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还不知道吧?大王忽然想选美了,命臣妾在宫中女子中粼选出三十名姿色上佳的,称为美人,全部搬入中宫居住。对了,还有鄂姞,大王也命她入驻中宫伴驾呢!”

    “伴驾?怎么?大王也要住进来?”番己愕然。

    纪姜面色一紧,其实她自己也是想搬来的,但是只提起一个话头便被姬燮驳回了。大约按他的意思,谁都可以进来住,只有她纪姜不行。她掩着心里的酸意与讪讪,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道:“不错。因这其余宫殿都太挤,只有娘娘的中宫宽旷,大王想着娘娘被禁足,必定寂寞孤苦。所以才带着三十位美人来与娘娘作伴呀!”

    一旁的獳羊姒那个气呀,这哪里是来陪伴娘娘,分明是用夜夜笙歌来刺娘娘的心?她不由暗暗攥紧了拳头。番己反而镇定下来,神色变得淡然:“此事本宫已知晓,多谢次妃告知,若无他事,便请自便吧。”

    纪姜瞟了地上的八名宫女一眼,语带威胁地说:“你们好好伺候娘娘,出了任何差错,拿你们是问。”

    獳羊姒扶着番己的手臂无端紧了一下,番己拍拍她略显苍老的手背,轻轻地点了点头。

    周夷王要挑选三十名美女齐聚中宫的消息传出来后,人们都觉得有些诡异。细一打听,这个主意竟然是次妃纪姜挑唆的,那讲的话就难听了。妖妃开始祸国了,能出什么好点子?指定是要害大王沉缅于酒色罢了!

    可是,周夷王自登基以来于女色方面一向表现良好,后宫妃嫔加起来还是个位数,这是事实。何况只是在内宫宫女中挑选,又不惊扰民间,任谁也不好说个不字。这事也就罢了。只是为什么非得住到中宫呢?这样把堂堂王后往哪里摆呢?

    官方说法是,只有中宫地方宽裕,也免得大王四处奔忙,集中在一处便于调教云云。凡此种种,也只能听听罢了。王后与太子依旧禁足,召公出远差,周公靠边站,虢公只保着太子这一块儿,其他人还能说什么呢?有好事的,便暗暗把中宫改名为“集美宫”,聊以解愤懑之意。

    日将昃时,姬燮兴冲冲地来到中宫。一路上,只觉得宫殿布局广阔壮丽,汉白玉石为阶,描金绘彩为廊柱,处处高大宽阔,气势宏大。虽不是第一回来,但此次却觉得心情甚好,一时周围的环境也变得更加入眼。

    中殿内,紫铜熏炉里燃着珍贵的龙涎香,如袅袅青烟般细细散开,弥得屋内异香扑鼻。光洁的大理石铺地,直欲照出人影来。大殿内脂粉漫香,珠钗响动,端的是满堂红颜娇俏,叫人看花了眼。

    鄂姞微笑着迎上前来,带领众女跪下叩首,口称喏声谢恩。她虽姿色不算顶极,但禀性温顺乖驯,颇得周夷王喜爱。

    “起来吧,众美人的住处可都安排妥当了?”姬燮扶起她来,在上首坐下,和颜悦色地问道。

    “妾已安排妥当,大王便住于这中殿,众美人分前后两殿,每殿各居十五人,房间俱已安排妥当。”

    “什么?”姬燮坐直了身子,听出了不对之处:“后殿也安排了人?那王后可有异议?”

    鄂姞睫毛猛地颤动了一下,神色局促地答道:“禀大王,王后娘娘她昨夜只带着中宫令一人,搬到从前中宫令的小院子里去了。次妃娘娘拨来伺候的八名宫女全都留在后殿,一个也让她们跟着。”

    “小院子?是从前内侍宫女们住的边屋吗?”姬燮的声音暗含愠怒之意。

    鄂姞怎能听不出来,伏地不敢抬头说:“的确是的。妾闻讯便去看过,想请娘娘搬回来,要不多留几个伺候的人也行。可娘娘坚辞不肯,还说那里只有两间瓦屋,再多一个人都住不下,妾只得回来,禀知大王。”

    她话音刚落,只听得“当郎”一声巨响,那紫铜熏炉已被一脚踢翻,冒着火星的香灰洒落一地。众美人吓得个个身体打抖,不敢吱声。

    姬燮的胸脯剧烈起伏着,从牙齿缝里迸出一个字:“滚!全都给孤滚!”

    不过转瞬之间,刚才还衣香鬓影,脂粉浮香的中殿顿时变得空旷无比。姬燮觉得气闷,打开窗户望着漆黑的夜空,心里恨恨道:孤来你便走,宁肯住奴才的瓦屋也要和孤拉开距离是吧?哼,孤就偏不让你遂意。

    他转脸吩咐内侍贾:“去,把夷己给孤唤来!”

    “诺!”

    所谓边屋,便是在中宫主建筑群两侧的三排屋子,一水的清水瓦房,齐齐排在一起。只有像中宫令,内侍监这样有头有脸的奴才头才有单独的小院,以作为他们在宫中不当值时的休憩之所。

    獳羊姒满面愁容,正在院子里淘洗粟米,虽是黄嬴上回送来的,但还是得仔细淘洗才能安心。虽然搬到这里来可以摆脱纪姜在娘娘身边安置人手,但呼啦啦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谁知道里头有多少是次妃的人手呢?自今日始,衣食住行,处处都得当着心,一个不留神怕就会着了对方的道。防不胜防的日子这才开个头呢!

    里屋的番己却没有这么多闲心思,她正卷着袖子在归置不多的几个箱笼衣物。忽然一声“姐姐”,她只觉一阵恍惚,回头一看,只见夷己正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娘娘------”獳羊姒这才后知后觉地跟了过来,扭捏着手似乎很是歉疚,有外人来,自己竟毫无知觉。番己挥了挥手:“乳娘,你在外头就行了。我倒是乐意和本宫这妹妹说说话。”

    姐妹?夷己何时这样叫过自己?之前叫“夫人”,后来叫“王后娘娘”,只有小时候在父亲面前偶尔叫过几声,真是恍同隔世啊!

    “妹妹如今真是不一样了,这声‘姐姐’有二十多年没听见了。真是稀奇呀!”番己冷笑道。

    夷己似乎挺开心,满脸堆笑道:“姐姐一向高高在上,妹妹便是想喊也在心里打怵啊!今日来是大王有吩咐,以后凡是前夜侍过寝的女子,不拘什么名分,都得次日一早来姐姐门前叩头谢恩。这不,妹妹就来了吗?”

    这是在显摆她有多得宠吗?番己心中警铃大作,嘴上还得推辞着:“这么说,恭喜你了。事已毕,你也该走了。”

    夷己看着眼前的番己,一身布衣荆钗,连普通的宫女的装束都比不上,心里顿时受用了不少,却也不打算即刻就走。她示威似的在屋子里打量了一番,啧啧道:“姐姐当年是何等威风,今日竟沦落至此,叫妹妹心里好生惋惜。”

    番己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这不是拜你这个好妹妹所赐吗?我早就知道,当年太子离宫的消息便是你放出去的,如今又害我第二回。果然是我的好妹妹!只不过,我左思右想都想不通,你这么做是为什么?能得到什么好处?损人而不利己,你也不是什么聪明人。”

    “为什么?”夷己秀丽的面庞看起来虽与番己有四五分相似,此时看起来却有些扭曲:“同出一父,你却自幼娇养,呼奴使婢,我却跟小宫女一般跟在你身后亦步亦趋。你嫁人,我却只能为媵妾,便如一个陪嫁的物件一般召之则来,挥之则去。凭什么?难道就因为你母亲是井姬,而我生母只是一个夷人?”

    “那又如何?”番己直视着她那张气愤扭曲的脸庞,毫不示弱:“嫡庶云泥之别,自来如此。你对此不满,又无力抗争,便把一腔怒气发泄于我头上是吗?”

    “正是!”夷己忿然道:“若不是你矫情,非要喝那避子汤,以你的聪慧机智,我还真找不到你的错处!若不是你非要把伯姬夺走,我也不会断然下定决心要置你于死地。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伯姬的事情嘛,那是你咎由自取。”番己捋了捋垂到耳畔的几缕乱发:“小孩子都是心明眼亮,知道谁是真的对自己好。你心术不正,她看不过眼也是事实。”

    的确,夷己已经有三次前去蔓萝居看伯姬,每次提出接她回自己身边,都遭到冷冷的拒绝。哪里有亲生母女的亲密?都怪眼前这个女人,若不是她,女儿怎会与自己如此生分?夷己脸色惨白,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恨恨道:“你别得意,待次妃娘娘登上后位,伯姬自可回到我身边。到时,你不过一介废后,千人踩万人踏,出不得宫又翻不了身,恐怕活不了几时了。”

    “哈哈哈------”番己大笑不已,笑得颇有几分豪爽,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末了,在夷己愤怒的瞠视下,才勉强收住笑容:“原来你竟打得是这个主意,真是太好笑了!可笑你们这样人只有些许小聪明,却根本看不清朝局大势。”

    夷己被她笑得心里发毛,怒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好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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