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多友思索一阵,还是收起了天月剑,轻叹一声道:“我放你走!”

    虽然心中隐隐有预感,但乍听此言,屠格还是不太敢信:“多友大哥,你------你真的不抓我回去向周王请功么?”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多友愤然起身,腰间的古铜剑鞘将落日的余晖折射成刺眼的锐利:“若是你此时率众截击我大周任何一位军民,我定不会留情,天月剑必取你项上首级。可你现在-----不过是劫后余生罢了,我岂能趁人之危?”

    他思索了一阵,放开手中缰绳,拍了拍黄骠马的臀。马儿相伴日久,已十分默契,立刻会意,缓缓驰入道边林木深处。多友将马鞭递给屠格,低声说:“待我走远,你便去林子里寻回黄骠马,骑着它回猃狁草原去吧!此生再莫要再踏足周土!如若不然,我定不会留任何情面!”

    屠格深受感动,噙着泪接过马鞭,万种滋味在心头。他摸了摸自己略瘸的右腿,一番争强好胜的心意顿时化作一片冰凉。草原民族素来崇敬强者,自己只是残了一腿被俘归来,国中长老议论纷纷,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屠格再不能算是猃狁勇士了,根本没资格继承王位。可他为什么就是这般不认命呢?

    想到此处,这位历经磨难的草原王子深深叹息,郑重立誓道:“长生天在上,我屠格在此立誓,此一生再不踏入大周境内,永不与多友大哥为敌!若违此誓,天打五雷轰!”

    姬多友点点头,突如其来的只觉得有些疲惫,默然向队伍的方向走去,再不肯回头看他一眼------

    从远远望见镐京的主城墙,到真正迈进北城门,还是有一段距离的。等姬多友带着十余骑鱼贯而入之时,已是夜色初临了。在挂着月亮的天穹下,城里排列着一面面灰白色的墙壁,一条条笔直的街道,黝黑的树影静静默立,仿佛它们从未被游荡者的脚步声或犬吠声打扰过自己的清静。

    “宵禁了么?”姬多友问道,作为一个在宫中被禁闭多日的人,他印象中的镐京仍然停留在大疫发生之前的样子。

    部将讨好地答曰:“将军,您是不知道。这一两个月中,镐京城里莫说是晚上,便是在白日里也是这般冷清。能不出来的人就不出来,都怕着呢!”

    说着说着,他突然“咦”了一声,姬多友循声望去,也是疑窦丛生。这条路是通往长街的,转过街角,却见长街上人来人往,不说是喧闹非凡,却也是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静静地观察一会,只见人流似乎都围绕着长街那头的某一处楼阁而进出,进去的无一例外全是满脸希冀。可从此处出来的却似乎是两样心情,有兴高采烈如临大赦的,另有一种则是垂头丧气,如丧考妣的------

    “去打听一下,看是怎么回事?”姬多友吩咐道。

    不一会儿,年轻的部将回来了,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异之情,他一拱手禀奏道:“将军,原先的凤鸣台那里开了间医馆,有位神医坐诊。只消他看得一眼,便知染疫之人能否有救,若有得救便开方抓药,回家吃上三五服便无事了;若没得救便叫回家准备后事,所以这些人都是喜忧参半。”

    “什么?”姬多友在马上直起了身子:“竟有此事?果然灵验么?别是什么江湖骗子吧?”

    “不能的。末将都打听清楚了。”部将更凑近了些,低声说:“城里纷纷传说,天子落难逃宫之时,机缘巧合发现了这家医馆。这些天宫中的太医署一车车从这里拿药,城里都传开了。”

    “哦,原来如此。”姬多友长舒一口气,屠格交出的疫方到底是真是假,如今已是如坠云雾之中,如果周王真的能从其他渠道得到解疫之道,也是天佑我周!幸甚如之!

    依着姬多友的本心,他进城后的第一要务自是要去相府看看召伯虎及其家人是否安好。可属下提醒,他是承王命平叛,如今回来自然第一要务是要向周王复命,兼之部将已探听得相府一切安好。他便放下了心,向王宫方向驰去。

    “子良将军,错怪你了!原来你带回的疫方是真的,原是太医署那帮人不中用!”

    出乎意料的是,一见面,周厉王姬胡便开宗明义地褒奖了他,令他受宠若惊。

    只是说到四王子皇父时,姬胡才面露忧惶之色:“四弟出生失怙,命运多舛,此番不过襁褓之龄,竟然受此磋磨。都是孤这个兄长不中用的缘故!若母后尚在,以她之明睿怀远,何有此劫?”

    只有在提及亡母之时,姬胡才会流露出少有的凄惶之色,有如一个无助的孩子。姬多友这才想及,眼前的少年虽说已是登临天下至尊位的王者,可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啊!

    他笨口拙舌的安慰得两句,姬胡大概也看出他连夜赶路,风尘仆仆,一脸疲惫,便让他回府暂歇去了。

    “大王,”内侍贾从屏后如幽灵般转了出来,手里捧着一盅香茗,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姬胡有些于心不忍,赶紧接了过来:“阿贾何须如此?这些细碎之事,让底下人去做也就便了,何需亲自动手?”

    “大王一饮一食皆是比天还大之事,底下徒儿们年纪尚轻,还需历练,才入得了大王之眼。”内侍贾毕恭毕敬地答曰。

    “你呀——”姬胡长吁一声,将香茗放于唇边微抿一口,十分满意道:“正好是七分烫,好!”

    “大王——”内侍贾向姬多友出殿的方向瞟得一眼,低头喃喃道:“你说,这疫方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怎么宫里太医用这方就救不得一条人命,可荣夷先生却能够呢?”

    “孤刚开始也不甚其解,到现在终于明白了个大概。”姬胡放下茶盅,缓缓说道:“原来其关节在于此方只对刚刚染疫不久,出现某种征候的人有效,若迁延日久,邪气入体甚深,则失效。宫中太医所治的宫人皆是染疫时久的,不明就里,自是一个都救不活。可荣夷先生却掌握了此中关窍,他一出手自是百发百中。”

    “说的可不是吗?”内侍贾笑道:“这荣夷呀,现在可是咱镐京城的救世主了!要不是他呀,咱拿着这方子也派不上用场不是吗?”

    姬胡细细一嚼,觉得此话颇有几分深意,眉头渐渐攒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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