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儿也在想,金曼娘的姨娘也算得上聪慧果决,愿意拿命替女儿铺路。可如果那位姨娘没有这样的“聪慧”,是不是有机会等着自己的人把她接走,是不是自己也能走上一条不一样的道路?又或者,如果没有这样的“聪慧”,也许金曼娘也不会如此深得嫡母的喜爱,从而嫁入厉王府。

    只是李平儿心中也明白,这场用生死铸就的隔阂无法去责怪金曼娘的姨娘,这已经是她认为对女儿最好的路了。

    能活着,谁又甘愿赴死呢。她不知道是该羡慕金曼娘有这样爱她的母亲,还是,该感慨命运的无常。

    金侧妃的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而江南也传来了消息。

    厉王正同陈瑶光一块秉烛夜话,不免提到了李平儿要离开京城。

    “江南的事情查出来了,不是世家平的乱,而是一个叫做南渚的山大王平定下来的,”厉王说道,“也有消息说,在江南见到了谢十七郎。姨母分析了一通,笃定南渚和世家后头的人是谢十七郎,非要亲自去江南探个究竟。”

    “江南方才平了乱,许是还有仗要打,这趟听着倒是有些危险,不如叫姨母晚些时候再去。”陈瑶光有些迟疑,想要劝着李平儿留下来。没了李平儿这个长辈,她心里实在是没有底气。

    “姨母自己拿了主意,眼下行李都收拾好了,”厉王也十分无奈,“我劝不下来。”

    陈瑶光犹豫了一下,忽然想到一个传闻,“听说在京中时,姨母常常同谢十七郎出游,说不得两人关系不错。”

    “这可不能胡说!”厉王吃了一惊。

    “不是我胡说,你问问下人便知道。便是姨母自己提到年轻才俊,不也总拿来同谢十七郎作比么?”

    这倒是实在话,厉王却不知道为何,心里不甚痛快,“我瞧着谢十七郎也不过一个黄口小儿罢了!”

    “怎么就黄口小儿了?”李平儿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进来,她笑嘻嘻地掀开帘子,自顾自走了进来,“我们先前不还疑虑谢家怎么不动声色呢,谁曾想人家挑动着山贼聚集人马,既叫我们自顾不暇,又叫世家信服,还能收拢一波人马,一举三得好生聪明呢。”

    “那您也不必要亲自前去啊。”厉王有些不愿意。

    “南渚这个名字,是我从前给虎子取的大名,他不肯用,说太文绉绉了,要等得了功名才改。虽然知道这个叫南渚的不是他,可总归想要去亲眼看一看。”

    话说到这里,厉王就不好再劝了,“既然是去找虎子舅舅,那还是叫了卫英娘带些人过去,千万要注意安全。”

    “行,只是也不用太多人。我先去江南摸摸底子,等卫英娘她们过来。”

    李平儿找虎子好几年了,心里记挂的很。先头说是虎子死在外面,李平儿还大哭了一场。如今好不容易得了音讯,自然是要亲自去看一看的。

    陈瑶光瞧了一眼厉王,没有多嘴。她自然知道这个虎子不是正儿八经的林家舅舅,而是李平儿养父李二壮的亲儿子——虎子。只是厉王都不曾见过的一介白身罢了,在陈瑶光看来,同奴仆没什么差别。可偏偏李平儿看重,又加上只是李平儿认了下来,厉王便丝毫没有嫌弃,开口就是称呼虎子舅舅。

    她心中既感慨厉王对待李平儿的敬重,又仰慕他这份不拘身份的豁达。可越是如此……越是舍不得。陈瑶光恍惚间有些失神。

    陛下对厉王不满,直接的表现就是给他赐了位侧妃——金成的庶女。

    时下世家中,庶女子位同奴婢,远不如金顺娘这样的嫡女。赐婚金家庶女,既是敲打,也是要他安安稳稳地站在太子后面附小做低的意思。

    只是对厉王来说,相比娶了庶女做侧妃,其父是金成反而更憋屈,不为别的,当年逃去北地,追杀他的就是金成。若不是种世衡兵贵神速,厉王同李平儿一窝蜂都要交代在那里了。

    往日龌龊,想来陛下不是不知道,可还要点这样的侧妃,足以见到对厉王做法的不满。

    入府当日,敲敲打打好不热闹,谁都知道厉王不高兴,甚至是心中苦闷。可即便如此,皇权之下,还是逼着他娶了金家女为侧妃。

    李平儿虽然也深恨金家,可她并不是那种刻薄人,甚至有些怜悯这个牵扯进来的金家女,叫他们夫妻不必理会,甚至借着名头养在京郊。

    陈瑶光对李平儿这个态度,既佩服,又有些如鲠在喉。在她看来,这个侧妃最好是叫厉王厌恶才好,她出身金家便是原罪,如何能得到李平儿的看护?可李平儿的话也不无道理,这是圣上赐婚,这辈子注定绑在一块了。若是仇视叫她心生恶念,反倒不如远远养着。

    有了这样的长辈在身边,陈瑶光才是真正的安稳。陈瑶光心知那些名声不过是李平儿和厉王为自己铺好路。真要叫自己来做,便是出门同那些贫家子结交她都做不来。她自己有些世家的清高放不下,自己知道。虽然愿意放下身段,可做的总归不好。偏偏厉王和李平儿都一再夸赞她,倒叫她有些腼腆了。

    可总归也有不好的地方。她最心酸的时候就是厉王得知侧妃的母亲自裁的时候,对面自己一片风波不惊,可心底的那些怨怼和愤怒,却是等李平儿来了,才彻底爆发了倾诉的欲望。

    那日厉王同李平儿夜谈回来之后,眼角微红。她本以为是眼睛进了沙子,后来听闻了金侧妃母亲自裁,这才知道自己的夫君山峨威仪下,竟然也有这样脆弱的一面。可也只有在李平儿面前,他才是那个活生生的,有痛苦,有不满,也有愤怒的人。

    陈瑶光心里知道,厉王失去了母妃,也许李平儿在他心中就是那个位置。可她却禁不住地有些羡慕,倘若厉王有苦难,第一个愿意同自己说那该多好。

    她再次想起了母亲的叮嘱,只有生了孩子,他们才是一家人!陈瑶光抚着自己的肚子,心里一阵阵苦涩。母亲只有自己一个孩子,可见子女缘薄。难道自己也同母亲一样?!

    李平儿已经管不得陈瑶光的心思了,她的心儿早就飞去了江南——说找虎子不假,可更多的是想要亲眼见一见如今形式大变的江南。

    得知江南事情的李平儿,心里如同惊涛骇浪一般,一半是兴奋,一半是佩服。这一刻变得是江南,又怎知道下一刻变得不是陛下的江山?!

    谢十七郎好大的胆子!他们还在汲汲权势的时候,谢家已经在谋天下了。

    他们推动着,推动着山贼去平乱,收买人手。又推动着世家出钱出粮,低头信服,甚至还能叫陛下无法派兵南下!他们谢家只出了一个谢十七郎,就叫江南的世家变了主人!

    他们眼里没有皇族,更没有世家!所谓的皇权,所谓的世家,都是谢十七郎的棋子而已。难怪他这样傲气,问厉王何敢留他?!他就应当有这样的傲气,他就像是世家口中的规矩一样,是给别人遵守的,不是来束缚自己的。

    原来世家与世家之间的差距竟然这样大,明明都是世家,却根本不是同一层次的人。也难怪谢家愿意用几十年去纵情山水,高歌隐士。

    李平儿既紧张,又兴奋。

    谢十七郎,在江山这场棋局上面,我们终于要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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