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王连夜入了宫。
陛下想要给这个儿子打感情牌,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他的母妃林氏已经记忆模糊了,封地又在北地。想说给他指了门好亲事,后来才得知,是娶了个世家中颇有争议的女子。等亲眼看着儿子,年轻的郎君一脸黝黑,已经满是风霜了。
可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即便对他不好又如何,自己是陛下,儿子既是臣,又是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高高在上,不动声色地问:“你觉得太子如何?”
“臣不敢妄议太子殿下。”
皇帝哈哈一笑,亲切和睦,就像是寻常家翁一般,“你尽管说。”
“父皇,北地粮草供应的折子,须由林大人过目,倘若哪一项迟了半个月,便是城门失守,异族长驱直入,乱我边关,”厉王以头触地,褪下了上身的衣物,露出被虫咬刀伤的上身,“儿臣冒昧,不堪大任,浅薄之力,只求马革裹尸,以报社稷……”
他红着眼睛,一下又一下地以头触地,既是无奈,又是心酸。他多想和陛下说,这道伤口,是从京城去北地的时候,流矢所伤,全因为皇后娘娘要害自己性命。那道伤口,是他带兵抵御外敌所伤,全因他要在军中立威。可他不敢说,哪怕是任何一句,都是对陛下的怨怼,都是对一个父亲的指责。
可偏偏自己的父亲,是皇帝。
皇帝陷入了沉默。他本应该斥责这个儿子。可看到那一身尚裹着绷带的伤口,怎么也说不出口。
是啊,厉王太坦诚,他露出一身的伤痕,说自己没有用,不敢议论立太子的事情,担心得罪世家。可不敢得罪世家,全因为要守卫北地,哪怕死在边关,也算是忠君忠父了。
他有什么错,他只是太弱小了。哪怕是陛下的亲儿子,也要放下血肉与尊严。
“我知道你有难处,可朕也有难处。”陛下缓缓说道,“你的难处只是北地,朕的难处,是天下。”
厉王没有再磕头了,他心中寒凉,已经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哪怕要打败仗,哪怕要他北地受困,哪怕他死在世家的手里,这个太子,也必须是皇后娘娘的孩子。
他不得不成为一把刀。代替这个还未成人的弟弟,去刺向世家的铜墙铁壁。
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厉王是个很果决的人,他具有上位者该有的冷静,气度与胸襟。哪怕是这个时候,自己的父亲逼着自己去死,他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怨怼。他半跪着身子,轻声道:“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陛下很满意厉王的顺从。他赏赐了金银与厉王,厉王却不肯受,他指着自己的伤口,低声哭道:“父皇,儿臣要这些金银又有何用。若是您怜惜孩儿性命,还请恩赐孩儿驻守京中,掌北郊大营八百人马,握兵部。”
陛下点点头,这些官职给谁不是给?既然厉王忠君,愿意替太子遮风挡雨,这些官职给他又如何?!陛下大手一挥,一夜之间,风云骤变。
厉王浑浑噩噩地回到宅邸中,忽然明白了,陛下召自己回宫,而不是所有藩王回宫的意义。陛下不是叫自己见证太子,好让自己心悦臣服,日后效忠。
陛下从一开始,就知道世家不会同意。太子太弱小了,他的身体仍旧是个困扰,所以陛下不得不从自己的孩子中,挑选出和世家没有瓜葛的,出来遮挡风雨。他不了解帝王的心到底有多冷。原来早在最开始的时候,陛下便下定了决心。他打的胜战,他的艰辛,他的挣扎,陛下都不在乎。
可他看到李平儿的那一刻,还是挤出了一丝微笑,“陛下已将兵部同京郊大营予我。”
他失去了母亲,失去了父亲,如今连安稳也失去了。可他看着李平儿,却不忍心将脆弱说出来,他想要把责任担起来,而不是叫姨母担心。
李平儿心中期盼过许多次,期盼过陛下因为看到了厉王,改变了主意。又或者陛下对厉王失望,放他们一马。可当看到厉王微笑地那一刻,她心如刀割,却也只能笑着回应,“好。”
他们的确是两不沾染,想要站在陛下的羽翼下。只可惜陛下没有顾念亲情,把厉王推出去做了刀子。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变化莫测,他们想要蛰伏,想要徐徐图之,却被世局推到了漩涡的中心。
担心厉王的不只是李平儿,陈瑶光得知宫中深夜召见厉王,也是坐立不安,彻夜难眠。等厉王回到府中,思索片刻,到底将这件事情揉碎了,说给陈瑶光听。
陈瑶光不明白,为什么厉王留在京中,本是好事一桩,却怎么如此不高兴。当她听到陛下是要他支持太子,力抗世家的时候,心中第一反应,却是自寻死路。
“怎么会这样?”陈瑶光自己是世家女,自然不觉得厉王能力抗世家,“殿下,要不然你称病吧,你若是病倒了,明日便不用上朝了!”
厉王看着她苦笑一声,“哪怕我明日就是要死了,这力挺太子的奏折明日也要递上去。”
陈瑶光握紧了拳头,“这也太欺负人了!要不我们回北地,就是吃糠咽饭,隐居山林又如何!至少,至少……”
“没事的,我现在手握兵部,不也是好事?”厉王反倒安慰她,“北地苦寒,你也能在京中多住些日子。”
“可这是叫殿下您去送死啊,这怎么能做到?说不得,说不得……”陈瑶光的眼泪落了下来,她真的觉得,自己没有一个孩子,是多么糟糕的事情。如果有了孩子,也许陛下会顾念几分,又或者殿下能同燕王一样,撒手不管这些事情。甚至是……至少给他留个后。
可年轻的她还不知道,这早已是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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