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倏忽而过,各方就绪,日方高照。

    似乎武考的关注度更高一些,刚才还有些疏落的君臣席顿时满满当当,只是王座上反倒空空荡荡,照荣夷的说法,天子似有不适,回行宫歇息了。

    司礼大臣宣读王书任命齐侯吕寿为主考之后,校武在一阵隆隆鼓声中宣告开始。

    身穿一领绿色绣金斗篷的主考官齐侯霍然站起,大步走到前出三丈的中央司令台,捧起一口铜锈斑驳的青铜剑肃然高声道:“吕寿受命太公剑,职司武考,任何一方不遵号令或滋事干扰,立斩不赦!”

    武校相比之文考,历来法度森严,然却也从来没有请出过当年武王所赐专事征伐的太公剑。底下人众不免一阵哄嗡议论,顿时觉得这场校武定是非同寻常。纷纷揣摩间听到吕寿喊道:“应考二公子入场——”

    六面战鼓隆隆响起,二骑从南面入口飞驰进场。到得司令台前骤然勒马,两匹骏马嘶鸣咆哮间一齐人立而起,满场人众一声喝彩。二公子利落下马大步走到吕寿案前作礼报名。鄂鲲年已及冠且曾从军,一身甲胄一领斗篷显得分外的英武干练。

    亮相唱名已毕,吕寿猛然一劈令旗高声道:“二公子退场,准备武校——”

    话音落点,全场兴奋点立即转移,一声喊好便三五成群聚相猜度今日结局。大商使节的坐席区更加热闹,纷纷掷下大宗赌金——校武局鄂鲢胜出!

    大约顿饭辰光,校武各方事宜部署妥当。吕寿一挥令旗宣示宗旨:“武校之本,一在知兵,二在能战!考校武技,明心志强孱弱!为保考校公允,本主考派一王师及冠士卒出阵,以为标杆,去其远者为败。考校两阵,一阵骑射,一阵搏击!”

    “好啊——”尚武的鄂人真正疯狂了。

    “第一阵骑射考校,各方入场!”

    中军司马令旗挥动,鼓声大起,便见两骑士身背长弓从南面入口处飞马而入,白马骑士为鄂鲲,红马骑士为鄂鲢。国人一看便知,白马乃阴山良驹,红马则是东胡骏马,各有所长不分伯仲。

    两骑方在司令台前勒定,一骑黑马倏然飞到,马上骑士长弓箭壶全黑甲胄,黑布蒙面,只有两只眼睛熠熠生光,身材虽不显多么高大,英武沉稳之势却全然不似吕寿方才所说的“及冠士卒”之气象。心中不禁一阵哄嗡,觉得今日煞是怪异,武校考师蒙面出场,神秘兮兮不知有何蹊跷?

    “外场开启——骑士上线——”

    号令一起,黑红白三骑走马来到一道白灰线前一字排开。校场南边的高大木栅轰隆隆拉开,马前宽阔的黄土大道遥遥直通外场。所谓外场,是马道出校场之后的一片百余亩大的圈墙草地。骑士须得在这片草地跑得三大圈,射出十箭而后入场,全程十里,中靶多且第一个回程校场者为胜。

    “起!”令旗呼啸劈下,战鼓隆隆大作,三骑风驰电掣般飞了出去。

    骏马展蹄,呼啸呐喊如雷鸣般骤然响起。校场之内,三骑骏马几乎是并驾齐驱,飞出外场,遥遥可见黑色闪电已经领先两马之遥,其后一团火焰飞动,最后才是一片白云。

    黑骑领先并不为怪,要紧的是鄂鲢的东胡飞骑。此马身材高大雄骏,鬃毛长可及腰,大跑之时鬃毛飘飘如同天马御风,雄武之美当真举世无双。

    “听说,公子鲲在铜绿山受了重伤,怕是不行也!”

    “胡马飞龙!公子鲢得胜!”

    场中人海叹息加着惊诧嚷嚷成了一片。声浪沸腾之际,红马上的鄂鲢率先开弓,一连三箭射出,人海又是一片呐喊呼啸。

    “红骑公子鲢,三箭三中!”遥遥呼喊从外场迭次传入校武场。

    “黑骑少卒,三箭三中!”

    “快看!白马上前了!”场中一片惊呼。

    人们屏息注目,只见身材并不显如何高大雄骏的阴山白马骤然飓风般掠过红马,其灵动神速直如草原飞骑,蛰伏马背的青年骑手突然拈弓开箭连连疾射。场中一班以目力骄人,而此刻自愿做“斥侯”者当即大叫起来:“至少五箭四中!绝非三箭两中!”

    “白骑公子鲲,五箭五中——”外场司马正式报靶声随风传来。

    “哗——”犹如疾风掠过林海,整个校武场都骚动了起来。马上疾射能连发五箭已经非常惊人了,能五发而五中虽猃狁骑射也是极为罕见,这公子鲲神也!

    “黑骑四箭三中!”

    “红骑三箭两中!”

    声浪复起之时,人海“斥侯”们突然一片惊呼——外场情势突然生变,白马长嘶一声飞跃一道土梁时人立而起,鄂鲲如树叶般飞出了马背飘落在草地——全场顿时屏息寂然。

    在场中人海与王台君臣不及反应之间,那片树叶竟然又神奇地飘回了马背,白马又飞掠草地追了上去。远远地,人们看见红黑两骑已经射完箭靶折向回程,而那片白云却还在第三圈转悠。终于,白马骑士挺起了身子,搭起了弓箭……

    “黑骑三箭两中!”

    “红骑四箭三中!”

    “白骑,五箭两中——”

    随着外场司马悠长的报靶声,白马又飓风般逼近了回程的黑红两骑。恰在进入校武场马道的刹那之间,阴山白马一片柔云般从黑红两骑中间飞插上来,堪堪又是三马并驾齐驱,全场声浪又一次震天动地般激荡起来。

    及至三马在司令台前勒定,骑士下马,人海却骤然沉寂了——鄂鲲一身甲胄遍染鲜血,连背后长弓都是血迹斑斑,脸上却是灿烂地笑着。

    “公子能否撑持?”齐侯吕寿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战场流血,原是寻常!”鄂鲲的声音有些喑哑。

    “中途惊马,差得三箭,是否输得不服?”

    “此马尚未驯好,骑士之责,鄂鲲认输!”

    “尚未驯好你敢用它做考校坐骑?”吕寿大是惊讶。

    鄂鲲笑了:“不打紧,它只是怕过大坎。”

    “公子胆略惊人哪。”吕寿第一次些许有了赞许口吻,当即对台上君臣坐席高声报了骑射之考的定论:公子鲢十箭八中,公子鲲十箭七中,士卒考手十箭八中,公子鲢胜出!转身吩咐各方准备搏击考校。

    大约小半个时辰,中军司马报说各方就绪,吕寿高声宣布了搏击考校之法:仍由原先及冠士卒与两公子作剑术搏击,每场三合;两公子不作剑术较量,只以对考师战况论高下。

    宣布完毕三人进场,俱是王师短甲装束,只是及冠士卒依旧黑布蒙面,平添了几分神秘。

    第一场,公子鲢对蒙面考师。

    此考师身材高大却不甚厚实,右手一口阔身青铜短剑,左手一张牛皮盾牌,十足的王师步卒气象。公子鲢是一口形制特异的青铜剑,长约两尺有余,青光凛然闪烁。

    西周时期,青铜铸剑工艺已成熟,但各国军队的大路兵器依然是以短剑为主,而精造长剑只是大将与贵胄武士们才能拥有的。这便是公子鲢长剑的名贵之处。当然,他的盾牌也是上佳品相,仅盾面那一圈闪闪发光的铜钉便比蒙面卒的盾牌钉稠密了许多,一看便是公室尚坊精工制作。

    如此两人一进场,四周人海一阵纷纷喟叹。

    “公子请。”士卒考师剑盾铿锵交合,行了一个军中校武礼。

    “战无常礼。”鄂鲢微微冷笑,蹲身一冲身形似一步又似两步地飘然滑到了蒙面卒身前三尺处,左手棕红色盾牌当先一出,长剑青光倏然到了蒙面卒胸前。

    蒙面卒早已扎好马步,长剑刺来之时并未出剑截击,左手那面已经变得黝黑光亮的皮盾往长剑上一带一抹,长剑刃口恰恰卡在了稀疏的盾牌铜钉之间……只听呛啷一声长响,蒙面卒黝黑皮盾后甩的同时,鄂鲢也随着盾牌带抹长剑的弧形力道猛然向前冲去,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恰在此时,蒙面卒大盾一回,几乎跌倒的鄂鲢又骤然钉在了原地,借势稳住了身形。见此情形,蒙面卒不紧不慢说道:“方才不算,公子可再来一回。”

    鄂鲢不禁恼羞成怒,大吼一声抢步直刺。蒙面卒不射不闪,短剑出手猛击盾牌,黝黑盾牌忽地一声直撞长剑。鄂鲢只觉得手中长剑如刺入岩石,虎口一震几乎脱手飞出。就在此时,那面黝黑的皮盾连绵推进直撞胸前,嘭的一声,鄂鲢撒开两手结结实实跌了出去……

    如此威猛干净的步战,引得万千国人的喝彩声浪几乎淹没校武场。鄂鲢还要爬起来再战,却被齐侯吕寿沉着脸喝住,转身又对蒙面卒吩咐道:“说说他败在何处?定要教公子知晓何为步战。”

    “先说兵器。”低沉之声从蒙面头盔下响起:“公子长剑虽然锋锐,失之太轻。市井侠士用之尚可,万马军中纠缠厮杀,着着都是死力气,如此轻剑根本经不起大力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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