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样的宝珠?取来我看看。”召伯虎语意冰冷。

    孟己战战兢兢从袖中取出一枚鸽子卵大小的宝珠,果然光华四射,通体莹泽,比吴地送来的珍珠还要大上一倍。召伯虎扫视一眼,冷冷道:“近日鄂侯再三上谏,要求将铜绿山的属权交还与鄂国。我说他为何如此理直气壮,原来是你收了这枚宝珠!哼!”

    孟己已吓得魂不附体,连连叩首道:“妾不知啊!望公爷恕罪,妾见这宝珠实在难得,想着姐姐产女为公爷的掌珠,语意正合。却不知背后有这些瓜葛,公爷恕妾无知之罪!”

    “你不是无知,乃是短视!”召伯虎拂袖怒斥道:“果然是庶出之女,目皮子浅,见到什么好东西便贪心骤起。罢了,你将家事交由密叔料理,回屋反省去吧!”

    “诺!”孟己放下宝珠,默然退出屋内。她能感觉到堂上堂下的仆役们都在向她投来鄙夷的目光,一时羞愤不已,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庶出之女,眼皮子浅-------”难道自己身为庶女,便永远无法出头了吗?

    王宫大殿,召伯虎匆匆进来之时,周厉王姬胡正在聚精会神地做一把桃木小剑,三王子姬慈正在一旁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王兄上下翻飞的手臂。君臣见礼已毕,知他们有国事相商,少己十分乖觉地一手牵着仲姬,一手拉着姬慈,告退出去了。

    “大王如今真是越来越有长兄风范了!”召伯虎半是戏谑,半是赞叹地言道。

    姬胡摆摆手,苦笑一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孤有愧于黄嬴娘娘,再也不能委屈三弟与二妹。对了,少父此来有何要事?”

    召伯虎正色揖礼道:“臣此来,是请大王下诏,春耕时令正紧,严令所有在京诸侯五日内皆返国理政,以免荒废农时。”

    姬胡会意,自先王丧礼已毕,各诸侯尽皆返国。如今还留在镐京城不肯走的,只有辅政军务的虢公,鄂侯驭方与随侯。个中原因,不言自明。鄂侯已再三上谏要求归还铜绿山之属权,而随侯自不肯将铜绿山拱手相让,二人天天上朝吵个面红耳赤,个个要求天子与召公为自家主持公道。此事,朝野尽知,议论纷纷,若再没个定论,只怕会生出别的事端来。

    “哼!”姬胡一拍案几,怒道:“这个鄂侯太过分了!先王为安抚他,已经册封他的妹子为王后,生生在孤的头上压了个嫡母。孤这口气一直隐忍,如今他竟然得寸进尺,还要铜绿山,岂非痴心妄想?”

    “大王明鉴!”召伯虎不紧不慢说道:“臣细细思虑过了。铜绿山还是继续由随国掌握为好,随为江汉大国,姬姓近支,自当掌握大周之重器。而那鄂国是殷商所封之国,素来与我周室面合心不合,武王克纣时不来会盟,其心已异。数年前是他们自己不敌楚国,而丧师辱国,若不是大王亲自出征,铜绿山已落入楚蛮之手。如今,他鄂国有何功,凭什么要来拿铜绿山?大王,此例不可开!”

    “好!”姬胡坚决心意:“明日朝会,孤会亲自下诏,五日内诸侯不返国,视同谋反!”末了,他又恨恨道:“鄂侯驭方敢如此放肆,还不是仗着其妹的王后之冠?孤真是恨极这种被人掣肘的滋味!”

    召伯虎默然不语。但门口侍立的内侍贾却心中一动,不经意地挺了挺胸膛,前襟内衬沙沙作响,那里有周夷王给他留下的遗诏------

    萱宁宫内寝殿,夷王后鄂姞正手捧着那颗宝珠,反复把玩着。她已下令将所有烛火熄灭,殿中一片黑暗,但那宝珠之光华则如晦暗夜空中的一轮明月一般倾泻而出,照亮了半个寝殿。如此宝物,所有的内侍宫女们都惊呆了!

    “那召国公真是不识抬举,鄂侯身为国舅,将如此宝物相赠,他竟这般退还给娘娘?真是------”侍女叔妘愤愤不平地嘟囔着,却不知道找个什么词汇来形容,只好愤忿地闭了嘴。

    “他没有错。”鄂姞断然道:“拿人手短,我兄送此宝珠是为了得到铜绿山,无论是召公还是大王都是铁了心不肯给,他又为何要收此宝珠?不但他不收,此物我亦不能收。明日,你便将此珠退还给鄂侯。”

    “可是娘娘,如此鄂侯岂不与娘娘更生嫌隙?”叔妘不解问道。

    “你还要转告与他,铜绿山之事今后休要再提,本宫帮不了他。”鄂姞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再补上一句,兄长儿女长成后,若想与大王联姻,本宫可为母国筹谋。”

    她苦笑了一下,喃喃自语道:“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在夫家便没有根,娘家才是唯一的倚靠。我是哪边都不敢得罪呀!”

    朝歌东市,巳时,集市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正是一天中最热闹忙碌的时节。一辆双马温车缓缓驰过街市,在一家药铺门口停了车。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在侍女搀扶下徐徐下车,后面还跟了个仆役打扮的人相送。那女子穿着一袭素纱锦衣,面上蒙着素色的纱制面巾,窈窕纤弱,盈盈欲仙,冷眼看去,便如月色一般朦胧神秘。

    大约半个时辰后,那女子从药铺出来,步子有些凝滞,明显不如来时轻巧。临出门时,她忽又回头对药铺伙计说道:“明日此时,我这侍婢会前来拿药。你们可需备好了。”她的声音沙沙的,像清晨的薄雾,四处荡漾弥漫。

    “好的,您哪,决误不了夫人的事。”那店伙计朗声应道。

    马车启动,眼看着驰过街角,再望不见踪影。另一个仆妇打扮的青年女子闪入药铺,不由分说坐在那中年郎中的案几之前,二话不说便掏出一块铜饼掷于案上。那铜饼足有半斤重,郎中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的光彩,连声问道:“这位大姐,是何见教?”

    “别的不用说了,适才那位夫人得的是什么病?”

    反正又不知是谁,看在铜饼的份上,有什么不可说的?郎中毫不犹豫地答道:“适才那位蒙面夫人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什么?两个月?你确定是两个月?不是四个月?”仆妇先提高了嗓门,顿觉不妥,复又压低了声音问道。

    “瞧您说的,某虽不才,但到底是几个月的身孕总还不至于看错的。委实是两个月,没有错的。”被质疑自己的医术,郎中有些不悦。

    仆妇也不理会,继续追问道:“那她是来开安胎药的?”

    “就是这点奇怪。”郎中捋着胡须道:“她要某开堕胎药与她,这是头胎,贸然堕胎,明是凶险之事。可那位蒙面夫人十分坚决,某也只能应了。”

    仆妇眼珠转了一转,口中流出一套说辞:“郎中,刚才那位正是我家少夫人。因与我家公子拌了嘴,硬要使性子堕胎,我家太夫人急得什么似的。明日那婢女来拿药,麻烦大夫换一副好的安胎药与她。”

    语毕,又掏出两块铜饼,轻声说:“待少夫人产下孩儿,我家太夫人另有重谢。”

    郎中喜不自禁地收下铜饼,起身揖道:“好说,好说。”

    卫宫后宛,那仆妇打扮的女子换了一身宫装,附在釐夫人耳畔低语了好一阵子。末了,再加上一句:“奴婢已买通那郎中,将堕胎药换成安胎药,太夫人自可放心。”

    釐夫人嘴角现出一丝嘲讽之意:“哼!卫余走了快四个月了,若是两个月的身孕,自然是石家的野种了。怪不得她要悄悄堕胎,好在卫余回来之前了结此事。本宫可不能让她如此省心遂意,这么好的把柄怎么能轻轻放过?算你机灵!”

    那宫妇得此夸奖喜不自禁,赶紧献计道:“谢太夫人夸奖,然若管姬一次堕胎不成,必要换家药铺再行其事。太夫人还是要设法将她接入宫中,放在眼皮子底下,才翻不出花样来。”

    “本宫何尝不想如此?”釐夫人皱着眉头道:“只是如今,人人皆知我与卫伯不睦。若是我这般公然出面将那管姬接入卫宫,只怕太过刻意,将来若有个什么,我也撇不清关系。就是这事难办。”

    “太夫人放心!”宫妇献媚道:“奴婢有个娘家侄女,正在石家少夫人跟前听用。只需通过她将管姬有孕一事透露过去,石家怕事,定会把那女子送入卫宫的。”

    釐夫人眼中一亮,对那宫妇说道:“这样,你速去找你那侄女,就说------”她附耳说了一番话,宫妇会意:“太夫人真是绝顶聪慧,这般说便万无一失了,奴婢这就出宫。”

    在朝歌城中,上大夫石角家的府邸无论是规模还是气势,可算是首屈一指。毕竟是卫国世代为上卿的重臣之家,别说是主人了,就是家奴侍婢进出也是极有体面的。

    可是此时,石家的当家少夫人,也就是石角嫡长子之妻,心中却笼罩着愁云惨雾。因为她刚刚从自己的侍婢云儿口中得知到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公爹替卫伯养在家中的外室管姬,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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