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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