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王的帖子?”欧阳朗抬头看了一眼谢暃,“你也收到了?”

    谢暃点点头。

    欧阳朗疑惑道:“自宁王殿下仙逝之后,寿王都多久没有消息了,这回怎么……”

    “乐康公主将适左翊卫使沈绩,”郑煜在一旁接道,“她是寿王唯一的妹妹,寿王为公主贺。”

    “沈绩?”欧阳朗瞪大了眼睛,“那不是当日马球宴上,被舒娘一棍打到吐血的那位……”

    郑煜愣了一下微微颔首,谢暃却抛来一个眼刀。

    “阿耶你今日——”李舒推门进了书房,没看见自家阿耶,却看到三个惊讶非常的郎君。

    欧阳朗的脸上瞬间变了颜色,刚刚正说着的当事人突然出现,叫他措手不及。

    “呃……”李舒站定,朝三人福身。

    她倒是完全没在意欧阳朗方才正说着什么事迹,只是一眼就瞧见了郑煜。

    他今日穿得素净,看起来却像比前些日子见面时清减了。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她进门时,郑煜的眼眸好似亮了几分,眉间两分隐隐愁绪也稍有舒展之意。

    谢暃站起来,几人见礼。

    “这位是郑煜,表字子熙,”谢暃给李舒一指,郑煜作揖道,“李娘子。”

    “子熙可不一般,”欧阳朗开怀道,“探花郎不说,子熙还是右相门生!”

    右相?李舒疑惑暗生。

    永王殿下自小跟随太子长大,与太子殿下亦兄亦父,右相和太子水火不容,这永王的伴读,又怎么会成了右相门生?

    “俊甫说笑了,”郑煜微一皱眉头,看向李舒时,面色才又恢复温和。

    李舒心中觉得奇特。

    说起来,这倒是她头一回正儿八经地跟郑煜行礼问候。

    起身间,果然郑煜的目光也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一触即分,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却好像被这人做了什么一般。

    “诸位怎么……”李舒开口。

    “我们来拜见你阿耶,”欧阳朗抢先说了,“吏部铨官的事宜清了,我们在国子监都蒙李阁老讲学,理当来拜见。”

    “这么快就安排完了?”李舒招呼小厮布置茶水,“我还以为待三司会参,须得小半年呢。”

    “从前是这样,”谢暃说,“如今却不必了。”

    “是啊,”欧阳朗故意高声道,“各人文书资历全送入右相府中,不肖片刻便安排好了去处,可谓是,减省非常啊。”

    无须细品,这话中的讽刺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诸位真才实学,圣人最善识人,总不会埋没了你们才是,”李舒说。

    “最善识人,”站在最边上的郑煜忽然开口,将这四个字缓缓念了一遍。

    两个郎君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什么?”李舒看过去。

    “无妨,”他摆摆手,“娘子所言甚是。”

    今日的李舒很不同。

    许是在自己家中,本无须打扮。

    日光透过窗格,打在她鬓边两股金钗之上,耀眼得很。

    她没有簪花,乌发半垂下来。郑煜有一瞬间的恍神,忘了方才的落寞,甚至快要连带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为博圣人开心,太子建温室早培了牡丹,他想,早晨差人送了花苗来永王府,可惜王妃不喜欢牡丹,院中从来不种——应该是叫人收下了,希望等自己赶回去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被处理,大概还有可能跟王妃商量商量领几个花盆放在花园角落里。

    他记得在东宫看到过鹅黄色的新品种,乃是洛阳花匠新研究出来的样式……很,配她。

    门外有小厮来报,李阁老已经回府。

    李舒便没来得及细想郑煜的话,只是起身道别。

    “诶,舒娘——”

    走到门口的时候,欧阳朗忽然叫住她。

    “寿王府筵席,你去是不去?”

    “我……”李舒想起了寿王妃的帖子,“还是——”

    “我们三个届时都去,”欧阳朗笑着说,“舒娘你如若去,与可儿同行即可。”

    谢暃的脸黑了几分,“你想拉上舒儿给你打掩护是不是?我可警告你,婚礼之前你们不好再见了!”

    李舒的话僵在原地。

    她眼神微微一偏就撞上了郑煜的眸子。

    其间有分明的期待,被小心翼翼的隐藏起来。

    虽然……已经答应了阿耶。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此刻只是想着,如果能多见一面,好像……也挺不错的。

    ……

    “见面有什么用?你得拿出点实际行动啊!”下午,谢可儿在家里憋得难受,终于忍不住出来找李舒。

    “什么行动,”李舒敲打她一下,“我一共就见过人家三面,说的话一只手都数得清楚,你还想干什么啊?”

    “啧,”谢可儿拿起李舒桌子上的小铜镜,摆在李舒面前,“看看、看看你这个魂不守舍的样子,不是被那郑狐狸勾走魂儿了?”

    李舒看看镜中的自己。

    嘴角莫名其妙地向上扬起,还有这满眼春波,说自己没动心,鬼都不信。

    李舒捂脸,“可是也没怎么接触过,也不了解,为什么我的心思就——”

    “这是什么话?”谢可儿当啷一声将铜镜搁回桌上,“你不好好了解了解,怎么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意?”

    李舒琢磨了两遍,点点头,“有点道理。”

    “当然,”谢可儿敲了敲桌面,“但是,接触归接触,阿姊还是要提醒你。”

    李舒:“嗯?”

    谢可儿摸摸下巴,“新科官任已下,你可知道?”

    李舒点头。

    谢可儿:“那你可知,我家俊甫得的什么官?”

    李舒:“什么官?”

    “弘文馆详正学士,”谢可儿道,“正七品,校理图籍,也属门下省中参政。”

    “这不是顶好的吗?”李舒纳闷,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问题就在这,”谢可儿皱眉,“欧阳朗一个倒数三十三名,都有这样好的去处,你可知那郑郎是——”

    李舒心里一抽。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后面决计不会多好便是了。

    “该不会是进了工部之类的劳苦官吧?”李舒小声说,“他贵为探花难道还能铨选出京不成?”

    “还不如出京呢,”谢可儿道,“只赐了个没品阶的翰林学士,直接在翰林院养老了。”

    “那日在大雁塔,咱们不是没找到他的名字?我后来打听了,圣人将他招揽入翰林院的圣旨就是在进士们题字当场赐下的。”

    李舒心里咯噔一声。

    连身子都凉了半截。

    她脑海中还有关宴当日他落寞的样子。探花少年郎,该有多少襟怀抱负,都寄托在这一场铨选上。

    “不是……”李舒喃喃,“为什么啊?”

    “还不是因为永王!”谢可儿低声道,“你可知永王殿下开府另居之后,圣人为他找的老师是谁?”

    李舒预感不好,“是……”

    谢可儿:“是右相!”

    当时右相把持朝政还不甚明显,若是论起才干,乍一看上去倒还真像是个朝野上下第一人的样子。

    永王自小不足,圣人总想找些最好的弥补给他,是以找老师也是同理。

    “当时右相和太子看不惯的事还没想现在一样摆在明面上,”谢可儿道,“可谁知后面变成了这样——永王夹在两边难受得要命,不过好在他无须入仕,倒是少了两分纠结。”

    李舒懵了,“那郑郎……”

    他这仕途……分明就是一条死路啊?

    当今朝中党派分明,右相和太子日日互相撕咬。他若是帮了右相,便要叫永王不悌,帮了太子,便是忤逆师长,这这这——

    “他若像永王那般安心做个富贵闲人倒算了,他这样的出身想要求仕途,不是开玩笑呢吗?”谢可儿叹了口气,“那人长得好看,你看看也就算了,千万别动什么真感情,这样的人,能保全自己就不错了,可别牵扯别人。”

    可是……

    坊间传闻他早丧考妣,机缘之下被父亲同僚引荐成为伴读。那他入不入永王府、拜怎样的老师,从来也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

    到如今,这样的成绩尚不能换来一点点公允,他该有……多伤心啊?

    “寿王府,我跟你去吧,”良久,李舒开口。

    “你疯了?”谢可儿噌地一下站起来,“那可是乐康公主的场子,你还敢去?”

    李舒绝望地闭了一下眼,她头痛得要命。

    “哎呦,”谢可儿回想当时的画面也足够头大,“你说圣人也真够坏的,自家女儿输了比赛,他还要给你送个匾来气她。”

    “我争取不叫乐康公主看见便是了,”李舒揉揉眉心,“大不了再给她好好道个歉,她总不能要我性命。”

    谢可儿撇嘴。

    “总得再见郑郎君一面,”李舒道,“方才我的话说得不好,”她说着一拍额头,“怕要惹他难受。”

    “话?”谢可儿问道,“你说什么了?”

    “我说……”李舒的表情痛苦,“我说圣人最善识人,不会埋没他。”

    空气中安静了良久。

    听说圣人早上刚力排众议提拔了个叫“杨钊”的度支员外郎做太府卿,练拔三级不说,还赐紫袍银鱼,朝野震荡,李振山便是因为这个缘故,休沐日仍被叫走议事。

    这人若有半分真才实学也便罢了,可怕的是行伍出身,以揣度圣意出奇的准而闻名,最要命的,他还是贵妃的远房表亲。

    啧。

    谢可儿后悔,若是自己早半个时辰将这八卦讲给李舒听,她也不至于没头没脑地夸上那么一句。

    “舒儿啊舒儿,”谢可儿摇摇头,“杀人诛心——你这跟在寿王面前提贵妃娘娘有什么区别?”

    ……

    永王府,郑煜一身劲装,从马场上下来。

    李璘慢悠悠品了一口茶,开口道,“这么拼命——你何时对这种事这么上心了?”

    “日后……骑马上任,”郑煜到他身边坐下,“方便些。”

    “骑马去翰林院?”李璘一挑眉毛,“子熙好兴致啊。”

    郑煜一时无话。

    他本就窝火,现在更是一口气堵在胸口。

    “行了,”李璘笑笑,拍了拍郑煜的肩膀,“今天这局面,咱们曾经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我也未料到,老师半分情面都不顾,竟能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

    “这已经是看了容瑾的面子,”郑煜自嘲笑笑,“不然我此刻早该收拾行囊出京,哪里还有留在长安的机会。”

    两人相视一叹,眼底是相似的愁。

    “李太白盛名进宫,也不过封了个翰林学士,”郑煜喃喃,“右相给我的面子太大了,我该安心当个闲人。”

    行路难,多歧路,如今他就是想要摧眉折腰事权贵,权贵也看不上他。

    “不。”

    默了片刻,李璘忽然道。

    郑煜看过去。

    他眸中看不清山色,但凌厉的光却清晰。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他说,“你既然还有机会,就别放弃。”

    “容瑾……”

    “骑马又不是什么难事,你只要肯下功夫,我叫马场一天十二时辰给你开着,”李璘站起来,“子熙状元都拿得,我不信一个骑马能耐你何。”

    “咱们只将能做之事做尽,”他说,“若天命不眷顾我,至少今生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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