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燮已是怒极,一抬手,竟将案上的竹简全扫到地上,怒骂道:“竖子可恨!竟如此欺孤?”

    纪侯吓了一跳,忙跪下膝行去拉他的袍摆,眼含热泪,目光诚恳:“大王,您身居这镐京王宫,远离中原,根本不知道这些年那齐侯的所作所为。收留王子皙只是其一,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还做过什么?讲!”姬燮一拂袖,气呼呼地坐下。

    “大王,这些年来齐国与莱夷部落一直眉来眼去,有来有往,勾搭不止。这回,子鲋祀一弑叔夺位,齐侯马上将嫡女嫁于他结亲,如此一来齐宋两国便算是结盟了。再加上莱夷之力,他们三家合力,其势力足以搅乱中原啊!”

    “这,他们有这胆量?”虽然心悸,但姬燮仍然觉得事态不至于严重至此。

    “哎哟,我的大王啊!”纪侯心急不已,今日必须趁热打铁说动周王:“怎么没这胆量?那宋国可是殷商子姓之后,一直心怀异志。当年,先武王好意为商纣留嗣,封其子武庚禄父于商丘,立宋国。不到三年便拉上‘三监’一同反叛,若不是周公旦筹谋得当,我大周江山险些被颠覆。现在的宋君虽为微子启之后,但毕竟时过境迁,只需有合适时机,难免不再生异心。”

    一番话说得周夷王后背心一阵凉意,皱着眉头继续听纪侯的分析。

    “大王,齐侯乃姜太公之后,当年先成王曾授予彤弓朱矢,掌中原征伐之权。若齐国起事,叫中原诸侯如何应对?到时宋国响应,联合莱夷与北面的戎狄一同攻下洛邑,扶王子皙为周王,割中原之地与大王分庭抗礼,大王该如何应对?”

    因崤函古道过于艰险,从镐京前往中原费时费力,所以远在王都的周王难以把手伸到中原实行有效管理,便在洛邑设立副都,以通往来。所以切断中原与丰镐地区的联系也是十分容易的,若真的如纪侯所说的话,那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或许大周天下将被一分为三,届时南方的楚国也必会生事,占据江汉,这------想着想着,周夷王的额头上直冒冷汗,他问:“那依舅舅说,该怎么办?”

    纪侯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一闻此问,马上凑过来说:“大王不如先下手为强,趁他们计谋未熟,羽翼未丰之际,借召开天下诸侯大会之机,把宋齐两君都召来镐京,谅他们不敢不来。到时候,先逼齐侯交出王子皙,再将吕不辰与子鲋祀扣下,拿到了主动权,再看时局处置。”

    姬燮一面听,一面微微点头。一场风暴开始酝酿------

    两人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周夷王已经毫不怀疑纪侯所言的真实性,可出于慎重,他还是问了句:“若齐侯果有反意,怎么高国两家不告知于孤呢?”

    纪侯满脸痛惜的表情:“大王,当年管叔与蔡叔都是姬姓宗亲,被先成王派往宋国,还不是跟着殷商余孽反了?何况高国两家世代居齐,子孙世代食齐之禄,早就忘了他们身为王监的职责了!”

    周夷王长叹一声,他也不得不承认纪侯所言属实,如今派往各异姓诸侯国的所谓“王监”早已不是王室之臣了。纪侯嘱咐道:“大王,此事关系重大,即便是王后与太子面前也不可透露一字。一旦走漏丁点风声,那吕不辰与子鲋祀提前反了,可就糟糕了。至于臣,打死也不会吐露半个字,便是对臣女亦是如此。”

    “舅舅放心,此中厉害,孤晓得的。”周夷王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

    很快,周夷王即将于秋九月大会天下诸侯于镐京的敕令便传谕四方。南征过后,周室一直无甚大事,为什么突然如此兴师动众要大会诸侯呢?

    最先感到事有不对的是周公定。他敏锐地意识到此事定是纪侯出的主意,其矛头必是指向新近结下血仇的齐国,而对准的靶子必是在营丘避祸的王子姬皙。周公定马上派出心腹家臣梅叔,星夜兼程赶往营丘给王子皙送信,建议他尽快离开齐国,前往他处躲避风声。

    梅叔是与周王的使臣前后脚到达营丘的,王子皙急急入齐宫之时,齐侯吕不辰正在思忖该不该前往镐京。不去吧,那就是明目张胆地与天子作对,违反君臣大义;去吧,又怕这后头有什么阴谋,与己不利。

    王子皙呈上周公定的来信,齐侯看后不住地点头赞许道:“还是国公心思敏捷,思虑过人。他建议子皙你先往他处暂避一时,这样周王便没了攻击寡人的靶子,此计甚好。”

    “承蒙表兄关照,使弟在营丘暂得苟安。如今事急矣,弟该避往何处?请表兄拿个主意。”王子皙一时没了主意。

    吕不辰思索片刻,说道:“这样,寡人马上修书,送你往莱夷国去。那里为化外之地,周天子的手还伸不到那儿。待我从营丘回来,诸事安定后,再接你回来。”

    王子皙一头拜倒在地:“一切全都仰仗表兄了。”

    “你我兄弟,血脉相连,自要互相扶持才对。”吕不辰忙将他扶起,自去修书不提。

    宋都商丘,公宫内殿,刚刚登位的宋厉公子鲋祀接见安置完来自镐京的使者,心中也是起伏不定。遂速密召自己的心腹谋士荣夷来商议对策。

    “你看此事如何应对?天子大会天下诸侯,寡人才刚刚拿到敕令,不敢不去。可若真的去,听说纪国的少姜在归国路上便自缢了,那纪侯身为国舅,难保不会在周王面前进谗言。就怕去了会对寡人不利呀!”子鲋祀想起自己的祖先曾囚周文王与羑里,就怕如今掉个个儿,自己反成为周室之囚。

    荣夷的皮肤已不再似当初那般黝黑,而是微显淡褐色,眉骨处的棱角似一痕冷月般的锋气,凝重如墨。对于宋厉公的困惑,他似乎早就胸有成竹:“主公,此事臣已有计较。去,还是要去的。便是别人都不去,主公您却是不得不去的。”

    “哦?这是为何?”子鲋祀一挑眉毛,问道。

    “主公切莫忘了,您是如何即位的?若是不去,周王正好以咱们不敬周室,得位不正之由而兴讨伐之师。而主公刚刚即位,国中尚有不服之声,这个时候,切不可自乱阵脚,给他人以可乘之机。”

    “你说的有理。寡人也不是那怕事之人,别说是镐京,就是龙潭虎穴走上一遭又有何妨?”子鲋祀眯缝着眼,一股阴鸷之气油然而生:“死有何妨?只是寡人心怀大志,不甘心这般引颈就戮罢了。”

    “主公放心,有臣在,定能确保您安然脱身。何况,周王此举,也有试探您之意,未必真会对您不利。若那纪侯真的发难,臣也有应对之策。”

    “什么主意?不要卖关子。”子鲋祀好奇地问。

    “见招拆招,臣与主公一同去,届时再见机行事,如何?”

    见他一副满有把握的样子,宋厉公也放了一半的心:“我知你素来机敏多智,也罢,此事便全权交由你负责。”

    “诺!”

    镐京王城,城周四十五里,每面辟三门,城下有池环绕,池上有桥,与街相直。城东紧依沣水,城墙顺河流之势,呈曲折之状,有如北斗七星。北墙沿太庙与王宫修建,南面向内收缩。全城历百余年修缮经营,庄严肃穆,规制宠阔,雄伟壮丽,无与伦比。处处彰显着大周王朝的声威与显赫。

    从秋八月中起,来自东南西北四面八方的诸侯车队便摩肩接踵地来到这里,城里的驿馆都快住不下了。有的诸侯便干脆投亲靠友,周公,召公与虢公自己的府里也住了不少客人。齐侯吕不辰老实不客气地住进了周公府,和鲁侯做了舍友。番子与燕伯住进了召公虎家里,虞公自然是往老友虢公家里投宿。一时间,整个镐京城车马喧嚣,陡然增加了不少人口。

    秋九月初一,是个大朝日,已先期赶到的各路诸侯与王朝文武大臣一同上朝。周夷王一扫阶下,马上把目光锁定在齐侯吕不辰身上,立刻发难:“难得齐侯肯来谒见孤了!若是孤没记错的话,齐侯已有两年多未曾入京了吧?”

    “臣惶恐,因国中事务繁忙,一直竟未得脱身,望我王海涵!”吕不辰下拜叩首道。

    周夷王向纪侯递了个眼神,后者会意,清了清嗓子:“齐侯,上次太子南征险遭不测,现已查实乃废王子姬皙所为。此人一贯包藏祸心,曾与先孝王病重之时主谋行刺于大王,证据确凿。如今又图谋行刺太子,是可忍孰不可忍!身为大周臣子,怎可与此贼沆瀣一气?大王之意,请你齐国交出此人,否则与他同罪!”

    满朝文武这才听出来,周王这是动真气了。大殿上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大家都屏住呼吸且看齐侯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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